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底明明寫滿了向往。
他生來不是平民,這不是他能選擇的,他也不覺得平民生活有什么好。
只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他陪。
這幾天閑步鎮里頭石階拱橋,她簡直就像剛剛開眼的小孩子,見什么都新鮮有趣。
看著鄰近水鄉的居民徐徐搖著小船來采購日用品,喝點小酒,或是挑著扁擔,蛋蔬果魚肉到小鎮街坊來販賣,賣肉、賣菜、賣魚的,或是賣勞力的工人……
半路上遇見手里拎著大白鵝的漢子,她居然拿著大眼瞪得目不轉睛,那鵝仰起長長的脖子嘎嘎叫了聲,她卻嚇得跳了好幾步,惹得所有的人全笑了。
其實他也想不到,自己被宮廷紛爭熏黑的心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興奮。
要是走酸了腿,隨便一間食間,喝茶吃酒,只是面皮烙的點心也嚼得滿嘴生香。
一天下來,油晃晃的燈亮了,光影倒映在船槳上,一日將盡。
他們借住在一個大戶人家里,說是詩書傳家的。
第一個晚上,留在大船上的蒔繪跟佩兒還有小喜子、牛大和數名貼身侍衛下了船追上來,嘮叨的小喜子還有兩個丫頭好好地把倆人說了頓,最后還是君無鑄凌厲的眼神讓老媽子似的小喜子住了嘴。
「爺,您要是有什么意外……小喜子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賠。」他快要哭了。
「本宮這不好端端的?」
「反正,您走到哪一定要把小喜子帶上就對了!
君無儔當做沒聽到。
要是每個都要這樣比照辦理,那他身邊要帶的可不只一串粽子了。
汾璽玉這邊也沒好到哪去,兩個被冷落的宮女那可憐勁,讓本來心就極軟的她主動過去賠不是,還把自己一整天搜羅來的小東西分給了倆人。
爆增的人數讓收留倆人的王氏心知自己家里來了不尋常的人物,索性將整個府邸最精華的三進院落全讓了出來。
汾璽玉住的院落是由數十棵香樟樹組成的古樹長廊,處處綠波蕩漾,廳堂回廊,碧池清石,翠竹小橋,她幾乎是一見鐘情。
只是有個「小小」的問題——
夜深以后。
「王老爺不是也給你安排了舒適的房間,你不回自己那里去?」用腳走了一天,方才蒔繪給她洗過腳,她乏,想睡下了。
「民間夫妻不都一起睡?」沐浴過后的他身體泛著清香,長發披肩,有股無法形容的慵懶,那迷人模樣煞是勾動人心。
「我們……」
「如你的愿,我們做對平凡夫妻,在這水城的我只是一個叫做君無儔的男人,你是一個叫做汾璽玉的女人!顾麚徇^她的發,穿著玫瑰色單衣的她就像一朵小小盛放的薔薇,魅惑瞳色讓他情不自禁。
「不是哄我?」
「不哄!
「那么……好,做一天夫妻是一天,就算只有一天我也甘愿。」她幾乎是撞進他的懷里。
這種不顧一切,傾盡所有的激烈感情是君無儔從不曾擁有過的.他的妻妾們個個謹守分寸,別說與他說笑了,就連使性子也是使得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氣株連了家族。
「嫁給我,我娶你。」
「真心話?」
「真心。」
「好.那么我嫁了。」她的臉紅撲撲。
一聲吩咐下去……婚禮被張羅了起來。
原來打算不講究鋪張的,沒有納采那些繁瑣的手續,宴客人數也就只有帶來的那些侍衛還有丫環。
君無儔讓人請小城里出了名的裁縫快手裁了件嫁衣,誰知道消息傳得快,小鎮人家一家有事,古道熱腸的左鄰右舍就差人來問是否需要幫忙,殺雞宰鴨,端菜走桌都可以,在怎么推都推不掉的情況下,也才兩天工夫,該有的禮品喜幛竟然一樣不缺地辦妥了。
王氏老夫妻膝下無子,更是竭盡心力地幫忙,就好像自己兒子要娶親那樣,一推辭就淚汪汪,君無儔干脆交給兩個老人去籌辦。
這下,會弄出什么樣的婚禮出來,他也沒把握了。
為什么他的冷心冷情來到這里就不管用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種表情!狗诃t玉調侃他。雖是調侃,卻讓她更加確定這男人不如外表的無情冷酷,她沒有看走眼。
「這么熱心的老人家,比我父皇還有母后更像我的爹娘他的母后長年統管六宮,后宮的事情理都理不完了,對于他這永遠不需要她擔心的兒子只有期許再期許,巴望將來穩座皇太后的尊貴位置.至于他做了什么,并不太置喙。
一對很放心他的父母,他也很稱職地做著讓人放心的兒子。
「我擔心請客的桌數會爆桌!
沒有新人像他們這么閑了,這會兒的兩個人是坐在食肆的椅子上看著不畏寒的小孩捉對斗蛐兒,倆人還用碎銀下了賭注。
在鑾城里,女子拋頭讀面驚世駭俗,會被當低賤的女子看待,可在這里,人們要煩惱的是三餐,就連這間食肆的老板都是女的。
「爆就爆,不如置辦流水席去讓他們樂一樂吧!」他也很人境隨俗,把鑾城佬的大驚小怪收起來,忽然覺得也不賴。
他每天勞心勞力,可看看這里的居民,一盤棋,一忠荼,有時加一盤炒豆,生活雖然談不上舒適,卻足以應付一整天。
他的辛勞,為的就是給他們這樣的安居樂業,這么想,就覺得值了。
「你值得更盛大的婚禮,要是可以,我想給你最好的!棺钇鸫a的三媒六聘,八人大轎……這樣太寒酸了。
他們一起散步來這里,看人,看清流泄的云朵,楊柳依依,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
以前的他,打死都不會坐在這里讓人來人往對著他品頭論足,這幾天下來,不只臉皮練厚了,還得到了說不出的滿足。
他看得出來汾璽玉在這里過得非常自在,在太子府時被壓抑的本性像被洗滌干凈的石子,緩緩露出原本潔凈明爽的顏色來。
「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了,還不好嗎?再說,我要是計較那個,就會吵著你要在宮里頭讓禮部的人大肆操辦,讓你頭破血流。」
「你敢說,我沒什么不敢做的!诡^破血流,她還真敢說。
汾璽玉嬌俏俏地看了外頭愈發冷冽的天空。
「我們趕不了在大雪前回京了!
「來不及就來不及,有事,自然有人會尋來!菇^少這么隨性的人沉浸在無法形容的幸福里,人口略帶生劣的白酒,入喉卻暖了肚腸,他原來不屑一顧的腸胃一開始并不適應,但是,就說了,人境隨俗,這一隨下來,屆然發現也不是太差。
他對平民生活越來越有心得了。
皇宮里的一切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大喜之日。
新娘上轎、下轎,其實都在王氏夫婦的宅子里,不過轎子可繞了水城好大一圈,也在雙橋下劃船而過,圓了汾璽玉的夢,接著跨火盆、握蘋果、拜天地,送人洞房,至于外面那股熱鬧勁就更不用說了,認識的,不認識的,聽說有免費的流水席吃,攜老扶幼,連吃帶打包,小城居民從來沒遇過這么大方的家主,吃飽喝足之余,衷心的祝福如同潮水般地從他們口中流泄了出來。
如果說言語有靈,那么,他們得到的祝
福絕對比許多新人的更多。
這當頭,熱鬧得跟菜市場沒兩樣的外面,卻有兩個在昨晚之前趕到然后被打鴨子上架的男人。
「為什么我們得在這里當招待?」
紅色雙喜字到處都是,筵席桌上,墻壁,盆栽,花樹,滿得怕人家不知道這戶人家有喜事。
—張嘴笑得快咧到耳后,卻不忘抱怨的君昀常被閨女們纏得幾乎頭暈,撇開那些羞答答的姑娘們不說,年紀長的也不忘要打探他的生辰八字,家居父母,至于那個冷面三爺,則是以家中已經娶妻把這些熱心過度的人逼退。
鄉下地方哪有機會一次見到這么多俊俏又有威儀的男人,天下父母心啊。
「老三,你說我們跟老大的感情有這么好嗎?我們明明跟他不是一路的。」
「那你跟誰一路?」
「我……我是看在汾姑娘的面子上!
「你就算想橫刀奪愛也來不及了。」他冷淡地看眼屋內。
「本王……我是說我是什么人,需要做這種奪愛的事情?再說我跟汾姑娘的感情也不到那個分上!
「那你眼巴巴地拉著我來干嗎?要人冬了,要是湖面結冰,回去可得大費周折!估先烤湓挾己芫。
「我只是有點意外,好吧,很意外,老大居然肯為了一個女子做到這種地步!箵Q成他,他做得來嗎?
這種解釋很難說服人,總之,他也不明白這時候的自己站在這里是為了什么。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他的心,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懂。
這時,汾璽玉端坐在新床上,一條紅帕遮住了一切,嫁衣很沉,倒是蒔繪跟佩兒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比她這新娘子還要興奮。
門開了,大步流星走進來的君無儔身上帶著些微酒氣,但是掩不住他的神采飛揚。
新郎官被灌酒是不成文的例,以往的他可以對朝廷里的任何人使狠,這些百姓他卻沒辦法,勉為其難地把人家敬的酒喝了,也是底線了。
「姑爺!
「下去領賞吧,這里不用你們了!
「恭喜姑爺,賀喜姑爺!闺p雙一鞠躬,動作整齊劃一,回頭的同時,又相視一笑。
好小姐終于修成正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