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寇準果然到榴花院和寒蓮一道用膳,一色蓮紋青花的碗盤,烏木三鑲銀箸,三葷四素一湯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寇準在榴花院待了兩個時辰,過了亥時,卻又回豐澤堂安歇。
花榮月大吃一驚,她剛梳洗好,正在臉上抹脂膏,見他大步踏進內室,忙道:“世子這是怎么了?莫非蓮兒惹你不高興?她只是膽小,向來沒脾氣……”
“沒事!”寇準一口打斷她,不耐地瞪她,“寒蓮根本還像個孩子,那手腕細得我一捏就斷,你教我怎么吃得下去?算了,等她養胖些再說,我先去梳洗!闭f完他轉身去了凈房。
周嬤嬤見機進來向花榮月耳語道:“恭喜世子妃,世子爺到底鐘情于你,可要一股作氣懷上兒子才好,別教世子去了采薇院。”
花榮月無法推拒,只好不情愿地點個頭,心里其實不太熱衷滾床單,寇準太粗野,不是溫柔體貼的主,兩人為了傳宗接代只好湊合著。
寇準梳洗好出來,喝退屋里服侍的人,拉著花榮月就上床辦事,大笑道:“青澀果子,酸牙!哪有世子妃風情萬種,成熟可口,讓我吃了還想再吃……”
真是粗俗!花榮月忍不住皴眉,如果她的丈夫是寇淮該有多好,寇淮絕對不會這樣待她,光聽他說話就難受……
寇準一邊盯著妻子的反應,一邊在心里暗諷,又想生兒子,又擺出貞潔烈女的德性,誰耐煩在床上伺候你?只不過,唯有花榮月順利懷孕生下兒子,那朵纖雅嬌弱的小白蓮花才不用喝避子湯,現下能拖延一時是一時。
于是,寒姨娘成了王府后院很特殊的存在,世子爺隔三差五會去榴花院坐一坐,或與她一道用膳,但從榴花院出來必回豐澤堂找世子妃。
照理說寒姨娘應該成了王府后院的一大笑話,但除了年順慈、周吟鸞笑話過兩回,下人之間可沒人敢笑話寒姨娘。別說世子妃常賞吃的穿的安撫寒姨娘,世子爺雖沒過夜,也常讓碧泉送些古玩小物過去。
成親兩個月,天氣漸冷,花榮月沒有傳出喜訊,寧國公府卻傳來毛景蘭小產的消息。
安慶王妃和花榮月趕過去,寧國公府正亂成一鍋粥。
婆媳倆回府時天快暗了,而且身心俱疲,各自回院子歇息一番。
花榮月立馬派人把寒蓮召來,她的心情好復雜呀,只有跟寒蓮說才有共鳴。
寒蓮很快過來,焦急擔憂地詢問:“姊姊,表嫂她……世子夫人怎么樣了?”
花榮月揮揮手,沒心情糾結稱謂問題,笑道:“妹妹不必太過小心,毛景蘭是你的表嫂沒錯,雖然我一向認為她配不上我哥!
寒蓮小心道:“表嫂怎么會小產呢?”
花榮月想到父親和兄長盼著傳宗接代,不禁皺起眉頭來,“都是我繼母不好,貌似寬和大度,其實雞腸鳥肚,明知大嫂懷有身孕,還讓她天天立規矩,大哥替大嫂說了兩句話,便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這下可好了,大嫂因為立規矩太累而小產,我哥都快瘋了,我爹氣得破口大罵,我們登門時,汝陽侯世子夫人正和我繼母大吵大鬧,罵她狼心狗肺,為了自己生的兒子,從媳婦進門第一天便算計媳婦,下藥讓媳婦在新婚夜出大丑,現在又惡毒地壞了世子爺的子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無非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寧國公府……”
寒蓮目瞪口呆。
毛氏比竇娥還冤,當然全盤否認,跳腳說自己并沒有怪罪毛景蘭當初害她滑胎之事,一心把媳婦當女兒疼,誰知毛景蘭竟是個白眼狼,新人入洞房,姑姑丟過墻,一整個與她離心離德,她百般替毛景蘭遮掩新婚夜的丑事,毛景蘭居然反咬她一口,說自己算計她,如此忤逆不孝,小心遭天打雷劈云云。
汝陽侯世子夫人為女兒的百般委屈而痛哭失聲,說毛氏就是不相信毛景蘭的無辜,才會記恨至今還拿出來說嘴,當初明明已再三解釋清楚,是某人敲打毛景蘭的后膝,毛景蘭才會突然摔了一跤……
這某人是誰,雖沒道名姓,分明指向花榮月。
聞言花榮月的臉色遽然一變,仿佛挨了一記悶棍,心里恨死了汝陽侯世子夫人,還是冷靜地為自己辯駁,“你們毛氏女窩里反,不要把臟水往旁人身上潑!別忘了,今天大嫂會無故滑胎,全是她親姑姑顯擺婆婆威風,早晚讓大嫂立規矩才造成的!”
汝陽侯世子夫人精神一振,集中火力攻擊毛氏,最后撂下狠話——
“不是自己生的就是狠心,今天你不心疼世子爺的骨肉,我就等著看有朝一日你兒子長大成親,你如何對待你的二媳婦!”
毛氏不由氣得渾身發抖。
“誰家媳婦不立規矩?不侍奉公婆?怎么輪到毛景蘭就小產了,分明是嬌生慣養,模樣好看但內里虛弱,若有不適為何不說?自己保不住胎卻來栽贓我刻薄狠辣,果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毛氏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毛景蘭痛哭失聲,汝陽侯世子夫人抱著女兒和毛氏對罵,所有能想到的難聽話全出籠了,仿佛不將對方罵倒就輸了。名門貴婦罵起人來,不比市井潑婦好聽。
安慶王妃越瞧越不象話,忍不住刺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汝陽侯府出來的全一個樣!真是家門不幸!”說完轉身去廳堂安慰寧國公和花榮信。
人算不如天算啊,毛氏是續弦,又年輕,怕娶了別家的閨女會婆媳不和,毛氏又有意湊合花榮信和毛景蘭,寧國公這才順水推舟。兩次與汝陽侯結親,圖的是什么?不就是繼婆婆和嫡媳之間能減少矛盾,家宅和睦,長保寧國公府的家聲不墜,可如今卻成了什么樣子了?
安慶王妃勸寧國公拿出鐵腕手段治家,免得寧國公府成了京城的一大笑柄。
在花榮月的絮絮叨叨中,寒蓮得知了大概的前因后果,縱然花榮月隱去自己被倒打一耙之事,寒蓮也猜想得到。
這大戶人家過日子可真有意思!寒蓮面上恭敬謙和地聽著花榮月說話,心里已琢磨開來,毛景蘭于洞房夜放蕩丟臉,這事若放在市井小戶,潑辣一點的便吵嚷開來,婆媳倆一對質,未必不會懷疑到寒蓮身上。可就因為她們太講究身分,言行舉止自有規范約束,什么都怕,最怕丟臉失了體面,所以只能在心里各自暗恨,毛景蘭暗恨毛氏歹毒,為了自己的兒子不遺余力地想抹黑、陷害世子夫婦;毛氏則懊惱毛景蘭不知好歹、過河拆橋,自己好心好意為娘家侄女謀畫錦繡前程,不料竟引狼入室,找自己麻煩。
現下已事過境遷,誰還會想起渺小羸弱、沒有存在感的寒蓮?
寒蓮半垂著的漆黑眸子里爆出一絲精芒,隨即化作溫柔如月的笑臉,“姊姊要寬慰寧國公和表哥,表嫂才十六歲,很快又會有孩子的。”
作夢去吧!她不過動一點小手腳,便讓毛氏女窩里反,寧國公府和汝陽侯府同時炸了鍋,可見大家族的情感有多脆弱,都在拚命維護家族表面風光,內里卻藏污納垢。
花榮月實在討厭毛景蘭,所以替大哥心痛,又對毛景蘭幸災樂禍,心情矛盾。只是寧國公和安慶王一樣看重嫡庶,毛景蘭生下嫡長孫,花榮信的地位便無可動搖,思及此,花榮月頷首道:“但愿嫂子能很快有喜訊!
那你自己呢?寒蓮看著轉身喚丫鬟替她梳妝的花榮月,面上浮現一絲神秘的微笑!版㈡⒁フ,那我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花榮月傾吐完八卦,便不愛小妾們多待在豐澤堂片刻,在她內心深處,早早便認定自己會在豐澤堂里安身立命,成長茁壯,有朝一日搬去正院成為安慶王妃。
寒蓮將她的小心思拿捏得十分準確,樂得不必給正妻立規矩,在榴花院里過著讀書作畫、蒔花弄草的滋潤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