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儔支著額頭,眼睛盯著白釉紫花茶盞上的琥珀汁液,問小喜子!刚麄東宮的女人里,你說她像誰?」
「稟主子,汾姑娘不像任何一個人!
「與眾不同是嗎?」
相較在內殿里頭的主仆,汾璽玉孤單站在雕欄玉炮的宮檐下,放眼看去,幾重縱深的宮苑已經被明滅的絹紅宮燈漸次點亮,大門的石獅子還有屋頂的嘲風獸沉沉地看著天邊一角。
這就是她怎么也踏不出去的皇宮嗎?
「姑娘,請跟著奴才走吧!挂槐K五色琉璃宮燈來到她跟前,是小喜子。
「我自己會回去,借您的燈籠就好了!
「太子殿下把爾雅殿撥給了你,從今天起你就是爾雅殿的主子了。」
「我剛剛臭罵了他一頓,他還要換間好房子給我住,他腦袋壞掉了嗎?」
「噗……玉主子,這話只有你知我知,可不能再說!剐∠沧尤绦,稍稍繃住笑意后不忘說教。這真是有趣的丫頭啊。
「好吧,那就勞駕您了!顾龑嵲诓幌朐偃ゼ毦磕俏惶拥男乃。
「玉主子,請往這邊走!
千金一尺的鮫綃帳,掛著一排精致小巧的香囊和玉墜,身下是白綢繡緹花香枕,蔓生白薇如意紋的錦被,白色在宮廷里是個大忌諱,在這里卻那么自然地并存著。
是刻意嗎?還是他知道她喜歡白色的事物?
掀開紗帳,她身上只有單衣,但是紗帳的金勾下不知道誰貼心地放了一件玉白綃衣,腳踏上一雙珍珠繡鞋,她昨晚腳踩的那雙男人黑色軟鞋已經不見。
這里的宮女好快的動作。
地上毯子織的是朱鳥鎏花,她披上衣服,晃著一頭烏黑如上好緞子的長發到處游蕩。
昨晚實在累極,對換了寢宮這件事的興趣遠不如看見美麗大床時興奮,而小喜子很知情識趣,也不啰唆,只說:「以后這座爾雅殿就是姑娘的寢殿,如果缺了什么請盡管吩咐下來!
爾雅、璽玉、玉璽,這人心里頭到底在想些什么?這么沉重的玉石就能鎮住她荒謬的命運?壓都壓死人了。
小喜子交代完畢便回去復命了,至于她,一覺香甜至今。
很大器的宮殿。
內外室的門角都包有刻花銅皮,因為天氣好,內外殿窗戶窗紗都支了起來,南面粼粼的水池帶過來陰涼的濕氣,廊外菊花正盛,滿眼燦燦的黃,赤金一樣,一層深過一層的菊花香氣混淆著鉆進了殿閣。
所有的東西影影綽綽,亭臺樓閣都攏在薄薄的光暈中。東西都是好的,好到一個極致,所有的事物都是美的,美到一個讓人說不出來的奢靡,而人呢,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隨意撫摸,眼底還是一片似醒非醒的漠然。
為什么給她糖吃?她不懂。
有人打了簾子進來。
「主子?」蒔繪后面跟著佩兒,倆人面帶喜氣,捧著妝匣、胭脂水粉、梳洗銀盆,見狀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
「你們來了!
「是,小姐也要見見其他編派來伺候的宮女嗎?」
「她們都是哪來的?」
「太子妃那兒的,杜側夫人還有明夫人也遣了兩個小婢女過來,小姐人緣真是好,才這會兒就送進來這么多人!股P繪扳起指頭歡快地算著。
是啊,才這會兒就送進來這么多探子,他的妻妾真不少,可惜一個都不認識。
「奴婢去叫她們進來給主子請安?」
「不必了,以后都讓她們在殿外當粗使丫頭就好!顾龥]權沒勢,沒背景,沒倚靠,將近一年硬生生把自己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已經作夠了,不需要這些人再攪進她生活里,隨這些人要怎么說她,傲慢無理也罷,不懂人情世故的卑賤蟻民也好,她就是不想應付這些。
「是。」蒔繪懂自己主子的心思。
「牛大哥呢?」她依著靠背和引枕倚在美人靠上,讓倆人替她梳頭。
「他在外頭,說主子現在可是一殿的主位了,得避嫌!股P繪不明白,明明昨兒個大家還圍在那個小又舊的小堂里搶吃多謝石家的火鍋斑魚,一宿過去,大哥跟小姐都不一樣了。
「避嫌?」她像是確定了什么!覆贿^是換了個精致的籠子,就生分了!
「小姐,人人都想往上爬,好不容易太子殿下對小姐另眼相待,怎么說都算脫離苦海了,怎么你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太子雖然脾性有那么點難測,可以后貴妃娘娘的位置也一定少不了小姐的!股P繪真的不明白,太子的床可不是人人都能爬得上去的。
「你認為我爬上太子的床?」
「請小姐恕罪,蒔繪說錯話了!顾铧c要跪下去。
「不要動不動就跪,起來吧。」她不想解釋,丫環要誤會就讓她們去誤會,這寢宮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去換來的,她的人生無法做主,被人捏在掌心里,只是一盞風中燭,輕輕一口氣就會熄滅。
「去請牛大哥進來吧,他有什么話讓他直接來跟我說!
蒔繪比她還小上兩歲,在沒有賣身為奴以前應該有過自由快樂的生活吧?相較起來,她沒有,從來沒有機會真正出去過過一天屬于自己的生活,離開汾府,走進來的是另外一座牢籠,她真的不貪心,只要幾年……不,幾天,她一個人隨遇而安地過日子,身邊不要有這些人……
好吧,她是癡人說夢,這種犯了忌諱的身份,大概走到哪人家都會把她當妖怪,也許、也許應該感激太子用他的羽翼護她這一時的周全,而不是送她出去讓愚民喂她石頭吃。
自由,她太貪心了對不對?
「小姐不知道大哥可威風了,原來他可是太子爺面前的大紅人,本來只是侍衛長的他現在晉升為侍衛統領了呢^」佩兒看見蒔繪說錯話,趕緊把話題岔開。
「佩兒!」蒔繪來不及提醒,只得斥了聲。
這孩子樂壞了,這下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我也說錯話了嗎?」佩兒看見蒔繪沉了的臉色,嘟嘟嘴,放下手中事務,「我去叫他來好了!
人一溜煙跑了出去。
「蒔繪,別費心思了,按平常打扮就好。」看著利落為她挽了發,轉頭在挑花簪樣式的蒔繪,汾璽玉打斷她想把自己變成刺猬的嘗拭。
「奴婢好不容易有機會把小姐裝點得漂漂亮亮……」蒔繪有點失望,不過她也知道主子向來素雅,不愛在頭上擺布什么花樣的,于是她在汾璽玉發間插上一支鏤花流蘇金簪,眉心貼上額黃,又簪了兩朵紅寶石簪花才滿意。
汾璽玉看著自己織金棠長裙,絹羅紗衣,一層紫一層粉,這么嬌嬈的自己,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生。
「看起來你還蠻能適應的,這寢殿住得還滿意嗎?」聽不出是嘲諷還是意態輕慢的聲音,隨著一雙冰冷無溫度的眼睛出現了。
為他打簾子的是小喜子。
汾璽玉僵硬地站起來見禮。
君無儔無視蒔繪的跪禮,施施然坐上主位,不過,他似乎嫌紫紅木椅不舒服,左右挪動,小喜子連忙吆喝小宮女們抱來一堆錦墊,這才安置好他尊貴的身軀,接著他給伺候的宮女們分別使了眼色,一下所有的人都凈光了。
內室剩下他們倆人。
他穿著朝服,夔龍團花暗紋,外罩紗袍,顯然要上早朝去。
「怎么不說話?」他只手斜撐著下顎,又開始坐沒坐相。
他為什么要來?
說穿了,是每次都會被她的行為嚇到一點、又忍不住多靠近她一點的矛盾驅使著他。
能在他身邊的女人相貌決計不差,但是,他對女子的興趣通常不會維持過一個月,他有他的帝王業,有他的責任,就算現在距離帝王還有一步之遙,那個位置也是需要經營的。
其實,管她是禍星還是災星,他不信這個,當初召見她,為的是一份好奇,后來好奇滿足了,卻沒有把她驅離還是殺掉,一來是真的看在她驚人的誠實,二來嘛……基于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因素,她留了下來。
留下她,絕對不是什么好主意。
朝廷上黨派漸成,你攻我伐暗中較勁已經接近白熱化,這節骨眼不管誰犯了一丁點的錯,都可能半生心血功敗垂成。
那些想拉他下臺的,想抓他小辮子的,虎視眈眈,多得不得了。
「殿下根本在害我!
瞧瞧她現在說的是什么?
「過來本宮旁邊坐下說明白!顾呐囊巫由系腻\靠,對她的「陷害說」表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瞧,她就是這么有趣。
所以憑良心說,留下她,他一點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