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花榮信和毛景蘭終于走進了廳堂。
花榮信的臉色蔫蔫的,顯然有些頹廢。再強壯的年輕小伙子,一整夜縱欲無度也會腳底發軟,眼下微青,但他作夢也沒想到他心目中高貴絕美的牡丹,竟是個淫婦蕩娃!若非有元帕為證,他真會懷疑她的清白。
新娘子不都是羞怯、惶恐,像無助的小白兔?誰知一登上喜床,卻是惡狼撲——咳,他才是那只羊。一次兩次還得趣兒,一整夜沒法子睡就要命了,好不容易天微微亮了,他還記得要祭拜祖先和娘親的牌位,守夜的婆子也在敲門了,他忙催促她下床梳洗,她竟然像蜘蛛精一樣又纏上了他……
在眾人審度、不善、打趣的目光下,花榮信只覺得抬不起頭來,長這么大頭一次這樣丟人現眼,偏偏在座的全是至親。
毛景蘭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梳著牡丹髻,珠釵耳珰點綴得十分華貴,看似循規蹈矩地跟在花榮信身后,但任誰也看得出來她腳下虛軟,還要丫鬟扶著,即使抹了脂粉,氣色仍然很差,在座只要成過親的人都看得出來是怎么一回事兒。
毛氏臉上的笑容快僵了,還是得笑著,誰教一筆寫不出兩個毛字,只是手上的絹帕早揉成梅干菜了。
一位堂嬸笑呵呵的打圓場,吉祥如意的話說得如流水般順暢,大廳里的氣氛好了許多,雖也不愿意在喜慶的日子里惹晦氣不是?
在堂嬸的笑語中,一對新人跪在公公婆婆面前敬茶,寧國公訓了幾句家規,賞了他們兩個紅包。
毛氏則賞了一套赤金頭面,原先打算要上演婆媳情深的熱絡戲碼也免了,反而端起婆婆的架子,“須黎明即起,恭順地服侍世子爺起居……”
毛景蘭低頭應是,心里委屈個半死,恭敬地奉上鞋襪。
給舅爺們敬完茶,得了許多紅包,轉到女眷那邊,大多是給一對珠花或金釵、金戒指,畢竟是世子爺娶親,沒人用銀簪子打發。
身為姑奶奶的安慶王妃,心里對毛景蘭很是不屑,還是笑盈盈的給了一支名貴的點翠鳳簪,上頭鑲的南珠比黃豆大,毛景蘭不由得眉開眼笑,奉上兩方銷金帕子。
花榮信是兄長,自然由花榮月領著寒蓮上前屈膝見禮,拜見新進門的嫂嫂。
毛景蘭早有準備,給花榮月的見面禮是一對梅花金簪,給寒蓮的是一對梅花銀簪,在她想來已是十分的體面大方。
花榮月見金簪上頭既沒有鑲寶石也沒有鑲珍珠,不屑地撇撇嘴,跟她賞給大丫鬟戴的差不了些許,回丹鳳院時便順手送給了寒蓮。
寒蓮悶聲發大財,這種不起眼卻有價值的首飾,拿來收買人心正好。
那天晚上,花榮信沒有回新房,丫鬟回報說他在書房里睡死了。
毛景蘭委屈地伏枕痛哭。新婚三日,丈夫沒睡在她屋里,她還有什么臉面?
乳娘葉嬤嬤在一旁嘆氣,原以為高攀上國公府,世子爺對小姐是真心迷戀,婆婆又是自家人,嫁進來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過日子鐵定舒心不已。
不曾想,一個晚上而已,便毀了大半。
從小服侍毛景蘭長大的葉嬤嬤就想不明白,新婚之夜小姐怎么像變了一個人?雖然午宴過后,毛氏趕來世子院落,把守夜的婆子全敲打一頓,不許她們多嘴,但流言這種事是瞞上不瞞下,主子聽不到,下人間肯定傳開了。
堂堂侯府千金,貞潔淑女,被傳成蕩婦淫娃,這象話嗎?但昨夜里,新房傳出的叫床聲一波接一波,葉嬤嬤自己都聽得面紅耳赤,以至于毛景蘭去正院認親請安時聲音都有些沙啞,寧國公看媳婦的眼神滿是嫌惡。
葉嬤嬤又嘆了一口氣,這才剛進門呢!
毛景蘭抬起臉,兩眼像桃子般腫了起來,拉住葉嬤嬤的手便一通泣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個晚上……身體像火在燒……像吃了什么藥……渾渾噩噩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葉嬤嬤聽著睜大了眼睛,想到了什么而手指冰涼。
“嬤嬤,我說的是真的……”毛景蘭痛哭失聲。
“奴婢知道,奴婢明白,奴婢相信小姐是謹守閨訓的世家貴女,不會做出有辱名聲的事!比~嬤嬤面上鎮定地安慰她,聲音卻開始顫抖,“小姐,您方才說昨晚您像是吃了什么藥而全身火燙,會不會是……”
毛景蘭停住哭泣,用帕子擦著滿面的淚水,錯愕的目光與葉嬤嬤交錯,瞬間都知道了對方的想法,驚疑又憤懣。
“可昨晚新房里的吃食,全是姑姑身邊的趙嬤嬤準備的,怎么會……”毛景蘭滿臉震驚,身體都在發抖。
她們連一丁點懷疑寒蓮的念頭都沒有。寒蓮實在太渺小了,況且,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就算有那個心,也不知上哪兒弄藥去!昨晚吃的喝的,全是趙嬤嬤盯著灶上婆子做好了送進新房的,連后來端來的晚膳也是,她們馬上聯想到最后吃的晚膳被下了藥。
“可是,為什么?”毛景蘭嘶聲吼道:“她是我的親姑姑。
葉嬤嬤也很想相信毛氏是無辜的,但實在沒辦法。
毛景蘭煞白著一張芙蓉臉,聲音異常尖利道:“她毀我清譽,教我失了顏面,對她有什么好處?難道……她還在懷疑是我害她滑倒小產,所以要這樣報復我?她可是我的親姑姑啊,為什么不相信我的解釋?!我沒有害她小產……”再一次痛哭流涕。
葉嬤嬤跟著抹眼淚,可憐的小姐,出生至今加起來的淚水也沒有今天多。
世上沒有忘憂藥,發生過的事再也無法抹去。毛景蘭即使感覺被雷劈了,前路一片茫茫,不由自主地哀痛萬分,哭得肝腸寸斷,但又能如何?
淚水流盡了,毛景蘭抬起頭來,面上掠過一道寒光,哭得通紅的雙眼流露出一股煞氣,“我要去找姑姑把話說清楚!我不能白白受了這莫大的冤屈!”她才不要當逆來順受的受氣包小媳婦!她國色芳華,嫻淑高貴,才貌雙全,輕輕松松便讓寧國公世子繞著她的裙擺轉,如愿以償的嫁進來當世子夫人,家產豐厚,身分尊貴,等明年再誕下麟兒,就什么也不愁了,家里的姊妹、堂姊妹、表姊妹,誰不是用羨慕又嫉妒的口吻在恭喜她?
她生來便是高坐云端的貴女,才不要被打落塵埃!
她猛然站起身,“我現在就去找姑姑,要她承認她昨晚算計我、毀我清譽,我一定要她還我清白!”她的聲音異常凌厲,簡直憤怒到了極點。
葉嬤嬤心頭一凜,連忙拉住她,哀聲道:“小姐,小姐,您冷靜一點!無憑無據的,誰會承認自己做了黑心事?您別忘了,您是新媳婦,還沒三朝回門呢,若是不管不顧的沖到正院找國公夫人爭吵理論,一頂忤逆婆婆的不孝大帽子就要扣在您頭上了,國公爺若是一怒之下命令世子休妻,您怎么辦?汝陽侯府上下都要蒙羞了,他們都會怨您、恨您,不會同情您!我可憐的小姐,您千萬不能沖動!”
恍若一盆冰水兜頭淋下,毛景蘭不敢置信地看著葉嬤嬤,她鬢間的發絲散亂不堪,臉上的胭脂已被淚水暈開,雙眼紅腫,那張傾城絕麗的面容變得十分慘淡,她喃喃地道:“她是我的親姑姑,她也是汝陽侯府的千金,她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怎么可以……”
葉嬤嬤的心都要碎了,但這時候抱頭痛哭只會添亂,勉強鎮定了心神道:“小姐,您清醒清醒吧,聽奴婢一句話,婆婆永遠是婆婆,不再是您的姑姑!
“不再是我的姑姑?”
葉嬤嬤肯定的頷首。
“婆婆永遠是婆婆?!”她一口氣堵在胸口。
葉嬤嬤無奈地看著她,“夫人雖是您的姑姑,但更是您的婆婆,年紀與世子爺差沒幾歲,才二十三歲,她是堂堂正正的寧國公夫人,主持中饋,她親生的二爺不過四歲,換作是誰,十年、二十年之內都不想交出內宅的權力。”
內宅的權力斗爭,才是癥結所在。
毛景蘭恍然大悟,“所以我一進門,她便用這惡毒的法子陰我一把,教公公厭棄于我,不會替我說一句好話,她便可以一直主持著寧國公府的中饋,愛怎么中飽私囊皆可隨心所欲?我們可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啊,即使日后我主持中饋,難道會虧待她和二爺?”
葉嬤嬤今天嘆氣的次數夠多了,“女人為了自己的兒子,甚至可以和娘家翻臉!
毛景蘭登時如墜冰窖!拔以撛趺崔k?嬤嬤,難道要我打落門牙和血吞嗎?”
“女子這一生,榮辱系于夫君!比~嬤嬤勸道:“小姐別再為昨晚的事糾纏不放,要緊的是世子爺與您一條心,夫妻恩恩愛愛的,夫人便不敢小瞧您,早日生下兒子,國公爺也會看您一眼。到那時候便什么都好了,您也才有底氣與夫人去爭。”
毛景蘭明知是這個理兒,到底年輕氣盛,不甘心白白遭人算計。
葉嬤嬤又勸道:“小姐明日務必做出歡歡喜喜的模樣與世子一道回門,再悄悄向咱們家夫人討主意,聽聽她怎么說!
毛景蘭想到明天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娘親,內心安定不少,梳洗后躺下了,但想到花榮信居然睡在書房里,當她是洪水猛獸似的,又輾轉反側,心里更記恨毛氏。
比寶娥還冤的毛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只是在往后的日子里,發覺這位侄女讓一整個與她離心離德,只維持表面上的客套,久而久之,焐不熱的石頭也懶得焐了,待毛景蘭冷淡許多。
她是名正言順的婆婆,她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