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月后。
自從喜樂離開后,已經是第十三個滿月,也將是他第十三次在美麗華摩天輪下守候她整夜。
傍晚,徐世展便離開公司,來到摩天輪前的廣場,坐在角落,等夕陽落下,月亮升起。
今夜的月色清美,輪廓又大又圓,他仰頭凝望,想著她是不是也在某處看著同一個滿月。
她會是滿心歡欣,或是和他一樣,帶著滿滿的遺憾?
她一個人嗎?還是有人相陪?會不會感到寂寞?
晚風吹來,有些冷,徐世展拉攏西裝外套,雙手握著溫熱的咖啡杯。
忽地,手機鈴聲響起,他瞥一眼螢幕,接起電話。
「爸,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我知道!鼓嵌藗鱽硇彀职植簧岬膰@息!附裉焱涞,你有沒有多穿一些?」
「放心吧,你兒子身體好得很,這點冷沒在怕的!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跟我開玩笑!」徐爸爸懊惱地斥責。
因為愈是心情惆悵,愈是要笑。《宜膊蝗虒⒏赣H一起拖下水,陪自己煩惱。
「爸,你這兩天有點感冒,沒事的話早點睡吧。」
「我知道。」
「那我掛電話了!
「等等!」徐爸爸攔住他。
「什么事?」他等著。
徐爸爸卻久久不吭聲,過了好片刻,才啞聲開口:「你真的還要這樣繼續等下去?」
他一凜!膏拧!
「都過一年了,連征信社的人都找不到她在哪里,你真的覺得會在那里碰到她?」
「我覺得有可能。」就算永遠無法與她再重逢,他也要學會對自己說謊。徐世展澀澀地苦笑!杆恢蹦敲聪胱μ燧,說不定會在哪個滿月的晚上出現。」
「你真傻,我看她人根本不在臺北!
「就算她不在臺北,也許哪天會來臺北玩!
「那如果她根本不在臺灣呢?」
「那就……只好賭運氣了!
「你真傻!」徐爸爸勸不回執拗的兒子,只好一再心疼地斥責。
「爸,你再這樣念下去,小心哪天你兒子真的變笨,就沒人賺錢給你花了!剐焓勒褂珠_玩笑。
「呿!我自己有存老本,誰希罕你賺錢養我?你啊,自己身體顧好,別拖累我這個老頭子,就阿彌陀佛了!
「是,我知道了,那我掛了,晚安!
徐世展掛電話,看一對年輕情侶親熱地從他面前走過,男人一手拿爆米花,另一手攬著女友的腰,女人朝他嬌嬌一笑,淘氣地隨手抓起幾顆爆米花,往他臉上擲去。
兩個人一陣打打鬧鬧。
他微笑目送他們,看兩人排隊鉆進某一個觀景車廂,摩天輪畫出彩色光圈,緩緩接近天空。
他怔怔地望著在夜色里顯得格外絢爛的霓虹。
當初喜樂等他,就是這樣的滋味吧?一個人看著情侶雙雙對對,只有自己形只影單,摩天輪的光圈愈燦爛,她熱烈描繪的夢想就愈黯淡。
那個晚上,她到底等了他多久?夠不夠久到讓她的心房結凍,凝成一塊絕望的冰——
*
「臺北好冷喔!」喜樂用力摩擦雙手,朝掌心吹熱氣。「喬姊,你不覺得很冷嗎?」
「還好!规R宜喬嫣然一笑!缚赡茉屏謿夂虮容^溫暖吧?所以你才會覺得這里冷。」
「是啊。」喜樂輕聲嘆息。沒想到才過一年,她已經不適應臺北的冬天了。
「虧我以前還住過這里。」
「你以前在臺北住過?」鍾宜喬訝異地揚眉。
「嗯,住過幾年。」
「那你要不要趁現在去看以前的老朋友?」鍾宜喬貼心地問。「我可以開車送你一程!
「不用了!瓜矘愤B忙婉拒!冈趺春靡馑悸闊﹩替?」
「什么麻不麻煩的?別跟我客氣!」鍾宜喬豪爽地拍拍她的肩!改銈兝习甯铱墒抢辖磺榈呐笥蚜,我照顧他的員工也是應該的。怎樣?你有想去哪里嗎?我載你去!
「我……」喜樂猶豫地咬唇,眉尖微顰。
她該去看看真心他們嗎?一年多沒見,他們一定很擔心她吧?但她還是沒把握自己見到他們時,能平靜地解釋自己當初為何不告而別。
而且她很怕他們會提起那個她不想提起的男人,她怕他們談起他,而她會忍不住好奇地追問關于他的現況。
他為什么還不跟方薇薇結婚?還是他們其實已經秘密結婚了,只是方薇薇為了怕影響事業所以不公開?
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在聽見他的消息時,又會動搖。
「我想還是算了。」喜樂悵然搖頭!刚埬闼臀一仫埖臧桑瑔替!
「現在才幾點,你這么早回飯店干么?」鍾宜喬笑著反對!改悴皇敲魈炀鸵吡藛?以后我們可能沒什么機會再見面,就當是為你餞別吧!
「是我該請喬姊吃飯才對,謝謝你這一年來對我的照顧。」
「我哪有照顧你什么?我照顧的是你們老板的生意!走吧,我們公司附近有一家日本料理很不錯的——」
*
「我找到汪小姐了!」
線路那端,傳來征信社員工的報告。
徐世展緊握手機,一時不敢輕信!改阏娴恼业较矘妨?她在哪里?」
「她在云林一家咖啡農場工作,幫忙銷售自產的咖啡豆,可惜我發現得太晚了,今天到他們公司問,聽說她已經辭職了。」
「什么?辭職?」徐世展驚駭地起身!改撬四?知道她住哪里嗎?」
「她的公寓已經退租了,聽他們公司同事說,她現在人應該在臺北,去拜訪一個很照顧她的客戶!
「是哪個客戶?你有打聽到嗎?」
「我問過了,剛剛也打電話去那問客戶公司確認過,他們公司經理好像請汪小姐到附近一家日本料理店用餐!贯缧派鐔T工報出餐廳地址。
「太好了!謝謝你!」徐世展掛電話,焦急地瞥了眼手表,九點多,她們應該不會那么快用完餐吧?
他心念一動,不再遲疑,舉步疾奔。
。
「你說你想去坐摩天輪?」鍾宜喬吃驚地睜大眼。
「嗯。」喜樂輕輕點頭,目光望向窗外,凝在天邊那一輪清亮的滿月!该魈煳揖碗x開臺灣了,這次可能是最后的機會了。」
有個在云林工作時認識的朋友,決定到上海投資精品店兼賣咖啡,邀她過去擔任店長。她想,有機會多見見世面也好,只是這么一來,下次回臺灣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你說的也對,有什么想做的就該把握機會!规R宜喬很爽快,馬上招來服務生買單。「既然你想去,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喬姊!瓜矘吩俅瓮窬芸蛻舻暮靡狻!改氵@樣不順路,我自己叫計程車吧,很快的!
「那好吧。」鍾宜喬結帳,順便請餐廳服務生幫忙叫車。
十分鐘后,兩個女人在餐廳門口道別,喜樂坐上計程車,直奔內湖。
過不到幾秒,徐世展隨后沖進餐廳。
他左右張望,找不到她,只好拿出存在手機里喜樂的照片,請服務生幫忙確認,對方眼睛一亮。
「啊,我認得這位小姐,她剛剛才走的。」
「剛剛?」
「對啊,走了不到一分鐘吧!
徐世展聽了,立刻追出去,但計程車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大失所望,一顆心直往下沈。
十三個月來,他天天焦急地盼著能得到她的消息,好不容易探聽到她的行蹤,卻又失之交臂。
難道,他們真的如此無緣?
。
喜樂佇立在廣場上,仰望在夜色里開成一朵向日葵的摩天輪,手上捏著票,卻遲遲不敢加入排隊行列。
她很想搭乘摩天輪,這是她從小就有的夢想,但她又不禁有些害怕,就算搭上了又如何?她平淡孤單的生活并不會因此改變,她想要的愛情依然遙不可及,思念的男人永遠得不到。
她怕,怕即使在滿月下虔誠地許愿,她仍然是從前那個汪喜樂,時時刻刻擔憂著遭到遺棄,幸福撲滿一再被挖空。
或許,人的夢想不要實現比較好,因為一旦實現,跟著來的很可能是一場空。
與其夢想成空,不如一直懷抱著夢想,只要她一天不搭上摩天輪,她就還保留著許愿的機會,可以繼續對自己說謊。
真正的幸福,不是靠謊言能得到的。
他曾經這么告訴她。
她知道的,當然明白,只是——
「有時候人要學會對自己說謊,才能勇敢地活下去……」喜樂喃喃自語!高@樣很傻嗎?」
很傻吧!喜樂自嘲地苦笑,反覆觀看手上的票,躑躅著、猶疑著,理智與情感相互角力,最后,贏的是回憶。
她恍惚地憶起那個他失約的夜晚,漸漸感受到與當時相同的心痛。她一直焦灼地等著他,期盼他赴約,他卻遲遲不來,因為他真正在乎的是另一個女人。
他愛的人,不是她,不是她……
淚水驀地在喜樂眼里不爭氣地泉涌,她搗住唇,不知不覺蹲下身子,在冷風里蜷縮顫抖。
她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以為自己已經習慣與他相隔遙遠的距離,可是為什么心還是這么痛、呼吸哽咽著酸楚?
「你過得好嗎?你一定很幸福吧?」她顫聲呢喃,一面伸手抹去眼角的淚。
「你是不是有點恨我?拜托你不要恨我……」
不要恨她,別討厭她,希望在他記憶里,她是個可愛的好女孩,不是只想要錢的惡女。
不要恨她,因為她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
一只厚實的大手忽然伸到她眼前,她迷蒙地望著那看來很熟悉又很溫暖的掌心,一時茫然,過了許久,她才怯怯地揚起頭。
映入眼底的,是一張端正的男性臉孔,嘴角勾著笑,深邃的眼眸好像跟她一樣,閃著淚光。
她全身震顫,驚跳起身,往后退!改阍趺磿谶@兒?」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慢慢走向她,她退一步,他便進一步,堅持不與她拉開距離。
「我終于找到你了,喜樂——」他說話的尾音,拉著長長的感情,鎖定她的眼,也藏著濃濃情感。
她頓時喘不過氣,轉身就跑。
「喜樂、喜樂!」他驚慌地在她身后追趕。
「不要過來!你別過來!」她尖聲喊,飛快地奔下階梯,不要命地逃。
他在噴水池旁追上她,從后頭緊緊地圈抱她!赶矘,你為什么要逃?」
「你放開我!」她用力掙扎。
「我不放。」不但不放,他還無賴地更鎖緊她,下巴埋在她肩頸之際!改悴灰獎樱粶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