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靜寂無聲,馮玉垂著睫,看著御醫的指在他的腕上又按又掐。
這人是宮中的御醫,聽說是他傷重時,藺仲勛特地差人從宮中請來的,如今是特地再上門診治他。
關子悅聽聞御醫來時,本是要進房的,硬是讓他以男女大防為由拒于門外,因為他并不想讓任何人知曉他的病情。
好一會,石御醫松了手,查探他腳上的傷,露出不可思議的笑。「爺兒身上的熱幾乎袪除,而且這傷口也收得挺好,一日三回藥,約估十來日就能行走無礙了!
「多謝御醫!柜T玉輕漾笑意。
「不過……」
「嗯?」
石御醫猶豫了下,終究還是說出口,「爺兒最要緊的不是傷,而是這積勞損削之病,如今已是陰陽失調,氣血兩虛……這癆癥,恐得要好生靜養才是!
他說得含蓄,馮玉卻聽得十分明白!肝易詡兒的身子我很是清楚,多謝御醫之言。」要能養著,他又怎會親自來平川?
爹娘走得早,他束發之齡就撐起了馮家糧行,凡事事必躬親的下場,就是教癆癥纏上身,算了算,打他知曉至今已是三年,他心底清楚,再拖也沒幾年,早已是不治之癥。
「這位爺兒切勿喪志,癆癥并非真是無藥可醫,再者……此癥乃是因為情志憂傷,憂悲傷其肺,只要爺兒能放宏心,切勿大悲大喜,靜養個幾年,哪怕治個不全,也能減輕幾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事我早已看淡了,有生之年能完成家父遺愿便足矣!柜T玉一派風淡云輕地笑著。
又許是因為父親的遺愿,才能教他咬牙強忍至今,眼看著彷佛有那么一線曙光,他怎能放過,又怎能在此時養?
石御醫本是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含著嘆息咽下!覆贿^令妹倒是挺擔憂爺兒的病癥和傷勢!
「你跟她提及我的病了?」
「提了個大概,但她似乎聽不懂。」
「既是如此,她要是再找您詢問,還請您含糊帶過即可!骨剖t好似不愿,他便又道:「病體如此,又何苦再讓她擔憂?再過幾年她出閣了,我要有了事,她也不至于那般傷悲。」
石御醫覺得他說得有理,但該說的仍是得說,「可爺兒的身子要是再不靜養,恐怕是拖不過一年了!
他本不想多管,偏偏他是攝政王府上的貴客,瞧王爺待關姑娘諸多禮遇,他自然不敢怠慢這位爺兒。
「是啊,確實是如此!钩抢锏拇蠓蛞彩沁@么說的。「還請御醫別告知任何人,當然包括我妹子!
既然他如此央求著,石御醫也只能從善如流。
這當頭,外頭傳來敲門聲,石御醫才起身,便見關子悅端著茶水而來。「石御醫,藺嫂子讓我備了茶水端來,順便要我請您留下用膳!
石御醫接過茶水,便道:「不了,一會得趁著城門未關趕回才好!顾芮宄鯛敳幌才c外人同席用膳,自然不會傻得接受王妃的好意。
「這樣啊……」關子悅沉吟了下,偷覷了馮玉一眼,問:「御醫,我大哥的身子還好嗎?」
「說到這個,關姑娘,你這套法子可得要借我研究一番,要真可行的話,讓我列入醫冊里,不知成不成?」
「那個沒關系啦,只是你上一次跟我說什么療什么郁的,好像挺嚴重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該怎么醫冶?」這事她一直記掛著,因為上回大夫跟她說時,臉色很凝重,教她擔心得緊。
石御醫聞言,覷了馮玉一眼,便笑道:「不礙事的,這些日子湯藥被了內虛,氣血也充盈了不少,只要好生靜養,不成問題。」
「真的?」關子悅喜笑顏開。
看著關子悅那突綻的笑意,馮玉心中觸動,垂斂著長睫,直是不解。他不過是有身與她大哥相似的皮相,怎能教她打從內心地為他歡喜為他憂?
當他發著高燒時,偶爾會聽見她與其它人的交談,可大部分他聽見的是她在他耳邊一聲聲地喚著大哥,喚得教他心疼,彷佛要是沒了他,她也活不了似的,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為之動容。
「嗯,我記住了,我會看著他,讓他好生靜養的!
不知道石御醫又交代了什么,他只瞧見關子悅燦笑如花的模樣,他驀地想起她對湯榮她說已是二十三歲……
「不知御醫能否替我家妹子診個脈?」他脫口道。
石御醫疑惑地看著關子悅再看向他!噶蠲脽o礙,當初王爺將你倆帶回時,我已經替令妹診過脈,依個未及笄的姑娘而論,她一身子頗為強健。」
馮玉揚起濃眉,眼角余光瞥見關子悅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子悅,跟御醫說你今年多大年紀。」他現在想確定的是她到底貴庚。如果她撒謊,他也要知道她為何撒謊。
關子悅垂著小臉,輕聲道:「二十有三!
「……嗄?」
「御醫,我二十三歲了!龟P子悅干笑了聲道。
石御醫幾乎要瞠圓了細長的眼。「……不可能啊,你的脈應該是……」
「御醫,我大概在十四、五歲時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顾咧挟厴I時,大哥覺得不對勁,帶她看了很多醫生,可是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說她身體的時間被凍結了。
她知道,大哥為了這事很是憂心,可她也沒辦法,不管做了多少檢查就是一切正常,可是停止生長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石御醫難以置信地按上她的脈,仔仔細細敲按點著,最終問:「難道你至今尚未有癸水?」
關子悅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壓根聽不懂他在問什么,只能向馮玉求救。
馮玉面色尷尬地羥咳了聲,道:「月信。」
關子悅輕啊了聲,跟著尷尬了起來!笡]有!
「也許問題是出在這兒,我先開一帖藥你試試,約莫四天后我再過來!故t動作飛快地就著房里的文房四寶寫起了方子。
關子悅沒阻止他,但知曉這法子是行不通的,因為她在現代的時候就連卵子檢測都做過了,一切都正常,就是沒有生理期。
西醫也看,中醫也調,沒用就是沒用。
只是,好端端的,大哥為何要在御醫面前提起這事?很難為情耶。
就在石御醫寫方子時,有人大刺刺地進了房門!缸訍偅愦蟾绲耐砩盼夷脕砹,你跟我一道到大廳那兒用膳吧,我爹娘都等著,而且我也等著聽你說你是怎么制伏那群麻雀的!
「我要跟我大哥一道用膳,你幫我跟藺大哥和藺嫂子說一聲吧!闺y得她大哥今兒個意識清楚,她當然得要陪他一道用膳。
「子悅,你腦子清不清楚?攝政王和攝政王妃等著你一道用膳,你敢拒絕?」
湯榮將一托盤清淡的膳食往桌面一擱,隨即晃到她身邊,一臉兇樣地威脅著!钢恢牢业嗣灰炱ぷ觿右粍泳秃?」
「少拿雞毛當令箭了,藺大哥跟藺嫂子才不會為難我,會為難我的只有你!
關子悅沒好氣地說著,見石御醫已經寫好了方子,恭恭敬敬地接過,再三道謝,盡管她知道她根本不會去買藥材。
「說那什么話?我為難你是抬舉你。」湯榮說著,這才見石御醫正朝自個兒作損,他擺了擺手便搶了關子悅手上的方子!甘t,這是什么方子?他還需要另開方子捉藥?」
「這不是這位爺的方子,是關姑娘的方子。」
湯榮瞅她一眼。「怎了,身上哪兒傷著了沒說?」
「不是!龟P子悅試著將方子搶回,豈料這家伙硬是把方子拿得高高的,教她抅不到,氣得牙癢癢的。
「不是,那這是要養身的?」
關子悅瞪著他,壓根不打算跟他談這種私密事。
「子悅,過來。」在旁看了半晌的馮玉忍遏不住地開了口。
其實,這事他壓根不需要插手,可瞧她一臉為難,他就是不喜。
關子悅踩著小步到床邊,意外馮玉竟主動地握住她的手,對著湯榮道:「大人,子悅身有不適,煩請將方子還給子悅吧。」
湯榮撇了撇唇。「我倒成了壞人了?」話落,沒好氣地將方子還給她。
「子悅,送御醫,一會將晚膳端來,陪我一道用膳吧!
「好!龟P子悅應了聲,燦笑著。
馮玉瞅著她半晌,松開了手,趁著她送石御醫時,又對看湯榮道:「湯大人,子悅年紀不小了,這般與她胡鬧,實是與禮不合!
「嗯,所以你握著她的手,倒不算是與禮不合了?」湯榮哼笑了聲,隨即朝房外走去。
馮玉無奈的嘆了口氣。他不該與湯榮交惡,可偏偏這個湯榮帶著幾分孩子心性,胡鬧起來失了分寸,實在教人不愉快。
罷了,橫豎就是一筆牽不上的生意,拿不到手也不算損失,只是……他怎會砸了這原本有機會到手的生意?
忖著,腳步聲傳來,彷佛有三、四個人,他一抬眼,就見藺仲勛和一對雙生子,還有一個面貌俊美的少年進房,而且手上各端著幾道菜,大刺刺地就往桌面一擺,四個人隨即入座,準備用膳。
這是什么陣勢?
「子悅呢?」藺仲勛夾了口菜,才突然發現屋里少了個人。
「王爺,子悅……」馮玉正應著,便見關子悅已經從門口走來。
「怎么你們都跑來這兒了?」關子悅不解問。
「山不就我,我就山。」湯榮笑得壞壞的,拍著身旁的位子!缸@坐這,等著你說那日的事呢。」
關子悅翻了翻白眼,抓起了擱在床腳邊的小幾,把馮玉的晚膳放到幾上,「要我說,也先等我大哥吃飽了再說。」真是死纏爛打,這事那天她就跟藺嫂子解釋過了,怎么還追問不休。
「快說,你真是好大膽的膽子,我要哪個官員開口,誰敢不開口?」
「唉呀,我可真害怕呢,這等官威拿去嚇別人吧,嚇唬一個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漢?」
馮玉在旁聽著,輕拉著她的袖子,示意她說話有些分寸,卻見她只是不解地看著自己,他無奈嘆了口氣時,便又聽她解釋,「大哥,他鬧著玩的,誰認真誰就輸了,我要是服軟,他還嫌我惺惺作態呢!
才剛說完,那頭已經爆開了藺家四人的大笑聲,彷佛他們就偏愛她伶牙俐齒的樣子,教馮玉瞧了哭笑不得。
這哪是傳聞中的魔頭攝政王來著?依他所見,要是省略那一身威儀不談,乍看之下倒還挺像是平靜農村里的莊稼漢呢。
「丫頭,你要喂動作就快一點,等著你呢!箿珮s笑喊著。
關子悅輕啐了聲,舀了口粥欲喂,卻見他自個兒接過了。
「我不礙事,不用人喂。」馮玉沒好氣地道,見她神色像是消沉了許多,不禁脫口道:「將你的晩膳端過來這兒!
話一出口,他不禁無聲嘆了口氣。他這是做什么,怎么像是討她歡心似的?不,不是要討好她,純粹是因為她一個小姑娘實在不應該跟一票男人同桌用膳,太越矩了。
「好!
關子悅一起身,本是要到廳里端自個兒的膳食,卻見她的那一份早就已經擺在桌上了。
「多謝!顾乐x后,端到床上小幾和馮玉一道用膳。
「結果你們真的都跑到這兒來了?」
門口傳來聲響,教桌邊四個男人立刻起立站好,藺仲勛動作飛快地擋在門口,硬是不讓攝政王妃杜小佟進到屋里。
「這兒都是男人,你來這兒做什么?」藺仲勛好似不快,可那把嗓音柔軟得教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任誰都看得出杜小佟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你們這幾個爺們都不怕壞了子悅清白,我還怕個傷患壞了自身清白,你的腦袋壞了不成?」杜小佟一把將他推開,走到桌邊,卻沒再向前,隔了段距離打量著馮玉。
頓時,馮玉心生古怪的感覺,彷佛這是子悅的娘家,而他正面臨著岳丈岳母的審視和舅子的刁難。
「小寶,幫我把晚膳端來。」她坐下發話。
藺小寶二話不說地端晚膳去,而藺仲勛的臉特臭地往她身旁一坐!感≠℃,你是故意在旁人面前不給我面子?」
「要面子做什么?里子才重要。」杜小佟淡聲說著,雙眼依舊盯著馮玉。
「問題是你現在連里子都不給我了!巩斔拿婵粗渌腥耍嬉詾樗遣∝埗疾粫l作的?
杜小佟沒好氣地瞠著他!赣蒙帕耍粌筛!顾涇浀睾爸欠Q。
藺仲勛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夾菜,卻是將第一口菜送進她嘴里,教她又羞又嗔的,但還是乖乖地任他喂食。
瞬地,屋子里安靜了,哪怕藺小寶端了一份飯菜進房,也不敢起哄,乖乖地坐回位置上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