澳門樂飛賭場的會議室里,在經理羅明陽的現況會報之后,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戴著金邊眼鏡,綰起長發,一身干練褲裝的杜依菲,正凝眉沉思,顯現出與她年紀相當不符的冷靜與沉穩。
年收入一百多億的樂飛賭場,近期接連跑了幾個大咖的疊碼仔,這些疊碼仔串連著賭場與賭場客戶之間的交易行為,由疊碼仔自行評估客戶的信用程度予以借貸,而賭場則是找各疊碼仔收款,越大咖的疊碼仔,賭場給予的資金寬容度也越大,因此,這些大咖的疊碼仔只要有個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賭場的收益。
而會影響這些疊碼仔風吹草動的根源,便是他們自行找來的客戶在資金出現了周轉問題,或跑路或破產,無法償還疊碼仔債務,若是債務人過多,或者這筆債務過于龐大超出疊碼仔所能負荷,疊碼仔本身也會宣告破產或跑路,讓賭場承受巨大的損失。
短短半個月內,一連跑了十來個疊碼仔,應收帳款高達十億港幣,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不只如此,因為少了這十來個大戶中介,原本十個VIP廳一下子縮減為五個,一天少了幾千萬的收入,這讓杜依菲陷入了苦惱之中,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這事已經傳了出去,疊碼仔跑了,他們底下一些信用良好的客戶手中的泥碼也沒來得及換成現款,紛紛找我們賭場追討債務。不只如此,銀行團也密切關注著我們這幾天的動態,很可能會限縮我們的信用貸款……”
“這個我來協調!倍乓婪迫嗳嗵栄!爸攸c是這些疊碼仔為什么會在同一個時間內相繼消失?事前無跡可尋嗎?如果有,盡我們所能的給予他們一些空間,或許他們就不至于跑路了!
樂飛賭場的最大銀行端是香港的皇亞銀行,也就是關海晨家的銀行,自己人,多少可以說上話。
但一連失去十幾個中介者,對賭場絕對是很大的致命傷!款項收不回來是一回事,因此失去一大票終端客戶才是最大的問題。
羅明陽低下頭。“最近亞洲幾個國家的政策緊縮又打貪,很多中小企業都被盯住……”
“這個我知道,可是半個月內跑掉十幾個疊碼仔,怎么說都不合常理。”
“有幾個是暫時聯絡不上人,倒不一定是出了問題……”
“不好了!杜小姐!羅經理!”一名荷官連門都沒敲便沖進了會議室,氣喘吁吁地道:“賭場門口來了一堆抗議的人群,他們都吵著要見Boss,還沖了進來!我們的保全就快攔不住了!”
羅明陽皴起眉頭。“八成要債來著,他們也不講講道理,疊碼仔跑了,錢又不在我們這里,找我們要什么錢?”
“找不到中介人,自然找上賭場。”杜依菲淡笑起身!拔矣H自去會會他們,你們去報警吧!
澳門樂飛賭場是國際級賭場,更是政府龐大的稅收財源,合法且受到政府監管保護,說什么也都該好好利用一下才是。
“報警?這不太好吧?”羅明陽不大贊同地看著她!拔覀冮_賭場的要以和為貴!
“沒什么好不好的,我們只是依法行事,只要他們不用鬧的,不使用暴力,都可以坐下來好好的談,警力只是備用而已!
話雖如此,場面卻在警方到來之前就失控了,杜依菲才剛走到大廳,迚站邡識沒說一句,雞蛋已飛來砸上她的臉——
“杜小姐!小心!”一名男荷官趕緊上前擋在她面前。
羅明陽見狀跳出來,一直大喊要眾人冷靜!拔覀冑場也是受害者,請大家理智一點,別再鬧了!”
“還我們錢來!這么大一個賭場,疊碼仔跑了總得負起責任來,不然人跑了我們找誰取錢去?”
“說得沒錯!那些人有的還是你們賭場的廳長!既然掛你們賭場的名字,你們當然要負責!”
眾人根本不聽他的,呼喝聲此起彼落,雞蛋拿來就往他們身上扔!
杜依菲冷著臉,黏黏的蛋液不斷從她的臉頰沿著她的頸項滑到她的胸前,里里外外都被槁得黏答答的,就算有荷官護著,四面飛來的雞蛋還是躲不過,此刻現場亂成一團,保全疲于奔命,場面越來越失控。
“杜小姐,要不你先進去吧,警察等等就到了!”荷官擔心的回頭勸道。
杜依菲卻推開了他,驀地大聲喊道:“你們再鬧下去,一毛錢都拿不到,還會被抓進牢里,聽見沒有?”
“他們報警了!”突然有人在后頭大叫!熬靵砹耍
“該死的,你竟敢報警?”有人氣得暴跳如雷,也不知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就往杜依菲的方向扔去——
痛!撕心扯肺的痛!
杜依菲倒抽一口冷氣,再次感覺到濃濃的液體從額頭上滑下,不過這次淌下眉間的液體卻是溫熱的,還帶著血腥味……
她覺得頭部痛到快炸開,整個人開始暈眩,身子微微一晃就要倒下,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托住了她,把她擁入懷中。
“依菲!”是關海晨那張氣急敗壞又關心備至的俊顏。
“你來啦……”她想對他笑,卻扯不出笑容!拔也皇潜淮虻妙^昏眼花認錯人了吧?”
“沒認錯,是我關海晨。”他一把抱起她!拔荫R上送你去醫院!”
“我來開車!”那名一直站在她前面的荷官馬上接口道。
車上,杜依菲冷汗直流,強烈的痛楚讓她的雙手緊緊攥著關海晨的大手不放,細細的柳眉深蹙起。
關海晨用干凈的手帕緊緊按住她的傷口,鮮血已將整條帕子染成紅色,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忍著點,醫院馬上就到了!”
她已經很忍耐了,明明很痛,卻一滴淚也沒掉,可唇瓣已被她咬得滲出血來。
“關海晨,我應該不會死吧?”
“胡說什么!彼哪樕梢哉f是跟她一樣難看。
“是啊,沒聽過被石頭給K死的……”她痛得輕喘,看著他!八阅悴灰粡埶廊四樍撕脝幔课也粫赖摹憧雌饋碚娴暮軗奈視赖臉幼印萃,只是一顆石頭,又不是子彈……”
“你別再說話了,耗體力!彼拇笳铺嫠ㄈツ橆a的汗。
“不是叫我忍嗎?”她拼命說話就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雖然成效不彰!八懔,我還是睡一下……”
“不準睡!”
杜依菲不理他地閉上眼!拔业念^很暈……”
“杜依菲,聽話,不準睡!跟我說話吧,說什么都行!迸c其讓她昏睡過去,他寧可她像剛剛那樣胡說八道。
可懷中的女人這會兒當真是昏過去了,動也不動的,這讓關海晨的心驀地一縮,感覺整個身體的血液都被抽干似的虛冷。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起了上次在大海中,他看見她奄奄一息地偎在蔣軒懷中的那一瞬間……
心,揪扯著!一樣的在意,一樣的掛懷……
是份奇特的情感,比朋友的妹妹這樣的關系又更深了一分,他很難漠視。
尤其,他忘不了自己藉著幾分酒意,便隨著心意上前輕薄了她的那個吻……三十二歲的成熟大男人,說情不自禁真的有點不負責任,可當時他看見她回過頭來尋他的那份急切與擔心,便莫名心動了,想去吻她,就只是想吻她而已。
少了平日慣有的深思熟慮,完全憑著內心單純的渴望……他竟有點眷戀那個吻,一直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
手機驟響,打斷了關海晨的沉思。
“關少,你找我?”是默子的回電。
“嗯,出事了,你立刻回澳門!還有,把今天鬧事的頭給我抓出來!依菲受傷了,我不能容忍她再發生任何事!
杜依菲的額頭縫了縫了十幾針,手術時,關海晨撥了手機給應該在拉斯維加斯度假的沈鏡飛,他的手機卻關機,本想留言給他,卻怕三言兩語交代不清楚讓他更擔心,決定找時間再打給他,雖然遠水救不了近火,但沈鏡飛把依菲當親妹子,依菲受了傷,他總不能知情不報。
杜依菲醒過來時,看見關海晨閉著眼睛在床邊的沙發椅上打噸。
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間超級VIP病房,躺在病床上就可以看見無邊際的開闊海景,角落小茶幾上放著一盆白色水仙,一看便讓人舒心又喜悅,淡黃色的墻面讓醫院少了冷冰冰的感覺而多了一分溫暖。
止痛的點滴針頭還插在她手上,可是額頭上還是傳來隱隱約約的疼,沉得連她的頸部都覺得僵硬不已,可盡管如此,她還是舍不得移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可以靜靜看著這個男人卻不必害怕被他發現,這樣的機會可是難得一遇呢。
初次遇見他的那一年,她十四歲,他十八歲,她還是個黃毛丫頭,他卻是個馬上就要上大學的準大學生,高大俊秀,器宇不凡,雖沉默寡言,唇角總是似笑非笑,不若沈鏡飛的鋒芒畢露,爽朗大方,但卻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喜歡偷偷地看他,不小心被發現時總是逃跑,偶爾會假裝沒看見,故作鎮定,不管是逃跑還是假裝鎮定,總之他的目光若瞧向她,她就會心跳失速,砰砰亂響。
少女情懷總是詩,他的出現對她而言就是生命中一首難得美麗的情詩,走路想睡覺想看書想聽音樂也在想,他在她的詩篇中總是高大迷人而溫柔。
她喜歡他,卻不敢靠近他,對一個自小寄人籬下、無父無母的小女孩而言,他是個太神圣尊貴的存在,就像沈鏡飛,是個可以仰望卻不能真正親近的人。
常常在籃球場上、游泳池畔或是海水浴場里看見他,他在水里簡直就是一條魚,大海就是他的家。
很多時候她是在岸邊伴著大哥沈鏡飛的,大哥從不在大海里游泳,只在泳池里游泳,后來一直到他的婚禮上經由關海晨的嘴里她才知道,大哥的母親就是死于大海,他因為思念母親而親近海,卻又因為害怕恐懼而不敢在大海中游泳,那是多么沉痛的悲傷。
也從那個時候她才明白,沈鏡飛和關海晨是真正的死黨,那種連最細微的心事都可以分享的好友——雖然在外人看來絕非如此,畢竟沈鏡飛搶了關海晨的未婚妻藍冬。
所以,她對關海晨一直是有點歉疚的,雖然沈鏡飛是她的大哥兼Boss,感情這種事也不能勉強,但她默默知道很多事卻沒有告訴關海晨,讓他成了這場婚事的受害者,害他被人指指點點……她很難不歉疚。
再者,在Boss的游艇婚禮上,她又欠了他一份大人情……
可,就算如此,他也沒必要吻她吧?
那天晚上,他究竟為什么吻她?情不自禁?把她當成別的女人?還是藉著酒意故意想要懲罰她?
是,她知道他有點醉了,酒量不好的他很容易醉,醉了就會平易近人些,會常笑,而且是迷死人不償命、勾魂攝魄的那種笑!她在家里看過幾次,可從沒聽說過他醉了就會抓人亂親……想到那天晚上的吻,她的臉開始熱烘烘的。
就算這陣子賭場一堆亂七八糟的事讓她忙得翻天覆地,可在夜深人靜時,她還是一直想起那個吻。他唇上的溫度與柔軟,在她唇邊帶著酒味的反覆流連,每每憶起便讓她呼吸跟著加快,體溫隨之升高……就像此刻。
盯著他那雙薄而性感萬分的唇,她就有一股沖動想要上前觸碰它們,想再次確認那一夜他吻她的感覺,究竟是真實還是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