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迷冬一語不發地清理著顧硯津的傷口。
他的傷應該是被刀砍的,有三寸多長,傷口兩邊的皮都裂開了,顯得觸目驚心,而血一直往外涌,必須先把傷口縫合才能止住血。
唉,還好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否則左手臂非廢了不可。
他不是一個單純的書鋪老板嗎?為什么這種傷會出現在他身上呢?
而他很可能就是慕府守衛口中的刺客,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千乘迷冬在心里嘀咕著,但暫時沒空問他,只想先把這個看起來很礙眼的傷口處理掉。
顧硯津的臉色依舊慘白,心思百轉千回,不知道該怎么向她說明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表情凝重的她,見她從藥箱里取出針線,動作嫻熟在他的手臂上穿針引線,痛得他當場齜牙咧嘴。
“迷冬,你真的會縫傷口?不是該先麻醉嗎?”顧硯津的額上冷汗直冒,千乘迷冬引針穿過他的肉,然后緩緩拉過長長的血線,看得他心驚肉跳。
“當然,你若知道痛,下次就不要讓自己受傷。”千乘迷冬冷冷地回他。前兩年她為了學習制作藥酒,花了兩個月向名醫求教,了解各種藥酒所需的藥材及功效,也順便學了一些外傷處理方式,沒想到她當大夫的第一個病人會是顧硯津。
他敢肯定,迷冬是故意的。
不過,比起以前承受的傷,眼前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他也不再喊痛,默默地忍受著,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迷冬身上?粗迤G的臉蛋彌漫著一層淡淡的擔憂之色,晶亮的眼眸正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的傷,無比認真地把裂開的傷口一寸寸地縫合,她的手已經沾滿了他的血,臉上卻沒有絲毫恐懼。
以前,不管他被抽打得皮開肉綻,還是被拳頭揍得鼻青臉腫,都沒有人像迷冬這樣認真為他處理傷口。爹和師父一樣,最多扔給他一瓶藥膏,由著他自生自滅。
記得被爹用藤條鞭打那次,他滿身是傷,全身痙攣,關在冰冷的地下室,后來發起高燒,在傷痛的冰火兩重天里煎熬,那是他第一次接近死亡。他以為自己會死掉,像融化在黑夜中的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去,后來,守門的見他可憐,扔了藥膏給他,還給他一碗苦死人的湯汁,他就那樣活了過來。
而今天,只不過被刀砍了一下,不是很痛,只是流了很多血,讓他有點昏眩。
她為他縫合傷口所引起的痛,像一陣熱流從傷口涌進他的心口,痛的感覺變成熱燙燙的氣流,溫暖了他的心。
迷冬……她是第一個如此貼近他的人,第一個讓他向往、想擁有的人,第一個讓他想證明自己存在的人,她不經意間已經給了他許多的感動,令他再也放不開她了。
“好了!鼻С嗣远L長地吁了一口氣,洗凈手后,把一套衣服遞給顧硯津,“這是迷鳥以前的衣服,可能有點小,你先換上。”然后,再好好地說明一切原委。
顧硯津回過神,看到不知何時已經被上好藥、包扎好的手臂,向她報以感激一笑,接過她手中的衣服,有點為難地說:“你能幫我穿上嗎?我的手不大方便,呵呵。”
她撇了撇嘴,沒好氣地拿起剪刀,兩三下把他那身滿是血腥味的黑衣剪個破爛。
她的“率直”舉動,嚇得他縮了縮腦袋?磥砻远瑥陌l現他闖入,到現在累積的火氣一定很大。
給顧硯津換衣服,不可避免又看到他背部縱橫交錯的疤痕,千乘迷冬沉默了一下,然后放輕動作,為他穿好衣服。
“現在,可以告訴我一切了吧!”
她坐在他對面,表情沉重。
“你想知道什么,就問吧!”顧硯津十分合作,只要她問的問題,他都會回答的。
“慕府追捕的刺客是你嗎?”千乘迷冬開門見山地問。
“是的!彼p輕地點頭,子夜的風從半敞的窗溜進,帶著一絲絲的冷意,讓他冷不防地抖了兩下,燭光下的俊臉毫無血色,白如月光。
聽到他毫不猶豫地承認,她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越過他,走向窗口,把窗關牢,背對著他沉聲問道:“你去慕府是為了什么?”
“查明一件事!彼N心的舉動,讓顧硯津蒼白的臉綻放出一記溫暖的笑意,迷戀地望著她優美的身影。
她皺了一下眉,緩緩地回身,猜測,“和希圣有關嗎?”
“嗯,和你也有關。”
“到底是什么事情?”
“慕希圣和永陽公主成親的真相!
真相?難道希圣娶公主有什么隱情嗎?
顧硯津的話一下在她的腦中炸開,她忙不迭地坐回他對面,態度變得緊張兮兮!澳愕降撞榈搅耸裁?”除此之外,他無緣無故去查這事,有什么目的呢?
“迷冬,你還記得喝完慕希圣的喜酒后,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說如果早點知道慕希圣的親事,你就會努力去爭取!鳖櫝幗驔]有馬上回答她,反而談起了她哭得慘兮兮時說的話。
千乘迷冬撇開頭,不愿正視他,咬了下唇,才不情愿地點下頭。
她是不甘心,可是發泄之后,她已經放開了,因為她明白和希圣永遠都不可能,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他們雨個的結局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只留她滿心傷感罷了。
“迷冬,你仍然有機會去獲得慕希圣的愛!彼斐鑫词軅挠沂,撫向她的臉,讓她面對自己。
千乘迷冬聽到這話,呆愣地看著他!澳氵@話是什么意思?”
“我聽到慕希圣和永陽公主的談話,他是被攝政王逼著娶親的,而且,慕希圣對公主說,他放不開你,只要你不放棄,現在開始努力爭取,仍然可以得到他的愛!
顧硯津的聲音很輕,卻像巨雷一樣劈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雙手緊緊地攥緊,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也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希圣真的放不開她嗎?可那天她去求證他和永陽公主親事時,他明明一點都不在意她,還直接給她喜帖邀請她參加婚禮,更在她失魂落魄要離開的時候,向她討祝福呢!
不可能的,希圣親口說只把她當妹妹,怎么可能向公主說他放不開她呢?
可是,這是顧硯津冒著生命危險獲得的信息,還用那么輕柔、誠懇的口氣告訴她,不可能是在騙她。
然而,聽到他要自己努力去爭取希圣的愛,她的心為何不是欣喜,而是沉重呢?
她和希圣的事,顧硯津不應該管的!
“為什么你要去查呢?這對你有什么好處?”千乘迷冬有點生氣地質問。她的事情不用他操心,而且她已經不想再和慕希圣有關系了,為什么他還要告訴她這些?
“因為哭得慘兮兮的迷冬很不甘心,因為慕希圣的親事讓迷冬傷透了心!鳖櫝幗虻难劬季及l亮,凝視著面色不悅的她,嗓音溫柔而迷人,“我想要讓你知道,你喜歡的慕希圣并沒有討厭你,我想要讓你明白,你仍然有機會去和公主競爭。如果你那么放不下慕希圣,與其獨自傷心,不如奮力一搏,那么,你就不會遺憾自己和慕希圣的感情就此結束。我以為我去查這些事情,你會開心,可你反倒生氣了,是我做錯了嗎?”
他的話徹底震撼了千乘迷冬。
她哭著向他發泄的話,他都記在了心里。她悲傷痛苦的模樣,他都看在了眼里。而今,居然一點都不知會她,夜闖慕府,就是為了讓她明白她和希圣還有可能!
但自己卻咄咄逼人地質問他,讓他以為他做錯了事惹她生氣。
他們明明只是朋友,為什么他會這么在意她、不惜冒生命危險為她做這樣的事情?
顧硯津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突然浮現在腦海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如果那一刀不是砍在手臂而是脖子上,那他已經沒命了。
就算僥幸沒死,或者被慕府的人以刺客的身份逮捕,后果也不甚樂觀。
慕希圣已經是永陽公主的駙馬,這是個事實,誰也無法改變。
她也已經接受,他,何必為此涉險呢?
“不,你不是做錯!鼻С嗣远]上了眼睛,慢慢地平復因為顧硯津而混亂的心,然后倏地睜開眼睛,板起了臉,“而是多管閑事,我和慕希圣已經結束,從今往后,我也不會再去找他比酒了。你現在馬上給我躺好休息,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這個房間。”
沒有等顧硯津反應,她拿起他夜闖慕府的證據──血漬黑衣以及清理過的血水,走出房間,她要把這些毀尸滅跡,當他今晚沒有去過慕府。
望著她的背影,顧硯津揚起了嘴角,眼里閃著詭異的光芒。
這下子,她該對慕希圣徹底死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