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地吹過寸草不生的沙漠。
此處,正是狼族與蘭若國邊境。
一名穿著玄色鎧甲的高大身影,正騎著駿馬,領著后邊一百多名,高舉鮮黃大旗,或身背著鐵弓、大刀的騎兵,風馳電掣地奔來,覆在黑色頭盔下的黑眸,銳利如刀。他,便是當今威名遠播,教周邊鄰國聞之喪膽的狼族之王——厲無垠。
現年二十有五的他,在即位三年內,靠其精銳的戰術,與一身高超武藝,身先士卒地擊退不斷舉兵侵擾剽悍的契丹大軍。終于在去年,契丹王親自獻上降書,約定從今以后,契丹族人永遠不再踏進狼族領土一步。
這一役中,契丹士兵們死傷過多,戰爭結束后,許多關于狼王的可怕傳聞,不脛而走——
多少人指證歷歷,說狼族人個個粗莽,宛如野獸;尤其是狼王,一身銅筋鐵骨,其形可怖,加上性格暴虐,簡直就是以殺人為樂。
厲無垠自認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對于甚囂塵上的傳聞,總是一笑置之。但此一時刻,一樁幾十年前,由其祖父,與前代蘭若王共同決定的親事,讓他頭一回苦惱起這些蒼蠅般揮之不去的惡名——
吾家有女初長成——每一代蘭若公主,凡年滿十五,則交由蘭若王親自點派一名,遠嫁到狼都。基于約定,厲無垠早在半年前派出使節;隨著約定時間一天天逼近,兩國邊境氣氛,逐漸變得沉重而詭譎。
就在一排綠色、上頭繡著斗大“蘭”字的大旗前,厲無垠伸手高舉,追在他身后的騎兵隊伍勒馬急停,一時馬嘶聲、吆喝聲不絕于耳。
厲無垠身旁的王宮侍衛長——殷明,騎著馬,從行列中踏出。
“啟稟王上,照這情形看,蘭若國似乎打算毀約——”
厲無垠做了個手勢,殷明立刻噤口。
高坐在馬上的他,凝眸注視遠方蒼翠的蘭若國土,蓄著濃胡的臉上,顯露著王者特有的威武氣派。
“再給他們一點時間。”說完,他手一揮,騎兵隊旋即回頭,如狂風般呼嘯而去……
“啊——煩死了!”身著華麗宮服,卻無形無狀攤在大床上的,便是當今蘭若王十天前方尋回來,封號“永德”的韓青兒。
韓青兒生母,正是當年曾受蘭若王寵幸過的女官韓玟。當韓玟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怕遭王后毒手,早在肚腹未顯之前,藉由高將軍的幫助,悄悄回到木兮山的韓家待產。韓玟原本擔心蘭若王會問起自己,怎知王上薄幸,竟因太后攔阻,真從此遺忘了她。
事隔十六年,韓玟病死,宮中記得韓玟家住何方的女官,寥寥無幾。
要不是高將軍細心追查,或許韓青兒一輩子不會知道,自個兒的親爹,就是當今王上——蘭若王。
現年十六的韓青兒,從小被爺爺姥姥養大,因為住在荒村野地,加上爺姥疼寵,一個姑娘家卻沒什么大家閨秀的樣子,成天伙著一群年紀比她還小的頑孩子爬樹玩水,不懂刺繡縫補,卻習得一手彈弓神技。只要給她一把彈弓、一顆石子,不管是天上的鳥兒、枝上的果子,要多少她就打多少。
這樣一個敏捷如猴、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卻因為蘭若王一句“帶她進宮”,不得不揮別摯愛的爺姥,進到這人生地不熟的王宮內苑。
說真話,成天聽女官們“公主不可以這樣”、“公主不可以那樣”,她都要瘋了!
韓青兒——不,這會兒該改口叫她蘭青兒——在床上翻了個身,一頭珠翠扎得她又疼又惱,索性把頭上的玳瑁簪子、金步搖等首飾,一股腦兒拔了精光。
“這才像個人嘛!”她爽快地嚷。
對蘭青兒來說,舒服,遠比看起來漂亮重要多了。
說真話,蘭青兒模樣不算出色,大抵是在野林里跑慣了,膚色不若宮中女子白嫩,也長得瘦削了些,一副黃毛丫頭德行。不過一雙眼倒是水潤生動,粲然一笑,就把她略顯平凡的眉眼,瞬間提亮了不少。
她裙擺一拎,舉止粗魯地跨下柔軟錦床。當初要不是看在爺爺姥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盼她能過好日子的分上,她也不會答應進來這勞什子的王宮。她赤著腳在青石地板上踩著,微冰的膚觸讓她心情稍稍好了一點點——就只那么一點點。
雖說宮中吃好穿好,可是悶!就像等會兒,她又得被押著上書房讀什么“君子偕老,副笄六珈”,之后還得學繡、學琴——
笨蛋才繼續待著!
蘭青兒一把推開窗門,正想故技重施,趁女官還沒進來,偷偷躲到樹上藏起來,但伺候她的女官好像在房里安了雙眼睛似,她腳才剛跨上,房門就打開了。
“公主,太后命人來請公主您上寧壽宮一敘——公主!”
進門來的女官小梅一見青兒正攀在何處,連忙跑來抱住她。
“您是在做什么,還不下來!”
一腳已經跨出窗外的青兒一臉泄氣。就差那么一點。她遠眺著園中枝葉茂盛的大樹,不情不愿地縮回腳來。
“您看看您,奴婢才多久沒盯著您,您就把頭簪拔得滿床都是……”小梅叨念地取來象牙梳子。“太后正等您到寧壽宮喝茶,您這么蓬頭亂發的……”
喝茶?青兒一哼!罢f得好聽,我看她是想找我麻煩吧!
青兒早跟太后見過面了,而且她看得出來,太后對自己相當不滿意。頭一回在太后的寧壽宮見面,她就因為不懂宮中禮數,讓端莊威嚴的太后皺了好幾回眉頭。
青兒心里嘟囔——不過是說話大聲、直接了點,又不是做了什么殺人放火的壞事,那個老太婆卻找來一大群教席女官,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邊指點東指點西!
“公主,”小梅苦口婆心勸。“太后對您挑剔,也是為了您好——”
小梅喜歡青兒,在爾虞我詐、居心叵測的宮里待久了,青兒不造作又不長心眼的脾氣,對小梅來說,簡直就像道活泉般新鮮。
只是——小梅一嘆,基于職責,她還是得不斷對著公主耳朵叨念,再三提點。
“是是是,畢竟我是即將代表我們蘭若國出嫁的公主嘛!鼻鄡鹤灾趺鞯卣f。
剛被帶回宮里,青兒還真當自己是被找進來重溫天倫之樂,還小小地開心了幾天。不過太后幾句話讓她恍然明白自己的“用處”——若不是她同父異母的姊妹永貞公主不愿遠嫁塞外,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野丫頭,也不會被人想起,硬被帶回來宮里受罪。
青兒一望銅鏡里的倒影,只見上頭映著小梅欲言又止的面容。
“放心啦,我沒泄氣!鼻鄡赫f的是實話。這十天經驗讓她清楚明白——自己并不適合待在這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宮殿。嫁給那個叫什么狼王的家伙,日子或許會比留在這兒更舒服一些。
聽其它女官說,這個狼王住的是帳篷,走的是泥地,習性蠻得不得了!這些事對那些女官們而言是難以想象的惡夢,在她,卻是稀松平!
在木兮山上,她就常呼朋引伴,幾個人拉一拉就鉆進森林打獵野炊。她心想,狼王過的日子再壞,也壞不過那些日子。
她天真地以為,既然是茹毛飲血的野人,得注意的規矩,肯定不會像宮里這么多——她野心不大,只求平日得注意的規矩能少一點。
真的,她恨死這些捏針刺繡、撥弄琴弦的生活了!
現在只有一個難題——她低頭一撥腰帶上的墜飾,自己得跟一個完全沒見過面的男人做“那件事”。
那事兒教席女官已經源源本本教過她了,她也從開頭的難以接受、覺得惡心,慢慢產生一種“也不過是如此”的習以為常,畢竟看慣了嘛!
只是她也知道,到時嫁給了狼王,自己能否繼續“習以為!,還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不過兵來將擋——她望著銅鏡里的小梅一笑,不管怎么說,也比繼續待在宮里“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強!
“好了、好了。”小梅將最后一根珠簪簪好,后退一步瞧了瞧,滿意地攙扶青兒!肮,您不要嫌奴婢煩,奴婢說的話,請您一定、千萬要放在心上。等會兒見了太后,您聲音一定不能太大,喝茶的時候,舉止也要溫緩一點,不要一口氣就喝了大半杯——”
聽著小梅的提醒,跟在她身后的青兒猛翻白眼。老天爺——青兒一嘆,這樣的日子,自己還要熬多久!
那一個叫什么狼王的,怎么不趕緊把她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