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晌午,穿著一襲冰藍色長衫外罩銀白紗氅,頭戴鑲金邊玉冠,看起來格外隆重的齊弈出現(xiàn)在黎府。
才剛下朝回到府中不久的黎敬白驚喜地看著他,與他身后那些綁上紅布的彩禮,看得出來他今日是來提親的。
光看那些金光閃閃、價值不菲的物品,他的心都要跳出胸口,真不愧是一國太子,光提親的氣勢就讓人望塵莫及,到真正下聘之時,他這院子恐怕會擠得水泄不通吧。
“齊公子,您這是?”黎敬白嘴上雖然這么問著,可早已知道齊弈今日來意的他,嘴角抑不住地往上揚。
“黎大人,事出突然,未先遞拜帖,貿(mào)然拜訪,還望黎大人您見諒。”
“齊公子,快別這么說,你我交情何需那些虛禮,快請入內(nèi)上坐!”黎敬白趕緊將人迎進大廳,“來人,快快給齊公子上茶,泡今日皇上賞下來的大紅袍!”
“黎大人,實不相瞞,本公子今日一來是有事相求。”齊弈手執(zhí)折扇,稟明來意。
他的語氣比平時更加有禮,可見齊弈對此事的慎重。
黎敬白沉笑著,撫了撫長須,“齊公子,這話是折煞老夫了,您雖是鄰國太子,但憑著你我之間的交情,老夫定是全力交辦,請您放心!
這時,下人俐落地為兩人送上剛沖泡好的大紅袍,與剛出爐的精致小糕點。
黎敬白伸手示意,“齊公子,請用茶,這茶是剛進貢到宮里,據(jù)說一年只產(chǎn)八兩,今早皇上賞了老夫二兩,十分珍貴,您且嘗嘗!
齊弈端過茶盞,兩指夾著茶蓋徐徐撥弄著琥珀色茶湯里的茶青,深深嗅了口香氣,淺呷一口,贊嘆!翱邶X留香,余韻甘醇,真是難得一見的好茶,本宮出門在外,許久已經(jīng)不曾嘗過這般好茶,托黎大人的福,今日才有這榮幸品嘗這難得一見的好茶!
“齊公子,您客氣了。”黎敬白不疾不徐放下茶盞,明知故問︰“不知公子今日為何事而來?”
“黎大人,您也知道日前本宮接到書信急需趕回國,只是日前那事未能有結(jié)果,以致遲遲未能動身,今日又接到書信催促,時間緊迫,已無法再繼續(xù)待在東煌。”
齊弈不跟他拐彎抹角了,上回失敗,這回絕不能再錯失。
這兩天他勢必要回國,沒有時間再跟黎敬白這既陰險又見風(fēng)轉(zhuǎn)舵的老家伙迂回,因為龍澤刻意阻攔,他連著多日沒能碰上晴晴,當面向她提求親的事,因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決定不再經(jīng)她點頭同意,直接上黎府下聘提親,屆時她如若不同意,也已是木已成舟。
“這么說齊公子不日便要啟程回國?竟是這么快啊!
“是的!”齊弈抱拳直截了當問了,“因此才來尋黎大人進行那日的事情。”
“呃,那事……”黎敬白面露難色,撫著胡須,陷入了兩難。
上一回設(shè)計失敗,小六的事情就不了了之,后來緊接著皇上要討女兒們的生辰八字帖,他不忍放棄任何機會,于是將幾個女兒的八字帖全交了出去,只是吳公公將八字取去后,至今未能有答覆,齊弈這邊又催得緊,他該如何抉擇?
就在黎敬白苦惱之時,皇宮這一邊,龍澤剛與皇帝討論完秋獵演兵之事,才剛出御書房,便接到暗衛(wèi)緊急來報,頓時一陣大怒!
“你說什么,真有此事 ”
“是的,屬下一看到齊凌國太子帶著那些彩禮往黎府抬,便即刻趕來向主子報告此事!”暗衛(wèi)單膝跪在他跟前,滿頭大汗地說著。
龍澤隱在袖下的拳頭青筋暴凸,恨不得當場打爆齊弈!
他的怒眸掃了眼緊閉的御書房,晴兒的八字帖早已經(jīng)送到父皇手中,卻遲遲沒送去欽天監(jiān)。父皇的顧慮他不是不清楚,全因晴兒的身世配不上穎王妃頭銜,如若指婚恐會惹來群臣非議,可此刻他已不能再讓父皇有功夫慢慢考慮。
他深吸幾口大氣,冷令,“你速速回去跟其他人火速把此事拖。 鼻閯菥o急,現(xiàn)在只有一人可以幫得了他,在他求得那人的幫助前,得扯扯齊弈的后腳!
“是,屬下遵命!”
眨眼間,暗衛(wèi)隨即消失在他跟前。
龍澤難以壓抑的怒火化成一道威力十足的掌風(fēng)朝一旁的石獅掃去,整只石獅“轟”的一聲,頓時化成細碎石塊。
最后他氣收丹田,袖子憤怒地一甩,火速朝慈和宮方向前去。
黎府里,黎敬白煩惱地望著已冷的茶湯,仔仔細細地思考一番,齊公子對小六的心思他是很清楚,可皇上那邊也不知會為女兒們挑了怎樣的婚事,如若皇上將其他女兒隨便一個指給穎王為妃,他自然可以很豪邁地將小六許給齊公子,屆時小六嫁得遠遠的,他眼不見心不煩,不會總感到一片綠云飄在自己頭上,還能攀上齊凌國皇室這一高枝。
可眼下他真的不能痛快點頭……否則壞了皇上那一頭的安排,自己會遭受皇上的怒氣,只是皇上一直一點消息也沒有,連那幾個在御書房當差的太監(jiān)也打探不出個一二,說不定吳公公為了那天的事感到不快,便在皇上耳邊生話,導(dǎo)致皇上心存芥蒂,才會把這事還拖著。
一想起自己那愚蠢的母親和貪心妹子做的蠢事可能拖累到他,他氣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黎大人,不知您考慮得如何?本宮自然會遵守當日我們談的條件,也會好好善待四小姐的!
齊弈放下茶盞,冷冷盯著那心頭算盤撥得啪啪響的黎敬白,豈會不知現(xiàn)在他正盤算著這步棋該如何走,才能全盤皆贏成為大贏家。
“欸,這……”
“黎大人,本宮雖是微服在外游歷,可對于東煌朝中局勢的變化也是一清二楚的,您不覺得留一個隱患在眼前,時時刻刻讓您成為他人的笑柄,不如放遠點,你也較能清心,其他幾個也比較好掌控不是嗎?”
齊弈刷開扇子扇了扇,很好心地提醒舉棋不定的黎敬白,“很多事情必須要有舍才有得,魚與熊掌是不能兼得的,我說得對嗎?”
黎敬白的嘴扁了扁,他豈會不知其中道理,只是皇上那邊拖著,齊公子這邊又催得急,一時之間他實在很難做出抉擇。
要是貿(mào)然同意將小六嫁給齊公子為側(cè)妃,不知是否會惹惱穎王,且要是皇上圣旨下來,他又已經(jīng)同意了齊公子的要求,那他不就是抗旨了嗎?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作主的,即使皇家有意納為妃妾,自然也是先將有婚約者排除在外,俗話說,寧可拆十座廟也不毀人姻緣,你說是吧,黎大人?”
也是、也是,自古皇家選秀皆會將已有婚約的女子排除在外,不會強行拆散他人姻緣,小六能放遠點,對他來說心情會爽快些,且小六叛逆,從不將他當成爹,日后若想為他所用也十分困難,罷了,就這么決定了!
此時他還不知道外頭的情況,一聲聲高亢的嗓音在大街上由遠而近地接近黎府。
“懿旨到—— ”
一匹紅鬃烈馬當街奔馳,馬上之人左手高舉明黃色繡五彩鳳凰懿旨,右手提著馬韁狂馳,身后有六名鐵騎面無表情地緊跟其后。
“懿旨到,黎尚書府恭迎懿旨—— ”
黎府的門房小廝遠遠瞧見那手中高舉懿旨的太監(jiān),知道情形不太對,拔腿便往里頭通報。
“齊公子,至于老夫的四女……”
“黎大人大可放心,如若黎大人無法心想事成,本宮自當十里紅妝前來迎接四小姐。”
有了齊弈的承諾,黎敬白放心多了,點了點頭就要答應(yīng),“既然如此……”
就在他同意之際,小廝沒命般地邊跑邊喊,“老爺、老爺,懿旨到,快準備接懿旨!”
“你說什么,懿旨 ”黎敬白倏地詫異地站起身。
與此同時,負責(zé)宣布懿旨的太監(jiān)及一行人已來到黎府門口。
捧著懿旨的太監(jiān)勒韁下馬,恭敬地捧著懿旨,闊步跨進黎府大門,高喊,“禮部尚書黎敬白接懿旨—— ”
“原來是常貴公公駕臨,下官有失遠迎,請常貴公公見諒!”黎敬白趕到了門前,看清來人,連忙躬著身,彎著特大號的笑容,拱手向前寒暄。
被引入大廳之中,只見一向一臉親切的常貴一臉嚴肅,森冷地掃了一眼擺滿大廳的彩禮,冷哼了聲,用著那尖細的嗓子說道︰“黎大人,時間緊迫,你有什么私事待咱家宣讀完太后的旨意后再辦吧!”
這該死的老家伙,竟敢藐視穎王,不等圣上的旨意下來便急著把晴姑娘嫁給他人,害他得策馬狂奔這一路,顛得他這老屁股險些開花,回頭不狠狠整他一把,難消自己的心頭怒火!
黎敬白一見常貴手中那繡著五彩鳳凰的懿旨,如若是圣旨,他心中便明白常貴是所為何事,可這太后下的懿旨實在讓他摸不著頭緒了,心頭紊亂不安,于是指著那份懿旨小聲打探,“常貴公公,下官想請教這……”
一旁的齊弈心生警覺,揣測著常貴來的目的。
“黎大人急什么,一會兒咱家宣讀完了,你不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常貴一句話堵住他嘴巴,同時微瞇起眼掃了一旁的齊弈一眼。
哼,敢跟我們穎王殿下爭女人,那可是王爺好不容易看上的女人,豈是你可以妄想的,就算你是他國太子,一樣讓你這念頭灰飛煙滅!
“是、是!”黎敬白連忙點頭。
“齊凌太子,請容咱家先替太后傳達旨意,失禮了。”常貴意思意思地朝齊弈一拱手,做足了禮數(shù)。
腳踩他國領(lǐng)土,就算再滿心不悅也得壓下。
齊弈掌心向上,“公公客氣了,自然是先傳達太后的旨意要緊,莫誤了大事!
常貴瞄了眼有些空蕩蕩的大廳,“黎大人,太后還等著咱家回宮覆命呢,時間有限,趕緊召集眾人前來接旨吧!”
“是、是!”黎敬白緊急吩咐一個下人,“快讓管事差人到各院子,把夫人、小姐及姨娘們都請來前頭接旨!彪S后他又恭敬地招呼常貴,“常貴公公,快請上座用茶,家人們一會兒馬上就到!
“嗯!背YF橫勾黎敬白一眼,看他這樣子,應(yīng)該是沒有膽繼續(xù)在他面前同齊凌國太子談?wù)摶槭虏攀牵催@兩人還敢耍什么花招,于是仰著下巴上前落坐。
沒多久,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女眷們款款到來,最先來到的是兩個姨娘跟她們的女兒們,都是一臉喜孜孜的模樣。
前些天,黎敬白、江玉枝兩人在院子里散步聊天,無意間提起了皇上來要八字帖,怎么一直沒個影子,這些話被正好走在他們身后的云姨娘聽見了,于是消息就傳開了。
今日聽聞有公公來宣旨,就知道肯定是有好消息了,她們的女兒一個個要飛上枝頭成鳳凰,其中最歡欣雀躍的莫過于云姨娘了,私下她又得知,如若皇上沒為悅碧指婚,也還有齊公子要納她為妾,她終歸會有一個好歸宿,自然是開心得一張嘴闔不攏。
不一會兒,江玉枝領(lǐng)著黎悅云前來,黎敬白看人來得差不多了,就拱手朝常貴道:“常貴公公,人都到齊了!
常貴緩緩將茶盞放到桌案上,瞇著眼慢條斯理地掃過跪在跟前的一群人。“都到齊了?黎大人你可確定了?”
“這……”黎敬白火速掃了眾人一眼,“這……下官的六女頑劣,管教不住,總喜歡往外跑,這會兒不在府里……”
常貴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后不慍不火的說:“太后下了口諭,黎府所有女眷須在場才可宣讀懿旨,黎大人是想抗旨?”
被冠上抗旨這個大帽子,九顆頭也不夠砍,黎敬白倏地沁出一身冷汗。“下官即刻派人將六女找回,還請公公稍待片刻!”他手一擺,趕緊催促管事派人去找李玥晴。
“那去找吧!边@一屋子濃烈的胭脂味嗆得他只想打噴嚏,手中拂塵一揮,嫌惡地趕人。“相信六小姐很快便能找著,你們這些女眷都到外頭去跪著候旨吧!”
去外頭跪著候旨,這、這、這,現(xiàn)在外頭雖然已入了秋,可還是熱得嚇人啊,要她們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去跪在外頭……眾女眷一聽到常貴的命令,表情一個比一個還精采,瞪圓了眼看著常貴,一度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常貴銳眼一橫,黎敬白連忙趕著女眷們,“去、去、去,都去外頭候著。”
烈日當頭,頭頂上又毫無遮蔽物,沒一下子,幾個刻意打扮的女眷們臉上就像是南風(fēng)吹過后的墻壁,一片水氣,慘不忍睹,簡直就像是升級版的林投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