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迷冬吩咐掌柜照顧好醉酒的顧硯津,沒有等他醒來,她帶著滿心的不確定和對他的迷惑,一個人飄飄忽忽的離開了千曲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摘星閣的大門前。
她該不該接受顧硯津呢?
為什么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會忐忑不安呢?
從認識到現在,從他身上,她看到好多的困惑,完全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就像她完全不懂他對自己的喜歡從何而來?
而他卻時不時地揪住她的心,讓她為他掛心……
正要出門的千乘迷鳥看到杵在門口的妹妹,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差點反射性地躲了起來。
但見她一語不發專心發呆,他這才蹭過去,咳嗽兩聲引起她的注意,然后故意惡聲惡氣的說:“你是來找我回家的嗎?”
千乘迷冬回過神,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仰首中氣十足的道:“如果你能喝完我罰你的三十五壺酒,隨時可以回家!
“我還是繼續離家出走好了。”他暴跳三尺,瞪著千乘迷冬,“那你來這邊干么?”
不會是特地來告訴他累積的酒壺數吧?
雖然每年年底她都會派管家通知他這件事,然后問他要不要回家,但現在才新年春末,而且沒道理由迷冬親自前來。
她努了努嘴,咬了咬唇。她怎么會鬼迷心竅跑來摘星閣找這只鳥商量呢?
“不說拉倒,我要走了!”他沒好氣地說,但心里有些詫異,迷冬向來心直口快,對這個他這個哥哥毒言毒語一向不少,今日怎么會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像以前的迷冬。
“等一下!彼Σ坏乩∏С嗣曾B,然后一只手不自覺地卷著長發,撇開臉,咕噥道:“想問你一點顧硯津的事!
“咦?”千乘迷鳥興味地挑起眉,“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已經喜歡上他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顧硯津真的太厲害了,這么快就能搞定他妹妹!
“不是啦!”千乘冬臉猛地一紅,低著頭嘀咕,“因為他說喜歡我,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對他又不了解,所以才來問你!
誰叫迷鳥是她的哥哥呢?爹娘風流去了,也不知何時歸國,她又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對象,而這只鳥又和顧硯津是朋友,她才會跑來這里找他。如果他敢藉機消遣她的話,她會快馬加鞭趕回酒莊,再給他加上五壺酒,讓他永遠都別想回家!
“原來如此!彼腥淮笪颍R上伸出五個手指,“減去五壺酒,我就把那家伙的怪癖告訴你!”
“不要!”她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竟然趁火打劫,估計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來。
“欸!”千乘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算了,看在你是我唯一妹妹的份上,我大發慈悲地告訴你,顧硯津他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和他做了這么多年朋友,我第一次見他動心,雖然動心的對象并不怎樣──”
千乘迷冬一個冷眼射過去,讓他冷不防地打個哆嗦,自動吞下當面誹謗的話。
“總之,顧硯津除了酒量差這個毛病外,是個精明內斂穩重可靠的好男人,你要好好地把握哦!”反正兩個都是怪物,湊一塊兒得了,不然,按迷冬的標準,以后真嫁個酒鬼可就慘了。
他說的她都知道,可她想知道的不是這些,她想了解那個不為人所知的顧硯津!八依锴闆r怎樣?”
“呃?”千乘迷鳥頓了一下,看著她迷茫的表情,他皺了皺眉!捌婀,沒聽他說過家里的事,他好像一直是一個人。我說,迷冬,你該不會在考慮要不要嫁他吧?不然問他家里情況干什么?”
“不是,隨便問問不行嗎?”連迷鳥都不知道,怎么會這樣呢?
“可你不像是隨便問的。渴遣皇桥滤依锶朔磳?”
“你別亂猜好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這么在意顧硯津的背景,只是在他道出對她的感情之后,她就有點患得患失,忍不住會想到之前的種種疑惑。
“你對硯津,似乎感覺很不錯!鼻С嗣曾B開始挖八卦。
“不關你的事,我走了!鼻С嗣远焕頃膯栴},拍拍屁股走人,心里卻有種莫名的不安。
不關他的事?那她來問他干什么啊?
“這個女人──”他在原地氣得跳腳,咬牙切齒地看著妹妹的背影。竟然利用完他就一腳踢開,哼,等著瞧,下一本書他絕對會把她寫成混世大魔女!
***
雪鬢云鬃的白馬奔馳于碧空下、綠茵上,發出清脆的馬蹄聲。
巍峨的雪山,郁蔥的樹林,廣袤的草原,寬闊的牧場,一幅天高地廣的邊疆風情圖,呈現在奔馬之前。
清爽的涼風迎面吹來,初夏的青草味撲鼻而至,讓人豁然開朗,心情為之燦然。
“噦!”
韁繩一拉,一聲命令,駿馬瞬間收蹄止步。
“哇,這地方不錯!”千乘迷冬離開顧硯津的懷抱,自馬背跳下,眉開眼笑的向前奔去。
今日一早,顧硯津騎馬來千乘酒莊,說要帶她去個地方告訴她想知道的事情,不由分說就把她撈上馬背,與他共乘一騎,往敕揚城外南邊的牧場狂奔。
在酒窖里因苦惱而一夜無眠的她,就這么滿頭霧水被人“掠走”,嚇得紅喜差點追叫搶劫呢!
經過一路飛馳,帶著兩個碩大無比黑眼圈的她徹底清醒,眼前大片大片的綠色,讓她一下子變得神清氣爽,甚至忘了煩惱一夜的事情。
顧硯津放開韁繩,讓馬兒自由晃蕩去,而他則跟在千乘迷冬的身旁,帶著寵愛至極的眼神望著她,勾起了嘴角。
昨晚迷鳥去找他,和他說起了迷冬的事情,而且,還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警告他,“迷冬似乎喜歡上你了,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所以很迷茫不安。你若喜歡她,就必須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和依賴感,讓她全心全意地喜歡你,否則,就不要讓她陷太深!
“迷冬是我這輩子唯一動心之人,我也想要她心無旁騖的愛!边@是他給迷鳥的回答,因此今日才會約迷冬出來,賭上他不愿意回想的一切,也要讓她把他烙在心上,深刻到無法忘記,無法放手。
“看到那座雪山了嗎?”顧硯津指著一片雪白的翡雪山,“你知道山的那一面是什么嗎?”
“嗯,那邊是上日國的亟蕤郡,千乘之酒就是通過那里進入上日國的市場!鼻С嗣远徇^頭,疑惑地盯著他,“你帶我出來,就為了問這個?”
“不,我想告訴你──”他閉了閉眼睛,深呼吸,然后緩聲道:“我來自亟蕤郡,是上日國之人。”
一陣風吹過,卷起她耳邊的發絲,遮住了她的耳朵。
“什么?”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甚至挖了挖自己的耳朵,“我沒有聽錯吧?你不是央啻國的子民?”
他是想說明他的酒量差到人神共憤地步的原因嗎?
“迷冬,你知道嗎?越過翡雪山,往西南方向走七里就是亟蕤郡的中心,那里有座亟蕤郡最大的客棧璨曦樓。八年前,我在上日國的最后一晚,就是在那里度過。”
顧硯津的嘴角微微翹起,笑得有些落寞,他望著翡雪山的方向,眼中帶著回憶的光芒!半x開的那天,寒風凜冽,暴雪如瀑,仿佛要把整個亟蕤郡掩埋似的,在外行走頂風冒雪,舉步維艱,我還擔心過不了翡雪山呢!”
那么惡劣的環境,他竟然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那種天氣根本就不能出門好不好?要是一不小心遇到翡雪山雪崩,他會活活被埋在雪山之下,無聲無息地死去的!
聽到他的描述,千乘迷冬大受震撼,甚至心下微微發寒,無法想像當時的情景再惡劣一分,也許她就遇不到眼前的顧硯津了。
“為什么你要來央啻國呢?難道這邊有你的親戚嗎?”她無法把自己莫名的寒顫告知他,只能順著他的話題詢問。
“因為宿命!彼湫Γ瑵M眼灰黯,充滿了悲哀和無奈。
宿命?
她全身一震,被他語中的無力擊中了心,情不自禁地抓著他的手,而他的手冷得像臘月寒冰,讓她的心緊緊地縮起。
“可以告訴我,是怎樣的宿命逼著你離開嗎?”逼著他在會致命的大雪天離鄉背井,遠赴他國。
顧硯津坐在草地上,沉默了好久。他一手握著千乘迷冬的手,感覺她手上的能量,一手無意識地扯著地上的青草,轉移回憶帶來的痛苦──
陰暗難見天日的地下室、陰沉冷酷的父親、偷偷來看他的哥哥、無情的鞭打和訓練、難以解脫的影子身份、沉重不許失敗的任務……太多太多不斷重復并持續的痛苦,他這一輩子,永遠都要活在黑暗之中,他的命運永遠被人掌握著。
只有遇到迷冬,愛上她,飛蛾撲火地靠近她,才是他所能希望擁有的,但他必須比常人小心翼翼上千萬倍,才能守住這份向往的溫暖。
她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看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望著他復雜的眼神,仿佛心里正在天人交戰,他的手依然冷如寒冰。
“若為難,就不要說了,我不會刨根究底的!敝皇菚䲟。
“顧家雙生子的宿命,誰也無法改變!鳖櫝幗蜉p柔的聲音,卻充滿了悲傷,娓娓地訴說著他背負的命運,“在顧家,每一代都會有對雙生子出世,而這兩人的命運卻回然不同,哥哥是萬千寵愛集一身,被當作唯一繼承人扶養;而弟弟要承受一切災難,只能活在哥哥的影子下,是個外人無法知曉的存在!
“而你,是弟弟,對吧?”千乘迷冬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著,想像著顧硯津從小到大受到的待遇,她就全身發寒。
“嗯!彼p輕地點頭,“哥哥以光明的方式守護著顧家的一切,而弟弟則用黑暗的手段來執行任務。所以,在顧家,我是個影子,是個沒有地位、沒有尊嚴、沒有人格、沒有權力、沒有父母疼愛的多余之人。在上日國,我是不存在的,我連走在陽光下的資格都沒有。在顧家,我唯一擁有的,是一個沒有被族譜記錄的名字!币约,哥哥心中的一方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