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壯心急不已,幾乎小跑著回了葛家村,一進院子卻見老爹臉色紅潤,手指上下翻飛在編著柳條筐,哪里有一絲病重的模樣?
“爹,您到底哪里不舒坦?怎么還出來做活兒?”葛大壯疑惑地問。
葛老頭抬頭,一見是大兒回來也有些疑惑,“鋪子不忙嗎,你怎么回來了?”
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倒是葛書成突然從廂房里跑了出來,笑嘻嘻地扯了自家大哥坐下,末了又討好地喊著唐招娣倒水,就連王氏也端著針線筐湊了過來。
葛大壯眼里閃過一抹了然,皺眉低頭喝水,再不肯吭聲。
王氏似有些不情愿,但被小兒子瞪了幾眼,這才不咸不淡地問道:“鋪子生意還好嗎?”
“還成。”葛大壯應付得更是敷衍,兩個字就打發了。
王氏心里有氣,扭頭指了院子角落幾只找蟲子吃的母雞罵著小兒媳,“你這個懶婆娘瞎了眼嗎,看不見雞都跑出來了,還不趕緊圈起來!不孝順的東西,挺個肚子就當自己是葛家祖宗了!
唐招娣眼眶泛紅,但也不敢反駁半字,趕緊過去趕雞。
葛大壯不想聽王氏指桑罵槐,開口說道:“既然爹身子沒事,我就回去了,鋪子里還打活計沒做!
葛老頭張了張嘴,伸手扯了兒子的衣擺。這些時日眼見村里家家戶戶一車車往回拉玉米,那金黃色的玉米讓人羨慕不已,更顯得只有葛家沒有一點指望。小兒傷好后進城找差事卻沒一個合心的,小兒媳又懷了身孕,眼見家里又要多張嘴吃飯,他心里不知道多著急。
晨起身時眼前發黑差點兒倒了,許是因此才讓王氏有了捎信喊大兒子回來的借口,這會兒聽大兒子要走,他下意識就攔了下來。
葛書成也趕緊按著大哥坐下來,笑道:“大哥平日難得回來,中午讓娘炒兩道菜,咱們陪爹喝幾杯,正好家里有些事,要等你拿主意呢。”
葛大壯心里冷笑,直接問道:“鋪子忙,有事就說吧,不必拿到飯桌上了!
葛書成有些尷尬,但想起那日蔣家送來的聘禮,他躲在人后看得清清楚楚,最少值個五十兩銀子。若是有了這些銀錢,他豈不是也能兌間鋪子做買賣,也讓那些連收他做賬房都不肯的掌柜們還有書院的先生和同窗看看。
他壯了膽子開口,“大哥,我在城里看中一處鋪子,那東家要五十兩銀子的租金。家里拿不出,這才想著讓大哥幫幫我,將來兄弟發了財,也不會忘了大哥的好處!
葛大壯立刻拒絕,“我每日出去做工不過幾十文工錢,哪里有五十兩。再說你根本沒做過買賣,能成嗎?”
葛書成惱了,忍不住反駁,“大哥沒錢,但是嫂子開鋪子和幫人家做酒席不是發財了嗎,難道五十兩都沒有?再說嫂子一個婦人都能做生意,我還讀了十幾年書,憑什么就不成?”
“那能一樣嗎,你嫂子有手藝,你除了會背幾句酸詩還會做什么?”葛大壯聽到弟弟言語里對自己媳婦的貶低,臉色越來越差。
葛老頭趕緊打圓場,“老大,你弟弟難得要做事,你能幫一把就幫一幫吧!比缓笏D頭又喝斥小兒子,“有話好好跟你大哥說!”
王氏卻是陰陽怪氣地替自己兒子幫腔,“老大恐怕真的發財了,連說話聲音都高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老二的爹呢!”
葛老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罵道:“閉嘴,你少攪和!”
葛書成有了爹娘撐腰,便直接把想法說了出來!凹热淮蟾绮辉敢饨栉毅y錢,那就把妹子的聘禮先拿出來給我應急,那些總能賣五十兩。等妹子出嫁了,我再給她置辦值一百兩的嫁妝!”
他覺得自己說得豪爽,豈不知葛大壯聽到他連妹子的聘禮都敢打主意,早就壓不住火氣了,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破口大罵,“原來你是打了這個主意!妹子的聘禮誰也不能動,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就打死你!”
葛書成捂著臉坐在地上愣了半晌,不知是實在沒臉,還是血脈里承繼了老娘的無賴脾性,直接倒在地上大哭大鬧,跟潑婦沒兩樣。“真是沒天理了,平日都罵我不干正事,如今我要開間鋪子,沒人幫扶就算了,居然還挨了一頓打,這日子真是沒法活了!”
葛大壯不理會他,甚至連話都沒扔下一句就抬腿走了。這個家越來越讓他失望,多待一刻都怕氣炸了肺!
王氏撲上前拉起兒子,見他除了臉有些腫并沒事,這才扯了葛老頭的袖子罵道:“你這個死老頭,看看你的好兒子!整日里說他孝順,這都開始當著我們的面打老二了,哪天我們都埋土里了,他不直接把老二賣去西疆做苦力才怪!我不管,你今日不幫我們做主,我們就一起去死!”
王氏不停打著葛老頭,葛老頭伸手遮擋的時候打翻了小木桌,剛才葛大壯帶來的那包醬豬蹄就掉到了地上,被哭鬧的葛書成踩得亂七八糟。
唐招娣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末了盯著醬豬蹄,眼淚掉了下來。她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嫁進了這樣的人家?
葛老頭好不容易推開了老婆子,蹲在臺階上直喘氣,心里也很氣惱,不知道一向孝順的大兒為什么就變得這么不聽話。
王氏大罵,“都怪那個小賤蹄子,自從娶了她進門就攛掇著老大跟家里離了心,我明日找去她那鋪子砸它個稀巴爛,誰叫她自己發財,不管家里死活!”
葛老頭眉頭皺得死緊,嘆了一口氣,“能怎么辦,老大都分家出去了!
王氏發現葛老頭的態度有些松動,趕緊說道:“這事你別管,我自有辦法整治她!到時候你別攔著就成!
葛老頭也不應聲,轉身回屋去了,留下王氏跟兒子嘀咕。
另一邊葛大壯也存了一肚子的氣,遠遠見到自家鋪子,這才勉強收起怒色走了進去。
迎春正忙著做午飯,見他回來就問道:“爹怎么樣了?”
葛大壯搖搖頭,含糊道:“沒事,就是有些頭暈,已經歇下了。”
迎春見他臉上沒有愁色,也就沒再多問。
葛大壯挽好袖子本要上前幫忙,迎春怎么肯讓他沾手,笑嘻嘻地要攆他去前堂看鋪子。
這時候,鋪子里卻進來一個穿了錦緞衣衫的中年人,身形富態,但面相卻稍顯刻薄。他進屋掃了一眼大堂,就指了指角落的桌子,跟在他身后的藍衣小廝趕緊上前掏了帕子擦抹干凈,這才請他坐下。
葛妮兒抱了大寶正在柜臺后玩耍,瞧這對主仆有些古怪,就去了后邊叫兄嫂。
葛大壯也沒當回事,邁步去了前堂招呼那對主仆,“客官,兩位可是上山禮佛的?我先上壺茶水讓兩位解解渴,先休息一會兒,要租用什么桌椅再慢慢選!
中年人臉上閃過一抹鄙夷之色,開口卻是笑道:“這位兄弟是這家鋪子的掌柜?”
葛大壯點點頭,“正是,客官有事?”
中年人搖搖頭,好似有些想要套近乎,卻又拉不下顏面,只好別扭地問道:“不知你們這鋪子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
葛大壯很疑惑,看他的穿戴也不像府衙的小吏啊,再說這個月的稅銀早就交了,官府不可能找上門來。他摸不透來客的身分,也就不肯應答,敷衍道:“客官說笑了,不過是間小鋪子,勉強糊口罷了。”
那中年人聞言,臉色更是不好,“這位掌柜還不肯說實話呢,怕是真發了財吧?”
葛大壯先前被后母和弟弟糾纏,這會兒再聽見同樣的話就有些不耐煩了,扭身從柜臺上拿了一壺茶水放到桌子上道:“客官先喝杯茶,一會兒選桌椅再喊我!
說罷,葛大壯就走出鋪子同幾個住在附近的工匠說話了,留下中年人氣得臉色僵硬,半晌才在小廝的奉承討好下緩和了一點。
迎春做好了飯,掀門簾走出來喊夫君吃飯,結果瞧見這對主仆,心里疑惑,就偷偷跑去問葛大壯。
葛大壯皺著眉道:“這兩人一來就問鋪子的進項,有些古怪!
迎春還想再問,小廝已高抬著下巴喊道:“掌柜的,我們東家有話要問,你趕緊過來一下!
迎春夫妻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喜,但來者是客,他們還是走了過去。
中年人顯見也有些不耐煩了,直接開口道:“掌柜的,我要買下這鋪子蓋成酒樓,你們開個價吧!
迎春生平最討厭這種仗著有幾兩銀子就目中無人的貨色,想也不想就拒絕,“這位客官說笑了,我們一家生意做得順當,沒有出售的打算!
那中年人鄙夷一笑,末了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兩!”
迎春極力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笑著搖頭,“不賣!”
“兩百兩!”中年人又加了一根手指。
迎春耐著性子說道:“這位客人,不管您出多少銀錢,我們都不賣,因為這間鋪子不是我們的!”
“不是你們的?那是誰的?”
“對不住了,這位客人,您若是不租桌椅就請繼續趕路吧,我們還有活計要忙!庇河植皇巧底樱m然這人輕易就能打聽出來鋪子的房東,但這話卻不能從她嘴里說出來。
那中年人覺得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站起身一甩袖子就走掉了!安皇菛|家,跑這里裝什么樣子,浪費功夫!”
迎春氣得抄起桌子上的筷子筒,想丟過去砸他個滿頭包。
葛大壯攔了她勸道:“別氣壞了身子,這人怕是不會善罷罷休,咱們還是進城找李兄弟問問能不能把這鋪子買下來才是。”
迎春聞言抬手拍了拍腦子,應道:“差點兒被氣胡涂了,拾掇一下,咱們就出門!
夫妻倆簡單換了衣衫,又抱了兒子就匆匆進城了。
李才并沒有住在吳府,但他家離吳府也不遠,迎春夫妻趕到時候他正要出門,見兩人來送租金就笑著把兩人請到家里坐。
迎春惦記葛妮兒,人顧不了鋪子,就開門見山提出要買下鋪子。
李才這些時日也聽相熟之人提起葛家生意做得極好,這會兒再聽迎春夫妻要把鋪子買下,心里有些嫉妒,開玩笑地說道:“成啊,你們若是想買就拿一百兩來,咱們立刻去府衙簽契紙!
迎春夫妻對視一眼,都笑不出來。那間小鋪子連塊瓦片都沒有,五十兩就已經是高價了,李才一開口卻是翻了一倍,顯見是不想賣了。但鋪子是人家的,他們如今又剛打開知名度,還不好得罪房東,只能敷衍兩句,留下三兩銀子就告辭了。
葛妮兒不知兄嫂為何出門,見他們回來卻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只好悶頭干活。
待得一家人吃了飯,迎春就搬了錢箱子出來數,這些時日雖說沒少承接酒宴,但添置小物件和采買調料都花費不小,扣掉白日里給李才送去的三兩銀子,家里只有三十兩加上幾百文存銀,離一百兩實在差太多了。
而且迎春還想置辦一輛馬車運送桌椅等物,否則過一陣子天氣冷了,再讓嫁娶的人家趕牛車來回跑就不方便了,畢竟牛車不像馬車那般靈活,趕路又慢。
葛大壯見媳婦正煩惱著,就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尋了兩把柴刀開始磨了起來。在他看來,這會兒已經到了山上那頭黑熊為家里做貢獻的時候了,他磨到半夜,把兩把柴刀磨得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