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李嘉陽每天失魂落魄得像個僵硬麻木的機器人。
仍然繼續主持節目,做采訪,拍廣告,當他笑容上揚、露出雪白牙齒的時候,也依然是那個電力十足的萬人迷。
但是最貼近他生活的人都感覺得出來,李嘉陽變了。
他深邃漂亮的黑眸里再也沒有光芒,像是原本在里頭燃燒著的盎然生氣,一瞬間全都熄滅了。
制作人和所有女性工作人員看在眼里,個個焦急心疼得要命,可就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身為貼身助理的喬婗雖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她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這樣暮氣沉沉、蕭索抑郁的李嘉陽,看起來好陌生,簡直令人擔心死了。
再過一個月就要過年了,電視臺上上下下都為了除夕的各文件慶祝單元,忙得人仰馬翻,尤其身為臺內最大棵搖錢樹的「李嘉陽的賞味廚房」,更是長官們最重視、最力捧也最關切的節目。
今年電視臺總經理甚至親自出馬說服李嘉陽,將一向事先預錄的「李嘉陽的賞味廚房」時段,挪到除夕夜,并改采現場聯機播出。
他們打算藉由他這個帥哥主廚萬夫莫敵的號召力,一舉奪得除夕夜特別節目的大筆廣告和收視率。
「……讓帥氣迷人的李嘉陽做頓團圓飯,并且和幾位重量級的特別來賓一起陪伴全國民眾共度除夕,絕對比某些只會大鍋燴的綜藝節目搞笑玩游戲發紅包,更受歡迎!」電視臺總經理光想就樂得合不攏嘴!付蚁倓偛虐l出去,一早就有好多廣告主搶著打電話進來了,呵呵呵……」
李嘉陽看著胖胖的、像個圣誕老公公的總經理,一時無言。
「怎么樣?你覺得怎么樣?」總經理熱切地問道。
「好!顾麤]有任何意見。
反正今年沒有小月和他一起團圓守歲,這個「年」,早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會議結束后,李嘉陽走出會議室,制作人跟在身邊說了些什么,可是他聽著聽著,三句就漏了兩句半。
「嘉陽,你要不要緊哪?」制作人再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憂心忡忡地問,「看起來三魂走了七魄,還好嗎?還撐得住嗎?」
他回過神來,習慣性地擠出笑容!肝液芎,真的沒事。」
「你這還叫沒事?」制作人本想再說些什么,但看他明顯不想多談的樣子,只得轉移話題,「后天到日本采訪的細節都安排好了,你記得多帶幾件大衣,聽說日本現在很冷,還下大雪,感冒可就不好了……要是耽誤了除夕全國連播,總經理肯定會把我斬成一塊塊的下酒吃!」
饒是心緒郁郁,李嘉陽還是忍不住笑了!覆粫模f事有我!
「為什么聽你這么說,我還是沒有比較安心呢?」制作人咕噥。
他只是拍拍制作人的肩頭,「走吧,錄像了!
日本小樽
大雪紛飛的寂靜夜晚,小樽馳名的河畔燃起了星光般的燈火,襯著白雪小河流光閃閃,美得像一幅寧靜的畫。
結束了采訪工作,李嘉陽婉拒了采訪團隊一起去居酒屋聚會的邀約,獨自漫步在雪花拉棉扯絮般的夜色里。
他戴著黑色毛線帽,穿著黑色羽絨長外套,頸項間打著條白色手工圍巾──那是去年陸明月織給他的圣誕節禮物。
今年的圣誕節,他找不到她,原本準備好的禮物也始終沒能送到她手中。
后來,當他終于找到她的時候,那份禮物卻再也送不出手。
因為小月已經不要他了。
他眼眶濕潤發燙,努力深呼吸,卻怎么也壓抑不下那陣陣升起的凄涼酸澀悲苦。
望著被晶瑩白雪完全覆蓋了的大地,他的心也像這片冰封的世界,空空洞洞,寒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孤獨地坐在路邊的一張石椅上,落寞地望著對面河岸上幽靜閃爍、倒映而落的燈影。
有一對穿著厚厚粗呢大衣的老夫婦互相扶持,挽著手慢慢踏雪而來,步伐雖然遲緩,卻一步踏過一步,走得很專心、很專注。
老爺爺攙著老奶奶,老奶奶懷里揣著袋物事,兩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龐被凍得紅通通的,卻是笑容滿面。
他們倆用日語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后來走累了,老爺爺就扶著老奶奶在離李嘉陽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來,兩個老人家依偎在暖氣燈下,老奶奶打開揣著的紙袋,取出一枚烤地瓜,掰了一半遞給丈夫。
老爺爺笑著說了一句什么,老奶奶愛嬌地用手肘撞了撞他,皺紋滿布的老臉一瞬間像是恢復了昔日的青春甜美,幸福地瞅著老爺爺笑。
剎那間,李嘉陽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老爺爺和老奶奶,看著他們吃著烤地瓜,看著他們低語呢喃,看著他們緊緊偎靠著彼此……
恍惚間,李嘉陽眼前浮現一幕似幻似真的情景──是他和小月坐在那兒的模樣,他溫柔小心地替小月攏緊身上的外套,小月含笑遞給他另一半熱騰騰的烤地瓜……
他屏住呼吸,胸口灼熱得發燙。
老天!他怎么會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怎么會到此時此刻才看清楚事實,終于想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就算,只是靜靜地和她坐著一起吃烤地瓜,聊天,看雪……這樣的記憶,也會是一輩子最幸福、最珍貴的美好。
他要小月。
他想和她相互扶持,和她朝夕相對,并且「名正言順」的一起變老──如同眼前的老爺爺老奶奶。
這,原來就是婚姻真正的樣貌和意義。
大雪悄悄落下,夜色更深更濃了,潺潺流過的河面凝結了一片片碎冰,不遠處隱約飄來了三味線的弦音,琤琤然得彷佛看盡滄海桑田、人世情懷……
なみだながれてどこどこゆくの
あいもながれてどこどこゆくの
そんなながれをこのうちに
はなとしてはなとしてむかえてあげたい
眼淚流將流到何時
愛傳達將傳到何處
這樣的飄流之中
希望能迎接開花
なきなさいわらいなさい
いつのひかいつのひか
はなをさかそうよ
盡情的哭盡情的笑吧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我們要讓一切開花結果
はなははなとしてわらいもできる
ひとはひととしてなみだもながす
それがしぜんのうたなのさ
こころのなかにこころのなかに
はなをさかそうよ
花朵也會歡笑
人也會哭泣
這是大自然之歌
讓我們在心中
開起美麗的花朵
なきなさいわらいなさい
いついつまでもいついつまでも
はなをつかもうよ
盡情的哭盡情的笑吧
讓我們永遠永遠
抓住心中盛開的花朵……
李嘉陽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得癡了。
雪花溫柔地墜落在他烏黑的發上、寬闊的肩上,久久不散。
早上七點。
今年第一波寒流終于在清晨來臨,空氣中凍凝著冰冷的氣息,陸明月蜷縮在棉被里,卻像是不管怎么挪動姿勢,都尋找不到真正暖和的位置。
有什么在不斷尖聲鳴叫著,她將頭臉整個埋在厚厚棉被里,仍然阻絕不了那陣陣鉆入耳膜腦海的刺耳聲。
──陰魂不散,就像那張仍舊在她腦中固執糾纏不去的熟悉臉龐一樣。
昨天晚上她又夢見了曾經和李嘉陽一起漫步在櫻花雨下,那天的陽明山猶如籠罩在一大片粉紅色朦朧的霧氣中,美得像一幅畫,一首詩。
待她醒來,只覺頰上濕濕涼涼,那種深深糾結的渴望和心痛感,還可惡地牢牢拴在左邊胸口,教她呼吸困難,喉頭緊縮。
啾啾啾啾啾……
那聲聲驚擾不休的聲音再度出現,陸明月再也忍不住掀開了棉被。
「夠了!」又是樓下面包店那個頑皮的小兒子,每次都惡作劇地狂按著人家的門鈴不放!
她隨手抓過一件毛線外套穿上,光裸的腳丫子一踩上冰冷的地磚,不禁打了個寒顫。
「太過分了,我這次一定要跟他講清楚──」陸明月邊下樓邊氣憤地喃喃,一把用力地拉開了鐵門──
她所有的抗議全部卡在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瞪著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發呆。
「早安。」英俊的臉龐帶著久違的燦爛如陽光的笑容,綻露出那雪白迷人的牙齒,一時;怂难。
陸明月心跳如擂鼓,半晌后,她定了定神,冷冷地道:「你又來做什么?」
「送早餐!估罴侮栃χ挥煞终f地擠了進來。
「喂!」她懊惱地低叫。
「你住三樓對不對?」他溫柔卻又霸道地抓起她的手,「走吧,這樓梯真窄,當心腳步!
「你、你放開我──」她掙扎著。
要不是顧慮到大部分鄰居都還在睡覺,她真想直接就在樓梯間開罵,大聲將他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