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 日本東京
春寒料峭的四月,韓司一踏出日本成田國際機場,便感受到與臺灣略微不同,干燥而微寒的空氣。
他拉緊脖子上的駝色圍巾,左右尋找前往市區的電車指示標志,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她——他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肯定她是自己的鄰居。
他曾經偶然遇過她幾次,對她的樣貌頗有印象,但這位芳鄰可能不認得他。
因為她大小姐似乎有點心高氣傲,每回遇到她,她總是把下巴仰得高高的,連瞧都不瞧身旁的男性一眼,她唯一還算客氣對待的人,是大樓的警衛伯伯。
沒想到他竟會在日本巧遇她,他覺得這是難得的緣分,便暫且停下腳步,觀察她的動態。
她似乎也是一個人,一手拖著旅行箱,一手拿著旅游手冊,邊走邊抬頭尋找上方的指示標志,神情難得出現一絲茫然。
她不算是個美麗的女人,眉毛太濃,眼神太尖銳,雙唇總是抿得緊緊的。
但是他頗欣賞她,喜歡她睥睨眾人的自信與傲然。
每回遇見她,她總像個皇室公主,臉上毫無表情,今日難得看見她茫然無措的神情,他的心口倏然一軟。
不知她在尋找什么?如果她愿意,他想試著幫幫她。
或許他還算有點語言天分,除了中文之外,他還精通五國語言,而日文恰好是其中一種。
然而,他卻沒有貿然上前,在有限的幾次偶遇中,已足夠讓他得知一個訊息:在她沒有開口前,多事伸出援手,只會招來白眼。
于是他默默觀察著,等待最佳的援助時機。
這時,有幾位年輕女孩紅著臉走到他身旁,用生澀的日文向他詢問電車的搭乘處,他聽出熟悉的口音,便用中文微笑詢問:“你們是臺灣來的吧?”
“欸?你也是臺灣來的嗎?!”
女孩們的聲音有些聒噪,然而他眼眸的余光注意到他的芳鄰也往這邊望。
韓司猜想,她也正在尋找電車搭乘處,便刻意用稍大的音量,并手指著不遠處的指示牌道:“如果你們是要搭乘電車往市區的話,得往那邊走才行,下了電扶梯之后,就會看到乘車月臺的指示標志。”
“好的,謝謝你!睅讉女孩們欣喜道謝,但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圍著他故意東問西問,頗有搭訕的意味。
韓司一面敷衍虛應,一面暗中注意他的芳鄰,見她從他指示的方向下電扶梯,他稍微安心,至少她不會迷路了。
好不容易打發那群麻雀似的女孩,他竟在候車月臺上又遇見了她的芳鄰。
他沒有多想,也跟著上了同一節車廂。
電車緩緩開動,不算擁擠但也沒座位可坐的車廂里,韓司與他的芳鄰各據電車兩側的車門邊,握著冰涼的金屬扶手,任由電車規律的節奏微微擺動他們的身軀。
旅程將近一個小時,韓司閑來無事,開始由后方細細觀察他的鄰居。
她有一副不錯的身材!秾纖合度,恰到好處,豐滿處不夸張,纖瘦處不單薄,衣著品味也滿時髦的,一襲樣式特別的駝色羊毛長上衣,正好遮到她的臀下,而下方是一條深藍色彈性緊身牛仔褲,雙腿纖細修長。她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短皮靴,俐落的短發層次分明,露出白貝般小巧的耳垂,特別令人覺得秀氣。
他的鄰居沒有穿著上班的保守服裝后,感覺可愛多了,而且身上的防衛也不那么重了,否則依她平常那張“誰敢跟我搭訕,我就砍了誰”的表情,大概沒有人敢接近她。
他不帶色情眼光地審視著她,沒發現電車門的玻璃上,映著一雙冒火的眼眸。
。
這個不要臉的男人!
柳香緹氣憤地從車門的玻璃上,那個死盯著她屁股瞧的男人。
上車時她就發現,他和她上了同一節車廂。
剛開始她并不以為意,尤其聽到他說中文,因此產生了某種親切感,只是沒想到,這位男性同胞竟是這等下流無恥的敗類。
原本安排自助旅行時,她還有點擔心會在日本遇到所謂的“電車癡漢”,想不到才剛搭上第一班車就被她遇上,而且那色狼居然還是她的同胞。
真是太可恥了,連她都蒙羞了!
電車一路搖搖晃晃,那男人的視線也老在她身上轉呀轉的,她必須一再隱忍怒氣,才能制止自己過去賞他一巴掌。
忍耐,柳香緹!她告誡自己。
這里是日本,不是臺灣,雖然這頭死色豬是你的同鄉,但萬一在這里因為打人吃上官司,回不了國,那該怎么辦?
所以還是忍耐,只能忍耐。
她一路咬牙忍耐那頭色豬的打量,終于,電車到達日暮里站,她飛快提著旅行箱下車,準備轉搭山手線前往飯店。
可是,當她看到前方有道約一層樓高的長階梯時,整個人都傻眼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
沒有電扶梯?不會吧!這里是東京,科技昌明、繁華先進的東京耶!
不敢置信地一再確認后,她放棄了。
好吧!看來真的沒有電扶梯,她只好找找看有沒有電梯可以上下樓。
就在她東張西望,尋找電梯指示標志時,身旁傳來溫文好聽的嗓音!斑@個月臺沒有任何電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提旅行箱。”
這聲音是——
柳香緹火速扭過頭,瞪大眼瞧著那匹狼。
果不其然,是那個不要臉的家伙!
“需要我幫忙嗎?”韓司假裝沒看見她宛如瞪視東京之狼的眼神,禮貌詢問。
大女人主義的柳香緹,這輩子討厭的事情不少,然而最討厭的,就是接受男人的幫助,因為她根本就不想滿足他們自以為是的英雄主義情結。
“不必了!”怒火生力量,柳香緹陡生蠻力,一把提起二十五吋的旅行箱,開始快步下樓梯。
一個女人單手提起這么大的旅行箱,一定不簡單,她有這么大的力氣,讓韓司不禁錯愕傻眼。
望著提著重物卻依然挺直背脊的女性,韓司有種熟悉的感覺,一抹說不出的特殊情感,緩緩從心口蔓延。
但他沒再不識相地跟過去,他看得出自己并不太受歡迎。
聳聳肩,他將這次的偶遇收藏在心底,轉身朝另一頭走去。
。
是她?
原以為,他們之間的巧遇到此為止,沒想到第二天早上,他在賞櫻勝地上野公園又意外看到柳香緹的纖瘦背影。
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而他們一連兩天不期而遇,這豈不是緣上加緣?
但,他沒有過去打擾她,只是遠遠地望著正高舉相機拍攝櫻花的她。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米黃色長褲,頭上戴著一頂白呢帽,在一片粉紅花海中,她看起來特別嬌柔,不若平常那副強悍的模樣,柔弱得讓人想要好好保護她。
柳香緹一連拍了幾十張櫻花的照片,滿足地收起相機,準備離開時,背后突然傳來某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有人正在注視她。
不可能吧?她回頭一瞥,只是想確定是自己多心了,然而當韓司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底時,她的美眸立即警戒地瞪大。
這個男人在跟蹤她嗎?
見她望來,韓司客氣地對她笑笑,卻換來一記從鼻孔里噴出的冷哼。
她昂起下巴,高傲地轉身走開。
有膽他就繼續跟過來,她絕對不會客氣,鐵定罵得他狗血淋頭。
然而,不知是他的危機意識敏銳還是怎么的,他并沒再接近她周遭十步之內,就算在公園內偶遇,他也會遠遠避開,所以她也無從指責起。
還算平靜的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第三天早上,當柳香緹又在新宿御苑遇到他時,她幾乎指著他當場跳起來。
“你——”這無賴果真心懷不軌!
柳香緹杏眼瞪得大大的,小嘴氣呼呼的鼓起,這模樣哪還有女強人的影子?儼然就是個鬧脾氣的孩子。
雖然遭人白眼的滋味很不好受,但韓司卻忍不住笑了。她好可愛!
他還敢笑?柳香緹轉過身,真不敢相信,這人一點都不覺得羞愧嗎?好!有本事他就過來啊,看她怎么教訓他……
她握緊小拳頭,惱怒轉過身,卻發現身后已無男人的蹤影,只有一些生面孔的游客,三三兩兩從她身旁走過。
她轉頭找了又找,只遠遠看見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條步道上,才氣悶地放下捏緊的拳頭,懊惱不已。
明知道他在跟蹤她,她卻拿他沒辦法,因為這人實在太狡滑、太會裝無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