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娃娃進房間,為她蓋好被褥之后,元小苡又回到飯桌,一邊吃飯一邊觀察閻東海的表情,實在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她便開口問道:“你為什么會來到七延山?”
“以前造訪過一次,覺得這里不錯。”他的口氣與表情一樣冷淡。
“那我代咱們七延山的居民歡迎你。”她彎起嘴角,對他甜甜一笑。
“謝謝,我吃飽了!痹≤拥臒峤j似乎讓他吃不消,他很快地站了起來。
“飯還很多,再吃點兒,你干的都是粗活,很耗體力的。”對上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瞳仁,她發自內心說道。
“不了,我吃飽了。”朝她輕輕頷首,閻東海才旋過身,瞥見木屋有好幾處裂縫,就連藻井也有脫落的痕跡。
“有榔頭、釘子和木梯嗎?”他回頭問道。
“有呀!你需要是嗎?等一下!痹≤狱c了盞油燈走到后頭找來他要的工具。
瞧她一手拿著燈,一手吃力的扛著木梯過來,閻東海立刻上前接過手,直接架在屋子中央,爬了上去,“把家伙拿給我!
“妳要做什么?”她將榔頭遞給他。
“沒看見嗎?木板都壞了!彼纯从X得不對,又爬下梯子問道:“有木板嗎?”
“木板是有,你是想?”元小苡看著這間哥哥嫂嫂留下的屋子。
“重新將這邊的藻井換新!
“這可是大工程,現在天色已晚,看得清楚嗎?”
“再拿一盞油燈來就好,會有些吵,妳進屋陪娃娃吧!”
“那丫頭一睡著就吵不醒,你放心。”元小苡再次走向后面的房間,“木板在后頭的小屋,要哪一種?”
閻東海于是跟著過去,找了塊適合的木材,直接裁鋸起來。
元小苡又點了油燈后便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著腮,瞧著他工作時的認真模樣,才發現他真是手腳利落,才不過一眼就可丈量出長度,更令她訝異的是,他居然主動要幫她修補屋子。
“你為什么要幫我?”她漾出微笑,“為了報答我做飯給你吃嗎?”
“可以這么說,我一向不喜歡欠別人!变徍媚景逯螅悥|;氐角懊,爬上梯子迅速補修屋子,連同墻面弄好之后,已經非常晚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元小苡很快地將一些飯菜打包好,笑意盎然地說:“這些拿回去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這……”他遲疑了。
“怎么了?是不是嫌它是剩菜剩飯?”想起這點,元小苡柳眉輕鎖,高舉的手臂也徐徐放下了。
“不是。好,我收下!彼樕系哪悄ㄊ屗牧丝凇
“那就好。”她仰首看看屋子,“真的謝謝你,現在我確定你是一個大好人,我會去告訴大家,咱們以后一定要好好相處!
望著她臉上毫無掩飾的笑容,閻東海竟然不知做何回答,只道:“我不是好人,妳別想太多了!闭f完,他倏然轉身離開。
“他說他不是好人?”她輕鎖秀眉,“還真是奇特的人呢!”
莫名的,閻東海就這么悄悄地走進她心里,讓她不由得掛心起來……
“爹,您回來了!
小女娃一見爹爹回到府邸,立刻跳進他懷里,“妞妞好想爹,爹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呢?”
“爹得治好病人才能回來呀!”閻東海乃宮內醫官,得為各官吏貴族診治病情。
“妞妞也不舒服,爹幫妞妞把脈。”小小年紀的她就學會哀聲嘆氣,不時摸摸頭、摸摸肚子。
他失笑道:“妳哪兒不舒服?”
“全身都不舒服,水蓮姨剛剛幫我呼呼了,但還是疼!辨ゆび质且宦晣@息,還跟真的一樣。
“好,待會兒爹幫妳看看,水蓮姨呢?”他的妻子在生下妞妞后便身亡,如今跟在他身邊的水蓮可說是他的紅粉知己,也是情人。
“水蓮姨的朋友來了,在寢房里說著悄悄話。”妞妞附在他耳畔,“她們一定在說爹爹的壞話!
“哦!既然這樣,咱們就去瞧瞧!彼еゆこ白呷,突然一名下人朝他奔來。
“大人不好了,外頭有人來鬧事,聽說是剛去世的林探花的弟弟林豪,護院與管家已經到外頭應付了,但對方太惡劣,護院又不敢動手,鬧得街坊鄰居都出來觀看了!毕氯思贝俚。
“我知道了,這就出去!彼麑㈡ゆそ唤o他,“把小姐交給水蓮姑娘!
“不要,我要和爹一塊兒去!辨ゆむ街∽靸。
“爹有客人,妞妞要聽話,乖乖去找姨,爹馬上過來!彼麑櫮伒嘏呐乃男∧槪笸庾呷。
到了大門外,就見林豪站在外頭叫囂著。
“林豪,你這是做什么?”閻東海來到他面前,凜著張臉問道:“你該是針對我而來的吧!有什么話進來說,別在這里鬧事!
“閻東海,你把我哥給醫死了,居然想湮滅事實,只敢進屋說,太可笑了!”林豪氣憤上前,急急抓住他的衣襟,“你是不是該以死向我哥賠罪?”
“我已經說過,是你們拖延病人的病情,我過府診治時令兄已回天乏術!”閻東海目光銳利地攫住他,認真地一字字說清楚。
“可你還是下了藥方!
“身為大夫不能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哈……說的可好聽,我哥可是好不容易考上探花,卻被你這庸醫給醫死了,你連一句交代都沒有,你以為我會就這么放過你?”說穿了,林豪并不是真的想為大哥討回公道,而是要來勒索錢財。
“你到底想怎么樣?”閻東海耐著性子問。
“說簡單也挺簡單,給我一百萬兩,此事就一筆勾銷。”他說得認真,但對于閻東海而言根本是在開玩笑!
“我只是名醫官,沒有這么多錢!彼趾。
“沒有是嗎?”林豪再問一次。
“對,沒有!遍悥|海面不改色地說。
“行,那就走著瞧,我絕對會讓你后悔莫及!绷趾览淅涞貋G下這句話后便帶著手下離開。
然而,令閻東海最悲愴的事情就在三天后發生了。
當晚在他前往宰相府中為他老人家診治時,突然傳來他府邸遭到祝融肆虐的噩耗,除了幾個下人外,水蓮姑娘與小姐均未逃出。
閻東海立即快馬趕回府中,當看見被火焰吞噬的府邸,他奮不顧身的就想往里面沖——
“大人,不行進去……千萬別進去……”逃出來的下人用盡全力抓住他,“火勢這么大,您進去會出事的。”
“如果不救出她們,我活著也沒意義,讓我進去!遍悥|海聲嘶力竭地吼著,但是被幾名下人死命拽住,怎么也掙脫不了。
眼看火勢愈燒愈旺,閻東海的身心飽受煎熬,一股氣悶在胸口,胸膛像是要炸開般。
林豪!
肯定是他干的!
閻東海不做多想,立刻躍上馬車打算直奔林府,這時護衛林毅連忙跟上車,“大人,還是讓小的駕車吧!”
“也好。”他顫抖的雙手的確連韁繩都快握不住了。
于是林毅駕著馬車往前狂奔,在轉過一處路口時,兩道人影突然出現,林毅趕緊掉轉馬頭,但是為時已晚,馬車仍撞到了那兩名路人。
在馬兒的嘶吼聲中,車廂狠狠撞上石墻,閻東海只覺得背脊一陣痛,整個人摔出車廂外不省人事……
“不……”閻東海從干草堆上坐起身,額上鬢角全淌滿汗水,就連眼底也泌了淚,“妞妞……水蓮……”
失去生命中的兩個摯愛之后,他便醉生夢死的過日子,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傷中,更因為當時急著趕路撞死路人而自責不已。
閻東海捂著臉,沉痛的眼底同時釀出腥紅的恨意!他恨天、恨地、恨命運,如果是他的罪過,應該報應在他身上,為何要讓他的親人和無辜的人受苦?
轟隆隆……天空突現一道閃電,伴隨而來如龍低吼的雷聲。他焚上火紅的雙眼直望著外面,隨即沖到帳外,對著上天大聲喊道:“劈吧……拿把巨斧劈來呀!”
閻東海站在雨中,任狂烈的雨如針尖般打在他身上,“如果那晚下一場大雨該有多好?為什么現在才把水送下,已經無濟于事了!”
原以為自己這番話沒人聽見,但是當他徐徐抬起頭,看見的就是元小苡站在不遠處,手里撐了把傘、拎著提燈看著他。
“妳怎么會來這里?”他緊蹙雙眉,臉龐掠過一絲晦澀。
“雨下得好大,我……我是擔心你的帳子遮不住大雨,想……想告訴你我家后面的小屋可以讓你避避雨。”望著他那雙與之前不一樣的眼神,元小苡心口突生一抹說不出的恐懼,說出的話竟然會打顫。
“我沒事,妳回去吧!”他抹了抹臉,走進帳子內。
元小苡還是不放心地跟了過去,才走進帳內便發現地上都濕了,兩旁擺放的木塊大部份已然濕透,就連他睡覺的干草也遭了殃。
“這樣怎么睡呢?”她鎖起眉心。
“我睡夠了,這場雷雨馬上就會停!彼嗳嗝夹模坪踹未從剛剛的激動回復。
“現在才三更天哪!”元小苡說道。
“留娃娃一個人在家不好,妳快回去吧!”他不想對她解釋這些。
“娃娃睡熟了,離開一會兒沒問題的。”她著實不懂這個人為何非要如此冷淡才成?“為什么要拒絕我的好意?那間小屋雖擺放著雜物,但還可以避避風雨,不礙事的。”
“妳難道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閻東海睨著她,森寒的語調冷冷問著。
“我……”她驀然愣住,被他陰沉的眸光一盯,竟然無話可說,“我……我只是想幫你!
“妳是愛上我了嗎?更或者只要是對男人都如此熱情?”閻東海緊瞇雙眸,故意激道。
元小苡心窩陣陣抽疼,老羞成怒地對他嚷道:“你……你怎么這么說?誰愛你……誰又對你熱情了?我只是念在鄰居的份上,才想要照顧一下!
“我已經是大人了,不需要照顧!彼溆驳卣f,在微弱的光影下,可以看見他的頭發與衣裳都濕透了。
但是她告訴自己,就算她有再豐沛的同情心,面對這男人也該收拾起來,否則只會讓自己落得狼狽又尷尬的地步。
“好,隨便你,你要在那個水窟窿里睡一輩子我都不會管你了。”她鼓起腮,含著淚珠兒對他說了這幾句話后便回身跑出帳子。
耳聞她的腳步聲慢慢遠離,閻東海的神志這才恢復,懊悔剛才對她說了那些渾話!
追出帳外已不見她的身影,他緊握著拳頭,絲絲悔恨充斥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