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寶寶前腳才走,紀老爺便抬頭看向赫連長風,不動聲色地問道:“這寶姑娘小小年紀,倒是頗有仁心啊,倒不知醫術如何?”總得知道對方輕重如何吧。
“去年湖北鬧了一場虜瘡,死了不少人。當地居民不是傳說有個姑娘大夫,以一種種人痘方式,救了不少人嗎?”赫連長風淡淡說道,俊朗眉眼讓人瞧不出喜怒。
“敢情那便是寶姑娘?”紀老爺聞言,馬上肅然起敬了起來。“湖北那里居民,還為她立碑歌頌,就連皇上都下令官府尋找行蹤,想要冊封那位姑娘大夫為‘神醫’哪!
“‘神醫’她倒不見得敢擔當,畢竟是她師父教導得宜。只是她平素跟隨其師學醫,有時一夜方得兩個時辰安眠,一年里有十個月時間皆是如此。是以才會一回到家,便像出了籠之鳥兒,興奮得什么規矩也沒了!焙者B長風微微一笑,幾句話便為寶兒的不識大體,做出最好解釋。
“應當應當的,十幾歲的小姑娘便有此成就,著實不簡單、不簡單!奔o行金贊許地點頭,然一看到女兒臉色似乎不佳,便連忙也帶上了她一筆!皩毠媚锇l憤習醫這事,倒與小女精研刺繡女紅,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爹,女兒那點雕蟲小技,怎可拿來與寶姑娘行醫濟世之大德相較呢?”紀舒眉雙手置于膝上,一臉謙卑模樣。
“紀姑娘客氣了!焙者B長風朝她望去一眼,神態仍是淡然。
紀舒眉一看赫連長風俊容此時不若平日厲然,舉手投足之間又是一派王者氣度,心里更生向往之意了。
她紀舒眉要嫁的便是這般偉岸男子,哪輪得到寶姑娘那種野丫頭來搶人!
“對了,北方青龍鎮有個‘赫連茶莊’,可與赫連莊主有任何干系?赫連這一姓氏畢竟不多見!奔o行金問道。
赫連茶莊!赫連長風心里一凜,俊容卻仍是不動聲色。
“在下確實是出身于‘赫連茶莊’,卻在多年前便已離開,如今早與他們毫無干系了!焙者B長風才說畢,便起身對紀老爺一拱手!爱敃r我孤身一人努力,幸而得到紀老爺幫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好說好說。與人為善,便是與自己為善哪。我助了你,換來了一名好賢婿,這可是天大的好生意哪!奔o行金哈哈大笑,笑望女兒一眼!暗f得沒錯吧?”
“爹……”紀舒眉嬌滴滴地喚了一聲,垂頭裝羞。
“紀老爺為何提到‘赫連茶莊’?”赫連長風內心警覺地問道。
“我只是感嘆哪!那赫連茶莊原本也可算得上是一州茶首,不料,上一代花天酒地,這一代的赫連子孫又全都是紈绔子弟,祖宗打下的根基,全都付之一炬啊!庇写藶殍b,他為了紀家祖宗基業,怎么樣也得求得赫連長風這個賢婿。
赫連長風聞言,冷冷勾唇,不予置評。
對于赫連茶莊這些年來動靜,他比誰都清楚。因為赫連茶莊名下那些關門大吉的茶行,已經全讓他給收購下來了。
“還是赫連莊主英明,短短數年,便成為南方最大茶莊,連圣上貢茶也指名由你赫連莊主來挑選,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奔o行金豎起大拇指稱贊道,愈看他愈是滿意。
“湖北赫連家不是跟咱小姐提親過好幾回了嗎?”紀府丫鬟在一旁插話道。
“這事怎好拿出來說嘴呢?”紀舒眉繡帕掩面,偷偷贊賞地瞥了丫鬟一眼。
赫連長風目光落在紀舒眉身上,深眸直視著她。石影前些時日捎來之消息果真不假,赫連本家為了挽救家業,果然已經把腦筋動到紀舒眉身上了。
看來自己和紀家成親之事,也沒法子再拖太久了。
“紀姑娘才藝兼備,各方君子好逑也是自然之事!焙者B長風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奴家謝赫連公子稱贊!币娝樕蝗羝綍r嚴峻,紀舒眉一張臉辣紅了起來,心兒怦怦直跳。
“赫連莊主年輕有為,和我家閨女真可算是金童玉女,只是遲遲不來提親,教老夫好生著急啊!奔o行金乘機說道。
“爹!”紀舒眉輕跺了下腳,低頭絞起了手絹。
“我膝下便得這一女,若能得赫連莊主這般良婿,老夫便可安心交棒,一了我這多年宿愿啊。”紀行金看著赫連長風,直接了當地說道。
“承蒙紀老爺不嫌棄,看得起在下。近日我會挑個良辰吉日,讓人上門提親!焙者B長風起身,簡單行了個揖。
“好,爽快!我等你這個好女婿等得夠久了!奔o行金笑著隨之起身,用力在赫連長風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紀舒眉以手絹掩面,狀似害羞,實則是想掩去心頭狂喜。
“恭喜小姐、賀喜小姐.以后訂了親,湖北赫連家那些家伙就甭再三天兩頭上門來想高攀了!奔o家丫鬟大聲地說道,知道小姐稍后必然會因她這番話而大大打賞她一番。
赫連長風一笑,長袍一撩后,瀟灑地落坐。
他眼里噙笑,但那笑意如冰,任誰見了都要膽顫心寒的,所以他很快地低頭為紀老爺斟酒,以掩去眼里那抹恨意。
太好了,他方才已斷絕了赫連茶莊的最后一線生機。
日后,他要那些曾經欺壓過他的兄長們,一個個跪在他面前搖尾乞憐。
赫連長風仰頭痛快地將酒一飲而盡。
他多年來朝思暮想的心愿,如今已然達成了,他應該要開心得仰天長嘯才是!
然則,環顧周遭,他唯一想分享的人卻只有寶兒哪。
但寶兒勢必是不會開心他娶紀舒眉為妻的,且天真爛漫的寶兒是否會為紀舒眉所欺壓?他又有法子無時無刻守護著寶兒嗎?
身為妾室之子,他比誰都知道被正室欺壓的心酸哪!
赫連長風一念及此,人雖在廳堂被紀家父女笑聲所包圍,手指卻驀地緊抓住筷子,無論挾了什么山珍海味入口,也全都食不知味。
心頭被撕裂了一個大洞,痛得他連笑容都擠不出來了。
這……便是他所要的成功嗎?
*
待朱寶寶忙碌完城北大火之事,已是數日過后了。
鬼醫師父在實際看了兩日病患,確定了膏藥處方需要更改之處后,便消失無蹤,留下她一個人,累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
是故,等到泰半緊急病人都已得到照料時,朱寶寶已經三日沒閉過眼睛了。
一直隨行在側的石影在打量狀況之后,決定聽從赫連主子命令,在寶姑娘累垮之前,趕緊將她送回赫連家。
石影先發了快帖回赫連家,之后便領著寶姑娘一路趕路回來。
寶姑娘還沒上馬,便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一上馬之后,更加睡得人事不醒。
石影明白她當真是累壞了,于是便將她護在雙臂之間,驅策馬兒快奔回到赫連府。
“三黃粉還有嗎?燙傷嚴重者,每日撒上一些,七日便可無事。黃岑、黃連、黃柏……大哥……黃柏買不到,你得幫忙啊……”朱寶寶在睡夢間仍不停囈語著。
石影低頭看著正窩在自己身前打著瞌睡的朱寶寶,向來面無表情之面容,也不免染上了幾分愁色。
赫連長風對紀家下聘之消息,已經傳遍城內外,寶姑娘這次回府,怕是免不了要傷心了。
打從幾年前,自己高燒不退,讓寶姑娘看了診之后,自己與寶姑娘之間,便有了不同交情。寶姑娘為自己保守秘密,自己則可以為了寶姑娘這樣一位好友出生入死。只是,如今辜負寶姑娘之人,卻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哪……
石影快馬才到赫連家,門前一排燈籠,幾盞油燈早已映得階前明亮如晝。
赫連長風正等在門前,一看到朱寶寶睡倒在石影懷里,向來淡漠臉龐染上了一層冷霜,一對黑石眸子亦冷硬得像是千年寒冰。
石影才扯住韁繩止馬,赫連長風便已出手將朱寶寶抱回懷里。
朱寶寶才被驚動,小臉馬上憤怒地擠成一團,雙眼死命地緊閉著,嘴里卻嘰哩咕嚕便是一串——
“不要吵、去排隊……催什么……我就一個人一雙手,莫非要我用腳把脈嗎?”
“寶兒,沒事了。你已抵返家門,可以安心歇息了!焙者B長風攬緊她,低聲對她說道。
“大哥?”朱寶寶半睜開眸,瞧見是他,便彎起唇笑得香甜。
“我在,你安心睡吧!焙者B長風凝望著她,回以一抹淡淡笑容。
“嗯。”朱寶寶將臉埋入他胸膛里,很快地又沉入睡夢間。
石影看著主子那一年難得見到幾回之笑容,也不由得懷疑起赫連長風與紀舒眉即將成親的傳聞真實性。
主子只在乎寶姑娘一人,此事無庸置疑啊。
“你為何不雇輛馬車載她回來?”赫連長風攬著朱寶寶往前走,在與石影交身而過時,低聲問道。
“寶姑娘認為馬車太慢!笔盎卦挼,始終站在赫連長風身后一步之處。
“以后你最好避嫌。”
“是。”石影淡然地點頭。
“她……”赫連長風停頓腳步,望著她酣睡小臉,低聲地問道:“可曾聽聞我與紀府之事?”
“寶姑娘這幾日連睡眠時間都沒有,如何能有法子聽聞得您即將成親一事!
赫連長風半側身,灼灼目光看向這個面容淡然,瞧不出喜怒哀樂神色之貼身護衛。
“你在為寶兒抱不平?”赫連長風瞇起眼,漠然面具一變轉為冷戾。
“寶姑娘待人極好,赫連府上下之人全都希望她開心!笔耙膊婚W躲主子視線,直截了當地說道。
“哼!焙者B長風臉色一沉,拂袖而去。
難道他會虐待寶兒嗎?無論他與誰成親,寶兒終歸仍是他的心頭肉,誰都碰不得的。
寶兒比誰都懂他,她定然也會清楚他若不是情非得已,又怎么會忍心辜負她呢?
正當赫連長風擁著朱寶寶走回他的院落里,正要推門而入時,紀舒眉亦正踩著月色而來,跨進了院落。
紀舒眉一見赫連長風懷里擁著朱寶寶,她臉色一陣慘白,提著漆器食盒的雙手亦不住地顫抖著。
赫連長風停住腳步,黑漆目光毫不閃躲地直視著紀舒眉,他與紀家是各取所需,他沒道理要因為紀舒眉而放棄寶兒。
“紀姑娘有何指教?”赫連長風有禮但生疏地問道。
“我……我是來為赫連公子送點心……”紀舒眉手間食盒不停地發出器皿撞擊聲,眼眸直瞪著朱寶寶!澳闩c……”
“我與她如何?”赫連長風沉聲問道。
“奴家原本也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哪個大丈夫不是三妻四妾呢!奔o舒眉強擠出一抹笑意,試探地問道。
“在下就此謝過紀姑娘之成全,紀姑娘果真有當家主母之風范。夜深了,在下便不打擾紀姑娘安歇了!焙者B長風勾唇一笑,那笑意卻不曾到達眼里!懊魅諘心竟煾祦,你對園里若有任何意見,便請直接告知。畢竟,你不久后便要住進這府里了。”
“謝莊主!奔o舒眉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赫連長風擁著朱寶寶走回房里。
她端著食盒走了幾步路,忽而發狠地將瓷盅整個兒摔到地上。
瓷器破裂之聲,在夜里分外響亮,陣陣蓮子、蜜糖甜香隨之撲鼻而來,卻只是讓紀舒眉怒火更熾。
庭園兩側紅燈籠映于紀舒眉臉上,像嫉妒火焰燒盡了她半張容顏。
若不給那個野蹄子朱寶寶一點顏色看,她就枉為紀家大小姐!
赫連長風勢必不會對朱寶寶放手,但總有人能逼得他放手吧。紀舒眉想起赫連長風于晚宴席間所說的話,她紅唇一揚,突然心生一計。
她迫不及待地拎起裙擺,小碎步地往爹爹廂房奔去,打算共商大計。就不信她想出的這招計謀,沒法子逼得赫連長風與朱寶寶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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