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卿瞧著他的目光也襲上一片冷意,不,該說是懾人煞氣。
魏富知道眾人誤會,老臉倏地漲紅,一手抖抖抖的直指著他們,咬牙怒道:「你們——你們這兩個奴才胡說什么!本爺三妻四妾都有了,這丫頭的年紀比我的孫女都小呢,我是替我的嫡長孫看媳婦兒的!」
「我似曾聽聞晉北城第一首富相當疼寵嫡長孫,曾在佛前立誓,只要誰能治妥嫡孫之命,將給身家一半財產當謝酬。」李樂淡淡的道。
「這么說,我也想起來了,這事轟動一時,不少大夫前仆后繼的去,但都無功而返,聽說是得了怪病!谷~東飛直率的狠瞪魏富一眼!改氵@老家伙真壞心,晴兒姑娘會看病,你倒好,讓她成了孫媳婦去醫你那嫡孫藥罐子,也不必花上那一半財產,一舉兩得!」
「才不是!我那嫡孫能好,要我變成乞丐都行,但就是……」魏富哽咽了,老眼泛淚。
這魏富看來是性情中人,也是真心的疼愛嫡孫,溫晴不忍的將袖中絲帕交給他,讓他拭淚。「富爺,貴嫡孫一事,我也曾聽聞,家父是朝中太醫,曾言有不少退休老太醫都曾前往看病,他們不是為錢,只想探知有何奇病如此難治!
小丹馬上想到一件事!冈瓉砭褪抢蠣斦f的讓幾個御醫都搖頭的晉北病例啊,那老爺爺,我家小姐當時說了,那么多老太醫都沒轍的事,不是她沒志氣,而是不認為自己的醫術會高于他們,您可以斷念了。」
「可是……」
「小丹的話就是我想說的,真的抱歉!箿厍缰虑。
魏富心里難過,絲帕揪得緊緊的,老淚縱橫也不擦拭,哪有一開始的趾高氣揚。
溫晴算是個二世醫,怎會不清楚病人心里的煎熬比當事人更苦,她輕嘆一聲道:「這么著,若是有機會到晉北,我定上府為貴嫡孫看病可好?」
魏富老眼一亮,用力點點頭,以袖子胡亂拭淚!改抢戏虻饶悖偷饶,你到晉北,隨便抓一個人問,就知我第一首富的宅院所在。」
「嗯!
魏富終于破涕為笑,將絲帕還給溫晴后,滿意的帶著奴才下船。
小丹笑咪咪的要將五十兩收進包袱里,沒想到小姐卻要她將銀子還給石浪,她不滿的嘟起嘴,最終還是在小姐不容反駁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將銀子交給了石浪。
溫晴看著沈元卿道:「那對母子之事由晴兒起,現在有錢了,自然是晴兒該付!
沈元卿凝睇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顏,平靜心湖又起了些漣漪。
船,啟錨開離碼頭。
船行一日又一日,沿途峰奇水碧,覆層皚皚白雪,風景奇佳。
未料某天沈元卿的胸痛又犯,溫晴這次也卯起勁來下針、按摩,只可惜忘了先在靖城買些藥材帶上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就有此感。
在她的醫治下,沈元卿的疼痛減輕了,但話也愈來愈少,原因當然是因為她。每回近身治病,她的小手不避嫌的在他結實裸胸上又按又摸,明知她是在替他治療,但他并非柳下惠,而且他也唾棄自己不該起的欲念,所以只要一得空,他不是靜坐就練功,努力撇除雜念。
小丹與葉東飛看對眼,兩人對打也說笑,頗有打情罵俏姿態。
石浪跟程皓愛上下棋,兩人一盤接著一盤下,但石浪太弱,輸得凄慘,再加上葉東飛嚷著押注,石浪荷包大傷。
李樂大多時間與沈元卿對談,兩人都曉得回京后接踵而來的麻煩事肯定不少,他們得事先沙盤推演一番,其余時候,李樂會邀溫晴下棋。
有一次他與溫晴對弈時,實在忍不住好奇,問她贏了主子爺,想要求主子爺替她做什么事。
沈元卿剛好正在觀棋,不免也感到興味的望著她。
溫晴的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轉,這才回道:「只是想想王爺幫忙安排我跟國公爺下三盤棋。」
聞言,李樂不免一怔。
沈元卿也有些錯愕的問:「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顾。
這心愿聽來極小,但仔細想想,卻又不小,能跟老國爺對弈應該也是不少自認棋藝好手的夢想,這么想來,也能理解,于是沈元卿點點頭,將這事兒記在心上。
轉眼間,船行已十日,船夫告知兩方人離京城約剩一日的路程,他們便開始為離船做準備。
此刻,偌大的廳堂,沈元卿和四個心腹同桌用晚膳,邊吃也邊聊著進京后,先行回家梳洗,再一起進宮面圣等事宜。
這段船行日子,一日三餐還分兩邊,是溫晴提議的——
吃飯還是得自在舒適,大家共桌吃飯,不說話悶,說了還得顧及男女、恰不恰當,就分開用餐吧。
所以溫晴和小丹在艙房內用餐,沈元卿等人則在一樓大廳用餐。
酒足飯飽,船上奴仆清理桌面后,送上一壷好茶,替五人各倒了一杯后,再度退下。
船行至此,從窗外看去,是一片漆黑,顯然是不著村也不著店的。
眾人啜飲著茶,話題也不自覺轉到溫晴身上。
「爺怎么不跟晴兒姑娘說,她要跟國公爺下棋的心愿對爺來說易如反掌,爺都要跟國公爺當親家了。」葉東飛問得直率。
「什么親家,爺要是會答應,又何必搶著先娶繼室?就讓皇上賜婚給擎風罷了!故似逅嚥,腦袋還不笨。
沈元卿抿緊唇,想來也悶,凱旋回京沒半點欣喜,只有滿腹無奈。
他一向知皇上不信任他,也早早得到風聲,皇上跟心腹為了要拿捏住他沈家,趁他此次回京,要將老國公徐辰方的孫女徐洛嵐賜婚給兒子。
但兒子早熟,已有心上人外,徐洛嵐的皇族身分高于兒子,在這樣的婚姻里,兒子硬生生矮了一截,再加上父子間原本就因為他在外征戰不親,皇上這一賜婚,父子劍拔弩張、嫌隙與沖突肯定不少。
且國公爺在朝延派系屬于保皇派,而他則是保持中立,可以預見,國公爺會在臺面下逼著兒子選邊再下指導棋來箝制自己,看是喝敬酒還是罰酒,這也是皇上打的如意算盤。
「爺有什么打算?」李樂看著靜靜喝茶的主子。
這一問,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沈元卿。
沈元卿以指輕扣茶杯,放下杯子。「我的婚事不能辦得太快,至少得拖過半年,屆時,皇上若仍執意為摯風賜婚,對象也不會是國公爺的孫女!
「怎么說?」葉東飛困惑的問道。
李樂輕笑道:「爺的意思是,國公爺相當疼愛孫女,徐洛嵐這半年再不婚配,就過十七了,依國公爺的個性,不會讓她拖太久,屆時,皇上就算要指婚,也指不到她!
徐洛嵐雖是皇室中人,但在外風評不錯,是個進退有度、貌相端秀的閨秀千金,但因為國公爺也只有這么一個孫女,千挑萬選,也沒看上一個足以匹配的孫女婿,才蹉跎了年歲。
「那可真的要拖過半年,屆時,皇上再怎么替爺找親家,也不會找上像國公爺這么難對付的;逝伞!谷~東飛猛點頭,再看看眾人,還是忍不住又問:「爺的繼室人選呢?總得有人才行。」
沈元卿抿緊唇,這也是最讓他頭疼的事,雖然京城不少大家閨秀,但要他選,他還真不知該選誰。
其它人都沒有說話,主子年三十三,戰功傲人,且外貌英俊挺拔,心儀仰慕的千金不在少數,更何況,入主沈府是正室之位,就是個王妃。
「你有建議?」睿智的李樂直接挖了個坑等他跳。
「晴兒姑娘很入眼啊!谷~東飛想也沒想的就脫口而出。
李樂饒富興味的目光立刻轉向主子,主子的神情看似波瀾不興,但那雙黑眸隱隱透了點悶,看來,這幾日溫晴打著大夫旗子,頻頻近身醫療,也讓主子百年不動的心湖起了些水花。
室內靜悄悄,眾人耐心等著某人發表意見,沒想到主子只道——
「休息了。」
淡漠的一句話,眾人就知該適可而止,只好在心里暗嘆一聲,起身回各自艙房。
李樂走到房門口,葉東飛頓了一下,跑上前拉住他,小小聲的問:「爺跟晴兒真的不行嗎?你腦袋好,想個法子,我們可以幫忙扮月老!
「我相信爺是動了心。」李樂搖搖頭!盖鐑耗昙o雖小,卻有著我們軍人的直率,她心儀爺也不扭捏,只是……我也不免遲疑,爺的府里那么多人,她是否真能應付!
威遠王府里的人實在不少,一個比一個難纏,饒是溫晴冰雪聰明,但她年紀還這么輕,要怎么擺平?光想到這一點,連他也不免猶豫了,遑論是爺,但京城不遠了,爺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思考人選了。
夜幕下的京城,街道雖然積了雪,不少商家仍開門,往來人車也多,而靜謐莊嚴的威遠王府內,晚膳剛結束,周氏擰眉瞥了外頭一眼!冈溥@回征戰返家的時間比過去都久了些!
「祖母,爹不會有事的!股蚯骘L放下茶杯,看著硬是撐起身子與他們這一干兒孫用餐的老人家。
「老夫人,這次王爺回來,會在家里多留些時間,擎風已經十七,蒙皇上重視,也是個負責校場的副將,是不是該將他的婚事也辦一辦?」董氏邊說,邊意有所指的先看看俊秀非凡的沈擎風,再看看自己的女兒。
沈擎風蹙眉,看向楚楚動人的呂曉嬋,兩人雖是青梅竹馬,但是在他眼中,呂曉嬋就像妹妹,他對她并無其它想法。
董氏見他沒說話,連忙看向沈葳葳笑道:「葳葳也十五了,轉眼就及宑,哥哥娶了嫂嫂,也多一個人幫忙婚嫁……」
「我說董氏,你也只是擎風跟葳葳的阿姨,這王府有老夫人、王爺,還有我這姨娘在,他們的婚事輪得到你來操心嗎?」沐馨華不悅的打斷董氏的話,一雙鳳眼望著坐在一旁、才兩歲多的兒子。
兒子可是她能不能在王府扶正的籌碼,她所有的心思雖然都放在兒子身上,可也見不得有人妄想將女兒硬塞進王府,跟著享受王府的榮華富貴。
「你這話說得太過了,他們可是我過世的姊姊的親生兒女!苟习崔嘞滦闹械呐,眼眶泛紅的哽咽道:「我知道我姊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們……」
「是嗎?我想你姊姊最放心不下的,應該是你吧,嫁給空殼子世家,時不時帶著女兒來這里串門子,攏絡她的親生兒女……」沐馨華冷冷的瞪視著臉色丕變的董氏!高不忘殷殷提醒兩個孩子要記著他們苦命的娘親,別讓外來的人占了她的位置,還借著兩個孩子的嘴替自己討些好處,真是丟人!」
「你、你——你管好自己再說吧!」董氏被當面批評,也火大了!缚纯礊{瀧,都八歲了,你有好好看過她嗎?只知道把她扔給老夫人照顧!
沈瀧瀧正將一塊雞肉塞進嘴里,腮幫子鼓鼓的,再加上一張圓圓的臉,圓潤潤的身材,相當可愛,也因為是吃貨一枚,她的心思都在食物上,壓根沒聽見大人在說什么,反正只要董氏母女來用膳,飯桌上一向都很吵。
沐馨華不悅的鳳眼兒一瞇!肝疑滤,就聽老夫人吩咐到荒涼的邊城去伺候王爺了,直到懷了梓風,身體不適才返京!
「那你生下梓風后,怎么不去邊城了?」
「我孕吐數月才生產,身子極虛,又得照顧兒子……」
兩人果然又吵起來了。
沈擎風黑眸一瞇,抿緊薄唇,一個是姨娘,一個是姨母,全是長輩,他無法制止,但他還是沖動的起身,冷冷的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箒G下話后便快步離開。
呂曉嬋一愣,連忙跟著起身!肝胰ヅ惚砀。」她微提起絲裙,不敢跑,端莊的離席,但早已不見大步走出的沈摯風。
見沐馨華跟董氏還在吵,周氏的頭隱隱發疼。「好了,你們別吵了!
但兩人愈吵愈大聲,沈瀧瀧趁機猛塞食物,見兩歲的弟弟嘴兒一扁,眼眶泛紅,她馬上將塞入嘴巴的食物拿出來再塞進他嘴里,姊弟倆吃得津津有味。
「天天來吃,我們王府沒欠你們!」
「我是來關心擎風、葳葳還有老夫人,老夫人雖然還管家,但時有心力不足,就怕讓你給虐待了!」
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周氏的頭愈來愈疼,身子更是不舒服了。
沈葳葳聽不下去了,啪的一聲,以筷子拍桌,不滿的道:「姨娘,是我請姨母跟曉嬋過來用膳的,你有意見?」
年紀漸長,她其實也知道姨母的確在打家里的主意,也想將表姊跟哥哥湊成對,這樣的心思,她不喜歡,但不可否認的,姨母的確從小到大代替亡母給了她親情,就憑這一點,她是感恩的,心自然也稍微偏向姨母那一邊……一點點。
沐馨華瞪著這個有著花容月貌的嫡長女,卻不敢多說什么。周氏相當疼愛她,她又恃才傲物,難對付得很!
看著吧,等王爺回來,她就要提醒王爺,婆婆替葳葳訂下的何公侯府的婚事也該辦一辦了。
周氏無言,在她眼中,沐馨華跟董氏就像王府的內憂外患,只要兩人一碰在一起,總是搞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偏偏她身子骨不好,長期養病,著實沒力氣解決她們的問題。
看來,兒子這趟回來,她這個老太婆一定要逼他娶個正室,替她管管這兩人。
一家子各有心思,就連追沈摯風出去的呂曉嬋亦然。
即使入夜,打了燈的王府花園在細雪下,仍是美輪美奐,天氣極寒,沈擎風練功之人不畏冷,呂曉嬋站在他身后久久,見他連動都不動,連忙雙手環抱自己后,再不輕不重的哈啾一聲。
果真,此聲引起站在銀雪紛飛下沉思的沈擎風的注意,他一回身,見她連外袍都沒披,直接拉著她的手進到溫暖的側廳。
呂曉嬋羞答答的低著頭,再輕仰起頭看著他俊秀的臉龐,她是真的心儀他,也只想嫁給他,但她也知道,一心只想跟著王爺上戰場的沈擎風根本不思兒女情長。
「表哥,你別在意我娘的話,我知道你想上戰場,不急婚事,我會勸我娘別再提,絕不會讓你為難的!惯@番話自是口是心非,但她想博得他的好感。
沈擎風吸了一口長氣,再重重吐出,他看著她天真美麗的臉上的歉然,搖搖頭。「與你無關,姨母也是為我好,沒事的!
她微微一笑!改俏揖头判牧恕!
沈擎風心思仍重,他敬重父親,但威震八方的父親從不了解他的夢想是盼著有朝一日能與父親一同上陣殺敵,但他一年年長大,父親跟他的距離鴻溝就與父親建立的軍功一樣,愈來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