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著幾天,風尋暖瞞過刑嬤嬤和宅里眾人耳目,每晚都偷偷到邢恪屋里監督他喝藥。
而在邢宅里混久了,她終于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傳言中神秘又厲害的邢恪,根本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活沉悶枯燥無趣至極的淳樸小郎君哪!
他非但未出過家門,也從未和外人打過交道,所有生意上的交易全由邢嬤嬤出面,自己只是全心全意專注在雕刻上。
所以他時不時被她幾句話便逗得臉紅,青澀靦腆老實得讓她欺負起來超有成就感的。
可見得他也未曾和其他姑娘家有過交情……不知怎的,這點發現令她分外竊喜。
而且縱然富可傾城,但是他的人生卻無趣到連一日三餐都由同一個廚娘打點,所以他從未嘗過外頭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大菜小點。
這讓自小在梅龍鎮大街小巷廝混長大,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玩意兒全了如指掌的風尋暖簡直向情到了極點。
“公子,我跟你說呀,這‘東家酒樓’宴客用的子孫餑餑可好吃了,里頭包著的餡隔三岔五就會換換花樣,有的時候是螃蟹酥油餡,有的時候是青豆蓮子餡,而這外皮就更加講究了……”
她迫不及待將小食籃打開,同他分享今日特地出門搜刮回來的戰利品。
方才乖乖喝完了藥的邢恪嘴里含著她“進貢”的玫瑰核桃糖,滿眼溫柔地看著她。
“外皮?”
“是啊,這外皮是用栗粉加糯米和麥子粉搓揉而成,燙熟了之后又香又滑又彈牙,嚼勁十足,而且吃多了也不怕傷胃。”
邢恪的視線落在那一朵朵形若小元寶,卻在上頭捏出小巧精致花樣的小餑餑,滿富興味地研究著。“這模樣挺漂亮,是牡丹吧?”
雪白的元寶餑餑捏合處,綻放了以紅花微染出的粉紅色牡丹,暗合“富貴花開”之意。
妙極的巧思,著實令人驚嘆。
“是牡丹沒錯,東家不只婚宴大菜做得好,就連點心師傅手也巧,不只是牡丹,連杏花、桃花、薔薇都捏制得出,我還聽說有些繡莊的姑娘特地前去求教,臨摩他們的花樣做圖樣呢!”風尋暖一頓,不禁笑道:“聽了我叨念了一大堆,公子還是先嘗嘗看滋味吧!”
邢恪依言嘗著那小巧如花朵的美麗餑餑,一口一個驚奇。
“好吃吧?”她眼兒發亮,滿臉盼望地看著他。
“嗯!”他重重地點頭,微笑了起來!芭瘍,你真厲害,推薦的每一樣點心都這么美昧。”
昨天是“鹿鳴軒”的鹿脯萍花羹,此菜取自詩經“悠悠鹿鳴,食野之萍”之意,入喉清爽、余香繞鼻,毫不膩口,令病中沒什么胃口的他,也忍不住吃完了滿滿一盅。
前天是“小知居”的梅餅,是以梅花蜜和松子蒸搗入餡,酸甜香冽,人口即化。
他從不知梅龍鎮上有這么多可口特別的菜式點心——不,應該說,他從不知邢府之外的世界竟是如此豐富生動有意思!
不只點心,她還在舊書鋪里買了許多連環畫集子、笑林外傳、鄉野奇譚……成堆搬進他屋里,說要給他解悶用的。
他很是感動,卻也不免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學徒還沒領到頭一月的薪俸,就已經不知先倒貼幾個月的銀子了,這筆帳真是怎么算都不劃算。
“公子,這可不是我自夸,舉凡梅龍鎮食衣住行育樂,問我就對了。”風尋暖驕傲地一昂小下巴,可得意了。
他笑了!翱磥硪院笪疫得多向你請教才是。”
“好說好說,”她俏皮地道:“只要公子有命,小的無不從之!
他眼底笑意更濃了。
風尋暖望著他蒼白卻溫柔的笑臉,不禁跟著展顏莞爾。
說也奇怪,仿佛只要能夠像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的笑容,看著他吃得心滿意足的神情,她就覺得心頭有股妥貼踏實的感覺。
真希望能永遠這樣逗著他、陪著他、寵著他……風尋暖支著下巴,癡癡地瞅著他,此時此刻,已經渾然忘卻了自己來此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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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邢恪病好了,可也習慣了風尋暖每晚過來陪他說說笑笑。
往日那種平靜沉默的日子仿佛已經離得他好不遙遠,他反而訝異過去的自己怎會過得那般乏味無趣的生活?
這些天來,他的笑容變多了,蒼白的臉色逐漸有了淡淡血色,在雕刻喜材的時候,常會不自覺停下動作,嘴角噙著一抹笑,陷入若有所思之中。
邢宅和鋪子里的大大小小只覺大公子變得開朗了,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或什么事改變了他。
然而,這一切卻瞞不過刑嬤嬤那雙看盡世情的精明老眼。
晚間,邢嬤嬤親自伺候邢恪用飯,將丫鬟們端來的菜肴擺放上桌,還特地挑了幾樣廚娘不常做的精致小菜放在他面前。
“公子,你嘗嘗這幾味!毙蠇邒咝Φ溃骸斑@是困脂鵝脯、瑤柱拌玉芹、雞絲涼菜,不油不膩,胃口又容易克化得動,公子多吃點!
“謝謝嬤嬤!毙香〕粤藥卓,便放下筷子,啜飲起飯后茶來。
“這滿桌的菜實在太多,我已經差不多飽了,勞煩嬤嬤張羅著讓其他人吃去吧!
“公子近日胃口未免也太小了,抑或是……”邢嬤嬤看著他,意有所指地道:
“比較喜歡吃夜消?”
邢恪心微微一震,隨即強笑道:“嬤嬤這話是?”
“公子,風家小姐進咱們邢家是居心不良、圖謀不軌,你切莫被她蒙騙了去啊!”邢嬤嬤開門見山道。
“嬤嬤,暖兒不是那樣的人。”他心頭有些不舒服,語氣卻溫和依舊。
“公子,她是為了——”
“邢家的雕刻秘藝!彼D了頓,眸光清明。“我知道。”
“既然如此,公子為何還……”邢嬤嬤難掩氣急敗壞。
“嬤嬤,我已經清楚明白地告訴過她,邢家雕刻之技素不外傳!
“公子覺得風小姐會是那么輕易死心放棄的人嗎?”她哼了一聲。“她不惜以千金小姐之尊,委身在鋪子里當個小學徒,證明她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這樣的野心實不容小覦,可公子為什么就是不愿提防她呢?”
“嬤嬤,我倒覺得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彼⑽⒁恍Α
“她雖求藝心切,我卻祖訓難違。當日,早已有言在先!
“就算公子遵從祖訓,不教習她邢門雕工,可萬一她哪天真的偷師——”
“不,她不會。”邢恪濃眉一皺,果斷地打斷了邢嬤嬤的揣度臆測!八皇悄菢有郧榈娜恕!
雖然相處不過月余,他卻堅信自己不會錯看好人——她是個行事光明磊落、勇往直前的熱血好姑娘,是不屑做那些暗地里偷師的下作伎倆的。
“公子,你就是心腸太軟。當年才吃盡了苦頭,被二公子給——”邢嬤嬤瞥見他眼底的苦澀,心一緊,連忙改口:“噯,我是說,風尋暖那個丫頭也不是個好吃的果子,你一定得好好提防著她啊。”
“嬤嬤,你別再提起此事了。”他目光堅定地注視著她,“我對暖兒有信心。嬤嬤,你該信任我的判斷才是!
“公事上,老奴對公子可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絕對放一百二十萬個心。”
她坦白直率地道;“可私事上頭,公子卻是善良老實可欺得過分,教老奴如何能不擔心呢?”
“嬤嬤,我很好,我沒事!
“怎么沒事?”邢嬤嬤撇了撇嘴,“我還真怕公子被那個小妖……我是說刁鉆厲害的風大小姐給支使得理智盡失還團團轉呢!”
“也許你該剔除對暖兒的偏見,真正好好地接觸她、認識她,或許到時候你對暖兒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了!彼Φ。
嬤嬤看著他長大,總是不放心他,也總拿他當小孩兒看待,所以常常擔心得太過了。
“我老婆子最相信自己第一眼見到的印象!”邢嬤嬤完全無動于衷,也固執己見!八静欢镁蠢献鹳t,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公子,你當時要是人在現場,見她那副趾高氣昂、抬出大官的名號來壓制人的驕氣樣,你就會看得清楚她的真面目了!
邢恪有些頭疼地望著冥頑不靈的老嬤嬤,一時無言。
一邊是熱心體貼、俏麗可愛得宛若小妹子的風尋暖,一邊是看他長大、護他周全的嬤嬤,偏偏這兩人之間卻有著無法化解的藩籬和誤會,這叫夾在中間的他幫哪里都不好。
邢嬤嬤瞥見他沉默的神情,頓時住了口。
她的苦口婆心,公子是一點也聽不進去。
看來,是必須得下重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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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歇息時分,阿香啃著第六顆夾肉燒餅,滿臉疑惑地望著自家小姐。
小姐怎么手里揣著燒餅,對著天空發呆傻笑?這一點都不像小姐的風格呀!
而且這陣子都沒聽見大小姐叨念著公主花轎的事,好像完全把這件事情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小姐……”阿香難得多長出了個心眼兒,遲疑地開口。
“嗯?”風尋暖半天才回過神來,像在做夢似地對著丫頭咧嘴笑!笆裁矗俊
“小姐沒打算拜大公子為師,當大公子的徒弟了嗎?”
“咳!”她突然被口里的燒餅噎到。
“小姐,小姐,你還好嗎?你沒事吧?”阿香急得猛力拍她的背。
“咳咳咳……”這下她險些連血都咳出來了,小臉漲紅,拚力擺手。“可、可以了,可以了……”
再拍下去,她都可以直接去當大公子的“顧客”了!
阿香趕緊縮回手。
“你想讓我壯志未酬身先死呀?”風尋暖別過頭,沒好氣地道。
“小姐對不起!
“罷了。”她嘆了口氣,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安心吃你的燒餅去吧,反正今兒鋪子里休息,咱也沒事,不趕時間!
“謝謝小姐!卑⑾銡g天喜地埋頭吃將起來。
風尋暖望著貼身丫頭,一時還真有點羨慕起她這樣吃飽穿暖恁事不愁的好福氣呢!
可阿香的一句話,卻也再度提醒了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她的笑容逐漸在唇畔消失。久違的雄心壯志卻也重新在雙眸里燃燒了起來。
對,無論如何她可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務。
大公子現下身子已經好了,她也該繼續死纏爛打拜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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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尋暖興匆匆地奔進這些天來最最熟悉的院落里,本想開口喚公子,卻發現屋里靜悄悄的,全無一人。
“咦?大公子到哪里去了?”她一愣,隨即失笑,拍了拍額頭。
“噯,笨哪,他病都好了,又怎么會成日待在屋里呢?”
雖然今兒鋪子里休息,但是勤奮的公子肯定又到工坊里趕雕工活兒了。
風尋暖眼睛一亮!疤热艄诱娴莫氉栽诠し焕铮钦俏野輲煹拇蠛脵C會。
巴著他纏著他賴著他求著他……說不定公子一時心軟,也就答應了。
她滿心期待興奮不已,蹦蹦跳跳轉頭就往外跑,恰巧和埋頭匆匆疾行的靈子撞了個滿懷——“哎喲!”
“是誰走路不長眼兒……暖兒姑娘?”靈子捂著撞疼了的額頭,正要罵人。
“耶,你怎么會在這兒?”
風尋暖揉揉作痛的鼻子,哭笑不得地望著眼前這比她還小上一兩歲,個子也還不及她高的少年。“我當然是來找大公子的!
靈子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了起來。
“怎么?”她注意到異樣。“你臉抽筋。俊
“暖兒姑娘,你、你……跟公子……”靈子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了起來,“是不是……”
她臉沒來由地一紅,心虛地反問:“是不是什么?”
“是不是……很熟哇?”
“呵呵呵,”她笑得好尷尬,卻也有一絲甜蜜!八闶欤闶!
“噢!膘`子撓撓頭,然后就不說話了。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呢?”
“呃,沒事,沒事……”靈子眼神里好似有點緊張又有點同情,猶猶豫豫,最后含糊不清地道:“暖兒姑娘,今兒鋪里不用上工,你有沒有打算回風府度個假?松活松活筋骨?”
風尋暖越聽越一頭霧水,卻也越想越覺可疑。
“是不是……”她雙手抱臂,亮晶晶的眸子充滿探究地盯著靈子,“府里有什么我應該知道,但是沒打算讓我知道的事?”
靈子吞了一口口水。“暖兒姑娘,你是半仙哪,怎么會……呃,咳咳咳,沒事、沒事!
更詭異了。
她目光盯得靈子更緊,拉長了音,“是——嗎?”
“暖兒姑娘,真沒事。”他訕訕地笑了,身子卻悄悄向后轉,打算拔腿逃的可疑模樣。“那、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公子還等著我伺候呢,呵呵呵!
風尋暖瞇起雙眼看著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得飛快,像身后有幾十只大老虎追殺的靈子,臉上透著深深的思索。
事有蹊蹺,而且是非常非常地不對勁。
“有事特意不讓我知道,那我就非要知道不可!”她哼了哼,二話不說尾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