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影,海灘。
墾丁的夏季,充滿濃濃的南洋風。
廉煒霆坐在白貝細沙灘上的小躺椅里,瞇眼望著宛如南國島嶼的美麗景致,頓覺心曠神怡。
好像有一輩子沒這么悠閑地度假了!
他是知名的原野攝影師,專職拍攝大自然的草木巨石與蟲魚鳥獸。
半個月前,他人還在南美安地斯山脈,拍攝了一系列充滿原始與神秘的照片,攀登原始的高峰,深入無人的深谷,只為取得一個絕佳的鏡頭。
可當他風塵仆仆地離開南美,回到文明的紐約,他的未婚妻——他所任職的國際雜志出版公司的千金朵麗‧金德森便要求他到臺灣來,為最近當紅的女模特兒拍攝寫真集。
為了這件事,他跟朵麗鬧得相當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是吵得不可開交,因此他連道別都沒有就直接飛來臺灣。
他有個怪脾氣,就是不喜歡拍攝人像,從一般的生活照到明星的寫真照——甚至包括女友拜托他拍證件大頭照,他全都不拍,只因他不喜歡人類在面對鏡頭時那種不自然的僵硬神情。
況且人類是有心機的動物,眼神早已不澄澈,對于這種矯揉造作又心思復雜的動物,他是半點拍攝的興趣也沒有。
他寧可去拍原始自然界的小動物,甚至是一條魚、一只小狗,就是不愿拍人。
藝術家都有些怪脾氣,廉煒霆自認自己的脾氣怪得有理,但他的女友就是無法認同,也不肯接受,經常找盡理由逼他去拍不想拍的照片。
「霆,我已經與對方的經紀公司簽約,你不替我去拍,難道要看我被告違約嗎?」朵麗描繪精致的臉龐如泣如訴。
她連眼眶都快紅了。
她可是知名國際出版公司大老板的掌上明珠呢,誰敢惹她哭泣?
廉煒霆就敢!
「那是妳在答應前就必須先想到的問題!朵麗,我沒有同意這么做,這全都是妳自作主張,妳明知道我從不拍人,以前不拍,以后也不會拍,妳不該罔顧我的意愿!顾軔阑,因為他認為她不尊重他到極點。
「那你現在要我怎么辦嘛?」說著,朵麗真的哭了,她拿著手帕不斷抹眼淚,嗚嗚咽咽地道:「我……我也是一片好意呀,我是心想你的攝影技術那么好,不拍人實在太可惜了!而對方又一直強力要求必須由你親自掌鏡,我才會……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嗚嗚……」
瞪著朵麗那張快哭花的臉,廉煒霆除了無言,還是無言。
交往多久了?兩年?三年?她還不了解他的脾氣嗎?
不,她了解的!
但是她從不肯接受這樣的他,總想試圖影響他、左右他,甚至是改造他,一、兩次就罷了,但是最近她有愈來愈夸張的傾向,這讓他覺得很累。
我們真的合適嗎?未來也要這樣繼續下去嗎?他心底再次浮現這個念頭。
他揉著眉心,疲憊地說:「好吧,我去。但是朵麗,我聲明這是唯一的一次,將來我絕不會再讓步!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她最好別再試圖當操縱他的遙控器,否則……
「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朵麗收起可憐兮兮的模樣,笑得萬般燦爛,內心更是放肆狂笑。沒人能夠拒絕得了她,即使是廉煒霆這個打斷腿骨不屈膝的硬漢又怎樣?還不是乖乖任她擺布?現在只要再給她一點甜頭就行了,呵呵呵!
「別氣了嘛,你很想我吧?等一下到你家去,我會好好補償你。」
她朝他眨眨媚眼,風情萬種地伸出纖纖玉指,挑逗地撫著他被大自然鍛煉得更加結實的胸膛。
「抱歉,短時間內我都沒興趣了!」
他冷冷地拉開她的手,隨即扭頭離去。
「你——」驕縱的大小姐在背后氣得猛跺腳。
當晚,廉煒霆隨即拎著尚未打開的旅行箱,直接飛往臺灣……
想起這段極不愉快的回憶,廉煒霆抿起了嘴,心情不覺大受影響。
望著遠處逐漸落下的夕陽,他起身喃喃自語:
「算了,去散步好了!」
。
礁巖崎嶇的海岸線,不見半個人影。
遠離觀光客聚集的熱鬧海灘,其它地方倒是很寧靜,這正符合他孤僻愛靜的個性。
也幸虧朋友的別墅位置不錯,背山面海,而且遠離塵囂,偏冷門的東西,向來才是他最愛的,只可惜他的女友從來不曾試圖弄懂他的想法。
他嘆口氣,不自覺愈走愈遠,今天風強浪大,許多垃圾都被打上岸,寶特瓶、塑料袋、拖鞋、玩具、漂流木,甚至還有馬桶蓋,原本潔凈的海灘被垃圾搞得花花綠綠的,讓人見了就難過。
「真是的,怎么會搞成這樣呢?」他踢踢腳邊的垃圾,一邊搖頭嘆息!溉祟愓媸瞧茐牧ψ顝姷膭游,果真是地球的頭號殺手,所謂的文明,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他又走了一小段路,看見遠處有個巨大的物體躺在沙灘上,心想大概是被浪打上來的垃圾,而那個巨大的「垃圾」上頭好像有布料與黑色線團,四周還裹著一些海藻等雜物。
「老天!那是假人模特兒嗎?居然有人把這么大的垃圾扔進海里!顾晕⒆呓稽c,忍不住大搖其頭。
臺灣人的公德心,遠比他所想的還要糟,瞧瞧這個大型假人就知道了。
基于愛惜海灘之心,他走過去,想把那個大型垃圾清掉,但是一靠近他就愣住了,因為那不是假人模特兒,而是個真人。
真真實實的人!
那清清楚楚的肌膚紋理,根根分明的卷翹睫毛,浸濕后如絲緞般柔亮的淺褐色發絲,再再說明躺在那里的女子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而不是僵硬的塑料假人。
躺在那里的是人類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是活的還是死的?
如果是活的,那就打電話叫救護車,如果是死的,當然直接打電話叫警察比較省事。
于是廉煒霆彎下腰,想先確認躺在那里的人是死是活。
首先從外觀判斷——看來并不像死了,因為她面容平靜、沒明顯重大外傷、四肢完整,身體與肌膚看來還是柔軟有彈性,感覺不到人類死后僵直的現象。
但若說這人還活著,他又不敢確定,她臉色蒼白如紙,濕發覆面,額頭上還腫了一個包,而且一動也不動,看來也不像個活人。
唔,這可煩惱了。
他索性蹲下來,仔細打量躺在沙地上的女人。
若是常人,大概早被這不知是無名女子、還是無名女尸的軀體嚇跑了,但他游走世界各地,什么樣的事情沒見過?別說一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軀體,再可怕的事他都見過。一個人心中坦蕩蕩,又有什么好畏懼?
于是他伸出手,想直接試探這名女子的體溫與脈搏,這是最快速又直截了當的辦法。
然而當他的手即將碰觸到女子頸動脈的時候,她突然動了一下,他驚駭了下,急忙跳起來。
他站在一步之外的距離觀察,只見女子緊蹙著眉頭,低聲呻吟,這下他確定「她」是個活人,而不是死尸。
確定躺在沙灘上的女子尚有生命,他立刻決定打電話叫救護車,但在這時候,女子長長的羽睫掀了掀,張開了眼睛。
一見到那雙眼,他握著行動電話的手立刻無意識地松開,手機無聲地掉落在沙灘上。
那是一雙美麗的褐色大眼,如寶石般璀璨,如湖水般澄澈,宛如初生的嬰兒,對這世界有些茫然惶恐,卻又那般純凈信任。
她明明是個成年的女子,為何能擁有一雙嬰兒般澄凈的眼?
「你……是誰?」
女人從幽冥地府前轉回人世,一睜開眼,看見宛如天神般矗立在面前的陌生男子,立即問道。
她很鎮定,語氣中透露出的不是對未知的恐懼,而是疑惑,好像她連恐懼是什么都不曉得。
「這句話應該由我問妳才對吧?」知道這女孩會說中文,而且字正腔圓,應該不是偷渡的外勞或是賣春女,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他蹲下來撿起手機,塞回口袋里,然后注視她,分析她的身體狀況!笂呌X得還好吧?」
「嗯,好像……沒有什么大礙!顾掏痰嘏榔饋,發現自己至少能夠自由移動四肢,可見身體并無大礙。
女孩看來還有些虛弱,不過應該沒有生命的危險,于是廉煒霆開始板著臉教訓她!笂厡嵲谑呛懿粦,這么做實在太過分了!生命是很可貴的,為何輕言放棄呢?妳可知道妳一時尋求解脫的痛快,會讓多少人傷心難過?想想妳的父母、想想妳的朋友、想想關愛妳的人,妳對得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