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海公子,這您點一下。”京城藥鋪里,掌柜畢恭畢敬地遞來黃紙藥包。
站在門前的海品頤回頭,接過打開清點里頭的事物,而后包起,點頭微笑!爸x謝您了!
這些年,忙著其它事,她已無法親自上山采藥,只能至藥鋪購買。
剛開始,藥鋪掌柜見男裝扮相的她年輕斯文,根本不放在眼里,還企圖偷斤減兩、哄抬價格,但經(jīng)過幾次交手,她所展露的內(nèi)行見解和議價手腕讓掌柜節(jié)節(jié)敗退,之后完全不敢造次。
“海公子,醉月樓買這些藥是做啥用的?”忍了許久,掌柜還是忍不住問。也難怪他好奇,說到醉月樓啊,真可說是京城中的傳奇。
雖為青樓妓院,卻名響京城,出入賓客皆大有來頭,王公貴族、權(quán)貴顯要,為了擷香日,一夜散盡千金連眼也不眨。
而那擷香日——更是讓醉月樓盛名不衰的主因。擷香姑娘,醉月樓的當家花魁,只在每月初一、十五的擷香日接客,卻讓醉月樓的鴇母——嬤嬤!所訂下的規(guī)矩,襯托得更顯特別。
想成為擷香姑娘的入幕之賓,得先繳交千兩的入場金,接下來,需再解了擷香姑娘所定的題,題目有文有武,誰能拔得頭籌,才能有幸擷香。
物以稀為貴,這道理人人都懂,但經(jīng)過有幸擷香者的迷醉宣傳,加上無法擷香的扼腕憾恨,即使條件再嚴苛,參與者仍前仆后繼,讓每一次的擷香日都盛況空前。單靠擷香日,就讓嬤嬤賺飽了荷包,更別提醉月樓每日賓客如云的收入。
樹大招風是不變定律,如此盛名的醉月樓,卻沒人敢惹,因為醉月樓的嬤嬤八面玲瓏,在王公貴族中翻手成云,靠山眾多,上門的酒客即使再權(quán)貴財重,也只能乖乖地流連溫柔鄉(xiāng)中,不敢造次。
聞言,海品頤挑眉,壓低了音量……滋陰補陽啊,藥膳料理可是讓恩客流連忘返的絕活呢!”臉上滿是意有所指的笑,眼神卻閃過一抹精光。
“有什么藥方透露一下吧!”聽到補陽兩個字,耳朵都豎起來了。
男人哪!海品頤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唇角!斑@可不成,獨門秘方得上醉月樓才嘗得到,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蔽⒁磺飞,她轉(zhuǎn)身定出藥鋪。
“唉,又沒套出來。”掌柜朝店內(nèi)伙計嘆氣。
“別看海公子笑臉迎人,手腕比起醉月樓主事的嬤嬤也是不遑多讓呢!”
整個藥鋪因醉月樓的話題熱鬧起來,沒人注意到,一名靜靜在角落買藥的莊稼漢子見海品頤離去,隨即拿起購得的藥,走出藥鋪。
出了藥鋪,海品頤憶起藥鋪掌柜方才的問話,俊雅的面容染上淡嘲的笑意,思緒回到五年前,三人初識時。
結(jié)伴成行后,一路上,像水凈這種遭遇的姑娘多不勝數(shù),她們手邊的銀兩有限,根本救不了這么多人。一次翻找東西時,她看到深藏包袱的藥包,憶起遲昊曾說過的藥方。那藥方,會讓人昏睡,而且會讓人幻夢,醒來會以為自己與人交歡。
突來的大膽念頭,讓她將提議說出!先服下解藥,她再暗中用藥將入迷昏,只要忍著點,讓男人在昏迷前動手動腳,不需喪失清白,仍可賺取銀兩。
明知危險,但憑著她身懷武功和嬤嬤八面玲瓏的手腕當靠山,竟也有恃無恐地覺得此法可行。那段時間,為了拿捏藥性,老拿經(jīng)驗豐富的嬤嬤試驗,直到技巧成熟,小小的妓院才正式開張。
一開始,難免出差錯,幾次狀況都靠著嬤嬤用巧言圓過,再不然就讓她用武功打了出去。出了事,就換地點,隨著一路救的姑娘越來越多,規(guī)模越來越大,最后,竟也把醉月樓做成了名享京城的青樓,無人發(fā)現(xiàn)。
這些年,她下藥的技巧已由笨拙練為精巧,從剛開始加在酒菜里,到現(xiàn)在,已發(fā)展到把藥浸在燈芯里,隨著火燃,除了淡淡的花香,再無異樣。
問她那些藥的用途?怕是連死她都不會說出口。
拿著藥包,海品頤挑眉,留意兩旁街道的狀況,往醉月樓走去。
突然,一種莫名的感覺頓住她的腳步。海品頤倏地回頭,熱鬧的大街景象映入眼簾,并無異樣。
她沉吟,而后決定是自己多慮。再不回去嬤嬤又要嘮叨念人了!海品頤加快腳步,繼續(xù)前進。
她沒發(fā)現(xiàn),那名莊稼漢子保持適當距離跟著她,直至她從醉月樓后門進入,仍望著主樓旁擷香閣,一直望著。
他知道她的感覺有多敏銳,所以他只能拉開兩人的距離,甚至不能與她目光交會,否則,她立即會識破他的偽裝。
五年了,她不曉得,他其實對她的行蹤了若指掌。每每見她與人周旋,挺身護著醉月樓的一切,會讓他有種想現(xiàn)身保護她的念頭。
但他無法這么做,他只能像這樣躲在暗處,靜靜地看著她。眸底有抹光芒一掠而過,和那平凡尋常的外表完全回異,只一瞬間,又隨即隱去。
他又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離開。
。
華燈初上,原本寂靜的醉月樓開始有了聲息,人人為了開門前的準備而忙碌。
嬤嬤雙手捧著賬本,往擷香閣走去。徐娘半老的美顏讓歷經(jīng)的滄?虅澇鲆粭l一條的紋路,精明銳利的目光全掩在風情萬種的姿態(tài)下。
走到擷香閣,手沒敲門,嬤嬤直接用肩膀推門走進——
“擷香,這賬本就交給你啦……!”看到房內(nèi)有名男子,嬤嬤嚇得撫住心口,略一定神,才松了口氣。”品頤呀,真給你嚇死了!還以為哪個采花賊闖進了擷香閣!
海品頤輕笑,上前接過嬤嬤手中的賬本!岸伎次迥炅耍看不習慣嗎?”
“誰叫你扮起男人那么俊!”屏風后有返麗顏探出,擷香——當年的水凈——笑著走出,當年瘦弱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成絕世美人,成了醉月樓招牌!皠e說嬤嬤老是嚇到,連我有時也看得傻了呢!”
“你們兩個!”嬤嬤瞪眼,卻忍不住噗哧笑出,望著她們的眼神滿是疼愛。一個扮起男裝,俊俏文雅;一個艷麗絕美,迷倒眾生!罢娌粫缘卯斈晔侵辛耸裁葱,竟被你們說服,做了這勾當!
“那時我看起來可憐,品頤可靠。 睌X香嬌笑,上前拉了嬤嬤的手到內(nèi)室坐定,脂粉未施的臉面麗清靈,一點也不像嬌媚做作的花魁!安蝗粙邒咴趺磿盼覀兡,對吧?”她看了海品頤一眼。
“別拖我下水!焙F奉U拿過嬤嬤手中的賬本,淡淡笑道,“那時連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了。”這些年,她變了許多。
以前的她,憑著在家中藥鋪磨練出應(yīng)變交際的本領(lǐng),兼之本就輕松外放的個性,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就輕易和人熟稔起來。但如今的她,經(jīng)歷的事太多了,背負的事情也太多了,她變得內(nèi)斂防備,除了虛偽應(yīng)對,她只在嬤嬤和擷香面前綻露笑顏和情緒。
“可不是?”憶起剛開始時所出的紕漏,嬤嬤忍不住搖頭。“有幾次差點沒把我嚇死!
“因為我們做的是好事,老天爺幫忙!”擷香皺鼻扮了個鬼臉,“別擔心!
“是啊!”嬤嬤跟著笑了。“不說了,我還得去外頭盯著,開門時間快到了呢!”
“嬤嬤您忙吧!”海品頤送她到門口,將門關(guān)上。
“明天我們要去哪個城鎮(zhèn)?”擷香翻開賬本問道。
“京城東方七十里的張家村!焙F奉U回到她身邊,從懷里拿出一張清單!皷|西我已經(jīng)買好了,你記一下吧!”
這些年來的所得,全用來濟貧賑災(zāi)。只要聽到哪里鬧了荒,她會采買農(nóng)具和藥,和擷香易了容,運送物資去救濟災(zāi)民。她們從不直接給子銀兩,而是用這種方式助他們站起,讓他們得以維持長遠的生計,不讓因生活困苦被賣入青樓的姑娘再增加。
“嗯。”擷香接過,將一筆筆的支出記在賬本里。
明天,又要扮成那張麻子臉了。
海品頤心猛地一窒,轉(zhuǎn)頭看向外頭,不想讓眼里的失防讓擷香瞧見。即使已經(jīng)五年,只要憶及他的一絲一毫,她的心,仍忍不住揪痛。
她沒想到,他教她的一切,竟對她幫助如此之大,使藥、易容,若不是憑著這些能力,醉月樓絕對撐不起這個局面。
五年來,她的技巧愈漸純熟,以為隨著時間流逝,她會慢慢淡忘他的身影,但使藥和易容,已和她緊緊纏繞,每次碰觸這些,對他的記憶便愈鮮明,這一切怕是到死,再擺脫不開。
這五年來,沒她在身邊,還會被夢魘糾纏嗎?還是因不需顧慮她而感到輕松?
海品頤無聲輕嘆口氣,微微苦笑。現(xiàn)在被夢魘糾纏的人換成是她了,她總夢見,那一天,她沒讓人跟回木屋,這五年來,依然跟他在木屋里,過著遠離俗世的幸福日子。
然而夢一醒,殘酷的現(xiàn)實讓她難以面對。就因為一時的疏忽,他離開了,今生今世,再也無緣相見。
他還好嗎?
能有機會讓她問,他的離開,是煩了,還是……太在乎她而怕了?
*
深墨的夜色,一抹白影竄過陰暗的巷弄,身上的傷讓他停下腳步,他倚靠屋墻,呼息變得沉重紊亂,幽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精光。
該死。他深吸口氣,胸膛立即傳來劇痛,他強抑著,將幾已涌出喉頭的血抑下。難道,今日是他命絕之日?
耳畔傳來追隨而至的細微聲響,他擰眉,強撐著施展輕功往前掠去。在傷重與體力透支的雙重折磨下,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讓我陪你……那曾在耳畔呢噥的話語,再次響起,緊攫住他即將渙散的神智。
他想見她。
在死之前,他只想見她一眼,只一眼,他立刻就走……他咬牙,凝取殘存的意志力,一躍而起,掠過連綿的屋脊,朝醉月樓的方向前去。
月正當中,堂皇氣派的醉月樓高朋滿座,絲樂歡唱、醉人笑語此起彼落,交織成一片奢靡淫媚的氛圍。
相較之下,主樓旁的擷香閣反倒顯得冷清。擷香日未到時,精致小巧的擷香閣除了原本光輝璀璨的建筑外,低調(diào)得仿佛不似青樓妓院。
“煩死了!”擷香雙手支頷,紅嫩小嘴翹得老高!皶r間怎么過得那么快?不是才剛過擷香日嗎?怎么明天又要到了!”
原本站在窗邊留意主樓狀況的海品頤被她這動作逗笑,走回她身邊!爸安恢朗钦l嫌一月兩次太少,想上、中、下旬各辦一次,好好大撈一票的?”
“辦了才有銀兩。 睌X香低嘆。那時要不是品頤反對,說不定真的變一月三次了。
“想想那些村民吧,前天到張家村,你不是連回來了都還會笑?”知道她只是抒發(fā)煩悶,海品頤用這事來轉(zhuǎn)移她的心情。
樓里的姑娘忍辱負重,都是為了幫助更多的人。雖用她調(diào)制的迷藥不曾喪失了清白,但被人摟肩抱腰,說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我知道!睌X香嬌俏地皺皺鼻子。雖然品頤不像她們需要賣笑讓人吃豆腐,但樓里對外采買、議價及探訪村落的重擔全落在男扮女裝的她身上,所承受的責任和壓力比任何人都來得重。
“我去樓里看看情形。”見她心情已經(jīng)恢復(fù),海品頤起身。她所制作的燈芯已很久沒出過事,但藉由暗道巡視狀況,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怕出了差錯,賠上的是某個姑娘的清白。
“你自己小心哦!”擷香叮嚀道。
“嗯!焙F奉U微笑,正要朝門口走去,一陣風刮進,將房內(nèi)的燈火盡數(shù)吹熄。
這陣風來得詭異!她心一凜,全身戒備瞬間升起。
“擷香!”她立刻朝她的方向看去。
“我沒事!彪[約中,看見擷香對她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