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應時那日匆匆離去,幾日后突然帶回一個孩子,喬喜娘自然是很意外,孩子才幾個月大呢,白白胖胖,看樣子被養得很好,怎么看都不像是窮苦人丟在路邊的,男人只說孩子的父親亡故,母親病重,讓她好生照顧。
他眼中有種感傷的氛圍,于是她沒多問,只接過孩子說:“知道了。”
“她叫月希!
“嗯!
“以后,她跟子初一樣,都是我們的孩子!
“好!
本來就在養孩子,奶娘婆子都有,一個是養,兩個也是養,跟底下人交代一聲也就是了。
日子很快,孩子一點點長大。
月希大上一些,已經會走,子初才剛剛學會站,兩個小娃放在一起,走幾步路就滾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倒也有趣。
“這丫頭雖然才這么點大,不過長得可真好,眉毛彎彎,嘴巴小小,連最難長的鼻子都漂亮!眲邒咭贿叾号孪R贿呎f,“母親肯定是美人胚子。”
小翠不滿,“劉嬤嬤你這話倒像是在說,小少爺長得不好是因為我家小姐不是美人似的!
劉嬤嬤一呆,這才發現自己失言,連忙說:“小翠姑娘誤會了,老奴只是順口說說,絕對沒那意思,月希小姐跟小少爺的洗澡水只怕是好了,我去看看!
看著劉嬤嬤竄逃的背影,小翠道:“真是不長眼!
“算了,不過就只是有點缺心眼,又不是存心的!
“就是這樣才讓人生氣呢!
劉嬤嬤的奇特表現,喬喜娘也是很無言。
月希帶回來時已經六個多月,身體很好,也是個乖順的孩子,好逗弄,晚上幾乎一覺到天亮,連奶娘都說這孩子好帶得不得了。
懷應時很疼這兩孩子,早上起來要看,晚上睡前也要看,捏捏手,捏捏腳,似乎連長大幾分都要計較似的,下人都知道少爺對這兩寶貝上心得很,尤其是月希小姐。
不知道為什么,他對這小孤女十分照顧,有時候甚至好像超過了對自己兒子的關心——譬如說,小孩睡覺時總是會亂動,兒子如果手腳伸出被子,他便是自己動手把兒子手腳塞回去,把丫頭婆子罵一頓,可若是月希的手腳伸出被子,值夜的丫頭就是領板子去。
還有,好像抱著月希的時間更久一些,當然,差異并不是說很大,但能在清風院的都是人精,個個心中都有數,就像剛剛那嬤嬤,雖然不過偶爾看到,可已經知道月希似乎較為得寵,于是就很不識相的在主母面前稱贊起這女娃,完全無視主母的兒子就在旁邊。
而如果連下人都能感覺,喬喜娘就更能感覺了。
她還曾經懷疑過月希是懷應時的私生女,后來又覺得不太可能,如果是,他大可直接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他放走侯芳菲后過了一段時間才娶她,云山上沒有侍妾,這時期如果他在外頭有相好的姑娘,不算奇怪。
小外室生了女兒,帶回給正室扶養,大抵有一半的男人都會這樣做,再理所當然不過,沒什么好隱瞞,況且依照懷應時的個性也不會隱瞞。
所以,月希不會是外室生的,于是問題就來了,這孩子的爹娘是誰,居然讓懷應時重視至此——喬喜娘困惑了半個月,后來終于想開了,就當成是他生死之交的孩子吧,男人嘛,不都義氣為上嗎,如果好友亡故,就只剩下這絲血脈,那么這血脈肯定比自己的孩子還重要。
這一催眠,喬喜娘就豁達了。
只是,自己想辦法說服了自己是一回事,但她不希望下人因為懷應時比較疼愛月希,就此大小眼。
“小姐,不如我們問問姑爺吧!
“怎么問?”
“月希小姐就是父亡母病,也總有個出身!
“父亡母病,出身如何已經不重要,何況問出來了又能怎么樣……”
其實她并不是要劉嬤嬤稱贊完月希后趕緊追加稱贊子初,只是劉嬤嬤從進房到出去,都沒看子初一眼,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好像月希是嫡出姑娘,子初是外室生的一樣,明明她這個親娘就在旁邊,雖然說造成這情況的始作俑者是懷應時……
懷應時帶小娃回來,說讓她當他們的女兒,她可以,可是當她發現自己懷胎十月的兒子居然次了她一等,她實在賢慧不起來,照顧月希,沒關系,夫君更疼愛月希,有關系。
她覺得自己應該跟懷應時好好談一談。
“那個下人這么不長眼,趕出去便是!
“不是下人的問題!笨吹贸鏊那椴缓,喬喜娘也只能好好解釋,“最不長眼的是完全沒發現的,劉嬤嬤已經長眼了,只是還不夠!
在云山,懷應時是絕對的權威者,說一不二。
下人對她尊重,不是因為她有什么好尊重,而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同樣的,下人把月?吹酶,當然更不是因為那小嬰兒如何厲害,而是因為他表現出來的樣子。
嬤嬤還是丫頭,想得都很簡單,只是想表示忠誠,想討好懷應時這個唯一的主人而已。
“不只劉嬤嬤,他們之所以會這樣做,那是因為你的關系!
“他們?還有別人?”
“不管多少人,那都只是結果,起因都是你的差別待遇,如果不是你這樣偏心,他們怎么會都只想著照顧好月希就好呢。”
男人臉色很不好看,“你是在說,我不管自己兒子?”
喬喜娘知道自己應該否認,好平息他的怒氣,可是,又不是只有他有脾氣,她也有啊,她也很生氣好嗎——她真的把月希當親生的,子初有的她都有,可是這幾個月來,懷應時的偏頗導致下人無意識的只專注在照顧月希身上,再這樣下去,子初真的要變成撿來的了。
“不用我說,你自己心里有數,就算跟我發脾氣也不會改變事實,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讓你這樣偏愛月希,但你可不可以稍微記得一下,你還有個兒子!
“我當然記得,子初是我的孩子,但我要怎么疼愛月希,不關你的事情。”
“月希在我屋子里,跟我的兒子養在一起,怎么會不關我的事!眴滔材镎谂刂谱约旱囊袅坎灰鸪鰜,“好,不然你把她帶離清風院,那就不關我的事情了!
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談一談,但他那種“我就是要把月希捧在手心”的樣子讓她好火大。
讓她照顧,結果導致自己兒子被下人大小眼,是人都受不了啊。
“我不喜歡器量小的女人!
啊,居然還誣賴起她嫉妒,這男人吃錯藥了?“是你在逃避事實,不是我嫉妒,我一直想跟你說這事,你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馬上有事情要走,月希是誰的孩子,不想說也沒關系,但我希望你尊重我一點,我是不夠賢慧,但也不是傻子,照顧一個撿來的孩子,然后把自己親生的變成撿來的,我可沒那度量!
男人臉色一沉,“誰說她是撿來的?”
“難道不是嗎?”
“我把她帶回來那天就說過,她是我們的女兒!
“那你也應該記得,我生完孩子后,你抱著子初來到床前跟我說,這是我們的兒子!
“你滾!
這兩個字說出口,喬喜娘呆了一下,轉身就走。
半晌。
因為沒人要她退下,從頭到尾一直僵在旁邊不敢動的桃花才試圖開口,“奴婢……去給少爺換杯茶。”
“你,幫我去看看她吧!
“是。”
男人知道自己過分了,可是——
侯芳菲死了,前幾日的事情,許織娘無父無母,侯芳宜能做的也只是一座孤墳,離金家很遠,離侯家更遠,不會有人去給她掃墓,只怕沒幾年就會淹沒在荒煙蔓草中,但他能做的,也就是替她把月希扶養長大,其它,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如果不是被他看到那一眼,她的人生可以很幸福,虛假也無所謂,反正她不會知道,那就好了。
可事實就是,他喜歡上她,侯仲群打不贏他,又想維持武林盟主的面子,所以把女兒嫁給他。
她就這樣成為犧牲品,可又不甘心,于是喝藥,把身體都喝壞了,陳卿又對她不好,嬌花般養大的千金小姐,卻只活了二十年。
只要想起這個,懷應時就很難過,補償的心態完全傾倒在月希身上。
他知道自己偏心了,可是,他愧疚……
“少爺。”桃花進門福了一福身,“月希小姐剛洗完澡,饒嬤嬤正在哄睡!
“少夫人呢?”
“奴婢不知道……”
“我不是讓你去看看她嗎?”
看出主人臉色不善,桃花馬上跪下來,“少爺只說去看看她,奴婢以為說的是月希小姐……”
男人臉色一沉。
所以,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連他的大丫頭都如此,其它人可想而知,只是,真這樣明顯嗎?他以為自己只是偏心了一點點而已。
“起來說話!
“謝少爺!
“剛剛少夫人出去,你怎會以為我要問的是月希?”
“因為少爺平日都只問起月希小姐,奴婢便以為這次也是!碧一ㄐ⌒囊硪淼幕卮,“少爺如果要問少夫人,奴婢再去看看吧!
“快去快回!
不一會,桃花又回來了,“少夫人已經睡下了。”
睡下了?他還以為她會氣得睡不著,居然睡了?
桃花察言觀色道:“少爺是不是忘了,少夫人明日要回鈺州娘家。”
對,還有這事,他一時之間還真沒想起來——求親時原本就說,她可隨時回家小住,可成親才兩個多月她便有了身孕,接著養身子,養孩子,她連初二過年都沒回娘家。
之前喬喜娘就跟他說了,八月底要帶兒子回娘家一趟,喬華豐四十歲生日,想回去陪爹吃頓飯,也讓外公看看孫子,那時喬喜娘還說了個日子,他知道,也說過好,但他沒放在心上。
“東西都收拾好了?”
“饒嬤嬤看著,前兩日便收拾妥當!
“她要帶誰回去?”
“小翠跟香兒是一定要跟的,奶娘,文荷,秀兒也都帶了,行車方面由饒聰帶人護送,月希小姐原本也要一起去,可這幾日睡得淺,大夫說先別出門,所以留下來,奶娘跟婆子都在,少爺放心!
很妥當,只是,他完全不知道。
他最近煩得很,大概是看出這點,喬喜娘沒來打擾他,全部事情自己搞定,就跟當初他跟她求親時一樣,性子真的很好,應該是好事吧,但莫名又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心里煩得很,揮了揮手,桃花見自己可以退下,終于松了一口氣。
喬喜娘當然睡得很不好,只是她沒有賭氣的習慣——男人心疼你時,不會舍得讓你生氣,男人不心疼你時,氣死自己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