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山領之巔,任山風吹拂著他的長發與素衫。
山底下,是一座隱世幽谷,谷中有幾片田地與疏落的屋舍,儼然是隱士者所居之處。幾年前,他跟隨師父來到此地,棲身于此,暫時結束了流亡各國的日子。
師父年歲已高,恐怕無法再奔波各地傳揚云麓的學統,有預感將在此地終老;而他恐怕也到了將離開師父身邊的時刻了。
師父說他做了個預知的夢,師父的夢,向來都是準確的。
他知道,六年來追隨師父學習的日子隨即將結束了。從今以后,他心中將守著一個偌大的秘密,不能對外人言。
出谷前,師父要他回答一個問題,在等他的答復。
破國或是立國……云麓門人這輩子都得面臨的抉擇……
他走下山巔,尋找師父的身影。師父在林間講學,身邊是幾名年齡不等的弟子。他不是師父唯一的弟子,不是最年長,也不是最年少的,只是因緣際會,追隨了師父……
見他到來,師父起身,揮退身邊的小徒弟們,了然于心地詢問:“徒兒,你心中有答案了?”
少年沉默以對,盡管已有答案,卻不知如何開口。
“你是我云麓門人,云麓書院自古以來所傳授的,無非是破國之道。為師教給你的也不例外,何以你思處多日,仍然有著猶豫呢?”
云麓門人所傳,乃是破國之道。出于對世襲制度的不信任,主張應由人民自主的政治思想,因此歷來被海內外諸國的統治階層視為邪說異端,放逐迫害。
即使是一個傳世久遠的國家,一旦遇上昏聵的庸君,百姓勢必水深火熱;但倘有明君出世,盛世指日可待。取決于帝王是否昏庸的世襲制,風險著實太大。少年思量許久才道:“破滅一個國家,并非難事,書院所傳之道,徒兒也都知曉,然而……”他下意識悟上額心……
“額頭還疼嗎?”
少年放開手,搖頭!霸缫巡惶哿。”只是習慣性的動作,一直改不過來。但今后,不能再如此了吧。
“所以,不要緊了嗎?”師父又問:“曾被那樣不公平地對待,不很了解嗎?”
少年微怔,而后輕輕笑了。“我曾經怨恨過,只是……倘若我幾年后將遇到的,是一位賢明的君王呢?”遇上昏庸的國君,就不需要掙扎和猶豫。對云麓門人來說,遇見明君,恐怕才是不幸的吧?“師父,我聽說這國家的君主頗為有為,雖然也做過一些荒謬的事,但還不至于到昏庸的地步。百姓們正在這樣一位國君的治理下,逐漸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師父看著她的眼神好慈藹!澳敲矗愕臎Q定是……”
民智未開的時代,就算想要還政于民,也不是每個老百姓都有能力為自己做主。這樣的人們,一旦失去國家的庇護,只會陷入可怕的動亂。
與其這樣,還不如選定一個可造的君王,好好地輔佐他……讓他成為一個有作為的帝王。當然,倘若君王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那么,他將沒有別的選擇。
心中已有定見,少年的眼神轉為堅定!拔业臎Q定是……”
“那么,就決定……”正要做出某個裁示的皇朝宰相,突然被外頭突來的騷動打斷了公務。他抬起頭來——“陛下!
“太傅不必多禮!摈梓胍簧磔p鎧裝扮,金棕長發束在頭頂,腰間佩劍,英姿颯爽地走進天官府時,揮手示意群僚們不必多禮。
然而婁歡還是站了起來,以正規禮儀迎接帝王。
那張面具下的雙眸打量著麒麟,為她的出現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氣,但也不僅猜測起,這時間應該在校獵場中的麒麟,怎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秋獵已經結束了嗎?不知陛下特地來到天官府有何要事?”會是秋獵上又出了什么意外嗎?他仔細地審視麒麟,想確定她沒有任何損傷。
麒麟太過熟悉婁歡那別有目的的冷靜神色。十二年來的相處,他們對彼此已是了若指掌,她也就大方任他打量,但不認為太傅能猜到她特地前來的原因。
盡管不喜歡狩獵,但身為帝王,每年秋收后,仍必須率領軍中甲士,在軍用的校獵場中進行秋獵的活動。麒麟從即位起,每年都會在夏官長的陪同下進行這項儀式。早先她射藝不佳,三公會陪同她參與校獵,為她掩護,然而前幾年發生過一次意外之后,麒麟都會率先射殺第一頭獵物,才將儀式轉移給夏官長負責。近年來,由于她在射藝上漸有起色,要命中鴿的已經不難;自前年起,她便下令帝師不必陪同。
麒麟長大了。這一項事實突然竄進婁歡思考個不停的腦子里。再一凝神注視,他總算確確實實的意識到,眼前的帝王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在驚慌中登基的六歲小兒,而是個即將成年的帝王了。
這么快,已經要滿十八歲了呀。
從校場策馬奔馳而至的麒麟,雙頰上泛著健康的紅潤,她青春正盛,目光凜然逼人,若仔細瞧,會發現那直視不諱的眸色里,還帶著一抹極力掩飾的淘氣,此刻正微揚著的紅唇,仿佛透露著少女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今天在秋獵后,甚至不及更衣便急著來到天官府,到底有什么事情?
隨著成長,麒麟的心思逐漸復雜,不再容易捉摸,特別是在她有意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的前提下,婁歡不再認為他真能夠全盤掌握眼前這位君王的心思。
然而即使猜不透,婁歡也沒有表現出來。他鎮定如昔,仿佛一切仍在掌握中。
沒放過婁歡臉上每一絲可捕捉的細微變化,包括他眸色轉深、面具下的雙唇輕輕地閉著,乃至喉頭微妙的吞咽動作……
噢,宋麒麟,你真的是不可救藥。麒麟自嘲地想。
“宋宰相正在商榷新年的朝拜大典嗎?”她特意地、明知故問。
老早知道最近以天官為首的六長正在為她的成年式忙碌,負責統籌一切事務的宰相更是忙到連夜里都睡在天官府里,甚至接連誤餐……
盡管明白這是一場具有濃厚政治意義的新年朝拜大典——同時也是皇朝第一位女帝的成年賀典;由于大典具有宣示的意味,必須格外隆重。身為主角的她,應該感激百官對這場大典的重視,但不知何故,她卻不是那么期待成年式的到來。
她知道婁歡一直在等她成年,好像只要等他行過成年儀式,就可以放下對她的責任?尚羞^成年禮,不代表她就不再需要他。
她也想達成他的種種期待,成為他期許的帝王;然而心里總擔心著,一旦她真達成他的期許,他就會離開她。她怎能容許他那么做!
只要她在帝王之位一天,他就得陪在她身邊一天。她發誓她定會要他遵守承諾到底,休想逃離。
看著攤放在婁歡桌上的賓客名單,麒麟瞇起眼道:“宰相連賓客名單也要親自確認嗎?”這些事情何不交給僚屬們去辦就好?
“因為邀請的賓客身分高貴,臣希望能親自確認,以免招待不周,貽笑大方!
“朕聽說遠在海外的天朝皇子也將作為使者,與四方夷諸長同來祝賀?過去我朝從來沒有與那遙遠的天朝有過外交的往來,這將是第一次吧?”由于兩國距離遙遠,雖是大國,也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正式的外交活動,這還是頭一遭。
“正是!眾錃g點頭說道。
“當初是宰相提出要求,希望朕能派遣御史到天朝邀請,朕才決定開啟兩國外交往來的。所以……他們決定派遣一名皇子作為大使前來祝賀?”
“是的。由于兩國距離遙遠,皇子已經啟程,此時已在海路上,大約能在歲末前趕到!
“嗯!摈梓敫静簧踉谝饽腔首雍螘r會來,她比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對了,太傅,聽說你特別要求四方夷之長與各地諸侯必須帶著王儲到京城來,為什么?”聽春官長提起此事時,她就覺得這個要求很奇妙。婁歡究竟在想什么?
“陛下平日深居宮中,五年一次的諸侯朝覲,無法協助深入了解皇朝的諸侯與群長。而未來這些年輕的王儲將會成為新一輩的統治者,陛下若能及早與王儲們熟識,對于以后皇朝對各地諸侯的管理以及與四方夷的往來,只會有益無害!眾錃g不急不徐地回答。
盡管婁歡說得合情合理,但麒麟仍覺得事情沒有這么單純,可以時間又找不出問題所在。問不出真正的原因,她眼中閃現一抹挫折。
“陛下特地來此,就是為了問這些事情嗎?”
麒麟瞥了眼身邊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君顏的僚屬們,撇了撇唇道:“當然不是!彼呓鼕錃g一步,看著他頭發上似又新添上的幾屢銀絲,忍不住蹙起眉。
“太傅連日未歸學宮,真掛念太傅,因此特地前來天官府探視!
擔心他政務上事必躬親的習慣,會使他太過勞累。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在早朝以外的場合看見他了。
麒麟突如其來的一席話,使婁歡微微怔住,一時間答不出話來。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怕麒麟會在眾人面前做出更過分的事,婁歡沉聲道:“陛下如此厚愛微臣,臣感激不已,必當鞠躬盡瘁——”
“誰要你鞠躬盡瘁了!”麒麟不耐地揮手道!半尴M氖牵紫嗌眢w安康,不要過度勞累。”不想再見到婁歡發上多添一根銀絲,倘若他少年早衰,會無法陪伴她一輩子的!
原想看看他會不會收斂一點,誰知竟然越來越過分。幾次誤餐也就算了,竟還開始徹夜不歸!連學宮里負責照顧他的宮人們一看見她,都忍不住向她投訴他們對宰相身體安康的擔憂。
麒麟才聽見此事,當下就想跟婁歡好好的說一說這件事。
打定了主意,麒麟轉過身來,開始點名。
“史部卿,朝拜典禮上的事務,就交給你來處理吧。務必與春官府做好協調的工作。記住,禮儀之事仍是由春官長主掌,天官府只是配合行事,別越俎代庖了——中大夫、群宰、以及府上,各位聽著,凡是天官府內,需要配合各府各部的事務,都由你們來負責。你們都是天官長一手提拔的屬官、一定很清楚你們首輔做起事情來的要求有多么苛刻,可別讓他對各位的辦事能力失望了。”
麒麟才將話說完,天官府的官員們都忍不住笑著遵旨了。
吏部卿才是一名斯文的中年男性官員,他微笑地向麒麟道:“謝陛下恩典。這陣子,相爺的要求確實相當嚴苛呢!
麒麟微哂。“所以說,有大臣建議,該在各部里建立起意見的反應管道呢。當然,朕以為最有效的方式,莫過于上達天庭,所以朕現在不就來了!
眾臣又是一陣笑聲。近兩年來,麒麟似是有所覺悟,在政務上多方了些心思,幾次對峙下來,逐漸贏得了大臣們的尊重。青春洋溢的年少帝王,無論走到何處,都仿佛天際閃亮的明星,輕易地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眾人仰望著帝王周身的光環之際,只有婁歡沉默地看著麒麟自身。
他語調冷淡!氨菹率ッ,只是今陛下為僚屬們分配好了工作,獨臣無事可做。干領薪俸卻不做事的宰相,會被人認為是‘尸位素餐’吧”
麒麟有備而來,她看著婁歡,機智的回答道:“宰相無需煩惱,這國家自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待宰相來處理。”
婁歡的回應是微挑起劍眉?上苊婢咚瑁梓胍姴坏剿鈿怙w揚的模樣。
麒麟端起帝王的威嚴道:“朕命你即刻回宮處理這些事情!
“微臣敢問是什么重要的事?”
麒麟扳起手指頭!暗谝患隆F在已經過午了,嗯,首先要請宰相陪朕用膳;第二件事呢,朕要你今晚至少安穩睡上睡上三個時辰,不可熬夜處理政務……”
以為麒麟是在開玩笑,眾臣紛紛笑出聲來。
由于面具遮住了婁歡臉上的表情變化,因此麒麟只能從他唇角幾不可察的牽動夠了他可能的想法。假如他真有一點在乎的話,想必,他應該是非常的不高興吧。
“當然,“麒麟故作天真地說:“假若宰相還有時間和體力,那么到寢宮里陪朕下一盤棋也行。”見婁歡遲遲不答話,她不禁淘氣起來,笑問:“需要朕下一道圣旨嗎?君無戲言,朕保證不會苛扣宰相薪俸!
總之她就是不準太傅再如此耗損自己,就算讓旁人誤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淘氣,也沒有關系。
打從她十六歲以后,太傅便逐漸將重要的政令決策交給她來處理;麒麟還不夠成熟,遇到無法獨自決定的事情時,她會召集各部首長共議。
原以為這樣努力,就可以使太傅別再那樣勞累。然而國家大事仿佛永遠也處理不完似的,她不得清閑,婁歡也不見得悠哉到哪里去,他甚至比以往更加忙碌,否則怎會老是見不到人影?莫不是有意閃躲她吧?
這兩年,婁歡監督她的時間逐漸減少了,麒麟卻反而不習慣這樣的松綁。無論如何,她都希望當她在做決策時,太傅能陪在她身邊,即使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也好。就當她是個長不大的奶娃娃也罷,她不怕丟臉。
既不能太獨立,也不能太過依賴,麒麟別無選擇,只能在兩個極端之間擺蕩。
因為婁歡,她不能成為昏君;也是因為婁歡,她不想成為一名明君。
不能讓他對她太過放心,這樣他才會多放一點心思在她身上;可也不能做得太過分,讓他對她徹底失望,怕他真的心灰意冷,一走了之。
這種復雜的心情,有時就連她自己也難以細說分明。
十八歲……是最后一道門檻了。跨過這道門檻這道門檻之后,未來會變得如何呢?
倘若可以的話,她其實不怎么想跨越過去的,就這么一直順理成章地接受太傅的縱容,多好!是啊,她當然知道這么多年來,是誰無法無天地著縱容她。
“如何?太傅,要跟朕回宮嗎?”她逼他。
婁歡抿了抿唇,明白自己不應該順著麒麟的心意;他若總是任由她予取予求,未來若要割舍時,該怎么舍得下?
可是當著群僚的面,他又不能不給她面子。令他訝異的是,曾幾何時,麒麟竟也學會了這樣的伎倆,將他困在他自己織成的網里,讓他掙脫不開?
是否干脆順了她的意,就當是最后一次的放縱?再兩個月,麒麟滿十八歲,屆時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般了吧?思及此,婁歡的眼神柔軟下來。
“也罷!彼麌@息一聲,轉身對僚屬們道:“就請各位依照陛下的指示,將待辦的事務逐一完成吧。抱歉耽誤了用餐時間,今天就到這里,有事明日再議。”群僚答應著,在麒麟的允許下,逐一離去。
當府庭中只剩下婁歡與麒麟時,見婁歡還想要收拾幾卷文書,帶回學宮里繼續處理,麒麟伸手搶下那些書卷,挑釁地看著他,看他敢不敢再搶回去。
麒麟的姿態,令婁歡想笑,也不跟她搶,便徑自走出官府。“陛下不是還沒用膳嗎?就讓微臣伺候陛下用餐吧!
麒麟扔下手中書卷,急忙跟上婁歡的腳步!疤,別坐牛車。”
否則車上銅鈴一響,百姓們的陳情跟著來,不知道要拖到幾時才能回宮。她聽宮人們說,婁歡今早也沒吃下多少;更何況,如今國泰民安,聽說許多老百姓攔下婁歡的牛車只是為了一睹他的風采呢。開玩笑!她可不許他這樣拋頭露面。
麒麟拉著她坐進一早命人準備好的馬車里,婁歡意外地配合。
坐在車里,麒麟看著婁歡,心想:他一定認為這是最后一次了吧!所以才會這么好說話。然而,她是不可能讓他如愿的。
“陛下若有所思,在煩惱什么事嗎?”婁歡淡淡地道。
麒麟回視著婁歡,沒有發覺自己臉上的表情,并非一名帝王看著臣子的神情,更像是……不能行之言語的……
她確實有煩惱;而令她心生煩惱的對象不是他人,正是眼前人。
“可以問嗎?”她不確定地微詢著,但又不待婁歡同意,便脫口問道:“你后悔過嗎,太傅?為你當年的決定!
為他決定了扶持她登基為帝,一路保護她直至今日。
婁歡沒有裝做聽不懂麒麟的問題。眼前這少女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在某些方面,麒麟確實像他,也夠了解他;甚至有些時候,她幾乎就像是他的翻版。
盡管不明白他為何會甘愿留在她身邊,奉獻出臣子的忠誠,但她必然有過疑惑;為何是她?為何甘愿做她的臣,輔佐她統治這皇朝天下?
在當年明明可以輕易地掌握住所有他想要的事物,利用驟失國王的混亂,雙手翻云覆雨的時候,卻僅是捉住她衣領,將狼狽摔倒在地的她提攜起來?
額間,傳來隱隱疼痛,他忍著,沒有伸手去碰觸臉上的面具,以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陛下怎么能問臣這個問題呢?”
她這樣問,不擺明了,她對他已是全然信任,才會這么直率地問出她相信他必然會誠實以告。可惜,這一回他不能如她的愿。
在麒麟微訝的眸光中,婁歡輕聲說道:“不后悔。這是陛下想聽的嗎?”在破國與立國之間,他做出了連自己也感到意外的選擇!爱斝牧耍菹,臣不記得有教過陛下,可以如此相信一個臣子!
婁歡總是喜歡說這些話來讓她傷腦筋。麒麟把玩著腰間劍穗裝飾,輕笑道:“太傅多慮了,朕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我相信你’這樣的話吧?”
至于實際上她要不要信任一個人,那便是她自己的決定了。
會這么問,不過是因為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他將全副心思放在她身上,教他忘了其他人,只為她一個人煩擾啊。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自從發現,當她表現得越是讓他費解,他看著她的眼神便會益加專注;自那時起,她便舍棄了單純,想要他的目光永遠停駐在自己身上。
仿佛沒有察覺麒麟的心思,婁歡哂然道:“陛下圣明!
可這圣明的陛下卻突然以一種很嚴肅的態度問道:“太傅,你想,假若我下旨禁止你的發繼續轉白,上天會聽從我的旨意嗎?”假如她真是領有天命的天子,是否可以不許太傅白頭呢?
婁歡未及回應,馬車角落竟傳出悶笑聲。
麒麟瞥了麗正一眼!笆饭伲阆氡晃姨呦萝噯?”存在感這么強烈,未免太礙事了!萬一她正說的,是比太傅發色更重要的事呢?可不希望被打擾啊。
麗正沿著嘴,努力瞥住笑意。“唔,抱歉……陛下,可是您的問題太好笑了!焙λ龥]法子做個沒有存在感的隨從。
說到沒有存在感的隨從典范,麗正不禁瞥了身側的青年一眼。這位掌璽官倒是真能忍,瞧,在這種場面下竟然還能不動如山呢。
“哪里好笑了?”麒麟不覺得。她明明問得很嚴肅。
麗正想說,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命令人間不許白頭,然而它可以體會這位帝王的心思……不希望一個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太快老去,太傅那摻雜在黑發中的銀絲逐年增加的數量,教人看了膽戰心驚,生怕他“朝為青絲暮成雪”呢。麗正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陛下可有想過要追求長生?”歷代許多帝王為了維持到手的權利與富貴,用盡各種手段與方法,召集來民間方士,煉丹求仙,麒麟會不會到頭來嘗盡了人間的富貴后,也走上追求長生的路?
麒麟連考慮也不地道:“胡說什么呀!麗正。如果你是因為聽見某些傳言,相信本朝那位隱在民間的地方官長已經活了五百歲的事是真的,那就太傻了。史官不都實事求是的嗎?怎么連你也相信人有辦法長生不老這種事!
麒麟的回答使麗正松了口氣,同時發現自己干澀太多了,這才嚴重地道歉:“抱歉,陛下,是麗正逾矩了,請繼續當麗正不存在。”語畢,她就不說話了。
麒麟早已習慣身邊跟著一群不說話的隨從?稍掝}已經被轉移了,無法再繼續追問太傅白發的事情?粗鴬錃g興味盎然的眸色,麒麟再度煩惱了起來。
“你知道嗎?你這樣子,會有人說我不長進、苛待你,是我讓你為我擔憂到白了頭——我讓人送到學宮的何首烏,你都沒有吃嗎?”梅御醫說何首烏有回春之效,是養發滋補的良藥啊。
婁歡確實沒吃。他淡淡笑道:“臣不能吃陛下送來的何首烏!
麒麟緊蹙雙眉!盀槭裁?”若是藥性與體質不合,她可以另請御醫配藥……
“因為,假如白發真能轉為青絲,那么以后還有誰會記得,臣是如此盡心盡力為國事勞累奔波呢。陛下也許體恤臣子,但臣也得維持一代名相的聲譽哪。”婁歡淡笑地說著,仿佛他真的愛惜虛名。
又說這種混淆視聽的話!麒麟心里發酸地想。接受她的關心很難嗎?或許干脆讓御府將御醫的補藥方子參進太傅的餐食里,每一樣都加,就不怕他不吃了吧?
怕透露出過多的在意,會使自己失去籌碼,麒麟不得不暫且擱下這個話題。然而她不是沒有察覺,隨著成年大典的接近,太傅確實對她越來越疏遠了。
她不喜歡他的改變。非常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