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受傷了!
正在做菜的瞳瞳將鏟子一扔,匆匆忙忙往外跑,剛到大門口,就看見遠方一群人簇擁著,蘇蒙趟在木板上哼哼唧唧喊個不停。
腦漿在瞬間凝結,所有可怕的、血腥的畫面跳進腦袋中,瞳瞳忍不住眼眶發熱,鼻酸,恐懼上揚。
他傷了?很嚴重嗎?嚴重到連站立都有困難?嚴重到忍不住疼痛嗎?
她大步跑去,沒注意到晚兒也跟在后面,搖搖晃晃的往前跑,在看清楚木板上的蘇蒙時,她控制不住哭了。
怎么會傷得這么厲害?他的嘴角帶著血絲,進氣少、出氣多,慘白的臉孔令人驚惶,是誰傷了他?
握住蘇蒙的手,只見他勉強睜開眼睛,勉強拉出一絲笑意。
“別擔心,我沒事。”
傷成這樣怎么可能沒事?他能糊弄過別人,哪騙得了她,她是大夫!
她沒說話,拉著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墜,墜得他心好痛。
她的掌心很軟,軟得他心也跟著發軟,不多久,另一只手也被小小的掌心握住,是晩兒,他也在哭。
現在他也說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歡喜,看著母子倆的眼淚,真是的……演得太過了。
時間往前推——
霍王府的侍衛搶進門里,蘇蒙把猥瑣、惶恐的商人演得淋漓盡致,對方還沒開口,他立馬嚇得癱軟在地。
“左靜呢?”
他矢口否認卻左顧右盼,擺明“本人正在說謊”!盃、爺找人嗎?這,這里只有我一個,沒有別人啊!
接下來一陣拳頭加恐嚇,他オ“不得不”低頭,語無倫次說:“爺饒了我吧,左、左爺從窗戸跳下去,他,他跑很遠了,說,說不許我透露他的事……”
他結巴,他哀哀叫,他被逼問后,把所有的事全招了。
“……對對對,我是捧過蔣仙兒的場,可那是在她跟左爺之前的事,我沒想到左爺怎么會突然想到我,我發誓,左爺不在的時候,我絕對沒有上水煙胡同找蔣仙兒!
“哪來的暗渡陳倉?哪來的舊情復燃?我和蔣仙兒不過是路邊偶遇,左爺誤會我了,他特意來警告我,可,沒有的事兒,讓我怎么認……”
蘇蒙嘮嘮叨叨說著,目的只有一個——坐實左靜確實逗留在城里,并且將蔣仙兒的事給透露出來,順帶將左靜與香袖招做出幾分關系聯想,這邊一點,那邊一點,霍王的想像力分無關遠弗屆,左靜的罪,甩不掉了!
那時,蘇蒙確實挨打了,可他誰啊,自然能夠避過要害,讓每一拳都打在明面上,看起來很慘,其實全是皮肉傷,無礙的。
但戲得往下演,還有兩個眼線跟著呢,只是心疼,心疼母子兩的金豆子。
終于,他被抬進屋里,瞳瞳把所有人都給打發回去。
關上門,眼淚一收,她把晚兒抱在膝間哄著,口氣不善道:“還要再演嗎?”
他做了個噤聲動作,凜神細聽,目光往外掃過,片刻后松口氣嘆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方オ握住他的手時,她趁機為他把脈,確定沒有內傷,傷全在表面上,這才放下心。
如果他是個紈绔便罷,可他身懷武藝,這樣的傷怎會讓他叫喊不停?所以他在演戲,她便配合他演出。
定眼望他,片刻后,她輕聲對晚兒說:“去廚房,讓王嬸嬸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娘一起。”
“娘先給爹上藥!
“爹很痛!
“我知道,我會小心一點,上過藥之后就不痛了!
“晩兒幫爹吹吹!
兒子的關心,讓蘇蒙心甜不止,更后悔了,他不該教兒子這么擔心的。
“晚兒別擔心,娘在呢,你乖乖吃飯、好好長大,以后再有壞人欺負爹爹,你才能護著爹爹,對不?”
瞳瞳的話很有說服力,晚兒點了頭,乖乖走出房間。
門關起,她拿過醫藥箱,一語不發的細心為他上藥。
看著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惱了,帶著幾分討好笑臉,他說:“我給晚兒買了兩個小廝,明天牙婆就會送過來,一個五歲,一個七歲,以后有人陪晚兒玩,你就不必時時掛心!
他離家數日,帶回一身傷,就為著買回兩個小廝?什么時候買人也是危險工作?她沒應聲。
看來氣得有點大,蘇蒙轉換話題!拔覄偪吹侥鞘畮桩地的草藥,長勢很好。”
關他什么事?沾了烈酒的棉布擦上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滿臉求饒,她本想更用力的,這會兒卻放輕了動作。
“接下來我都不會出門,在家里好好陪你,行不?”
“你上次也這么說,可是沒過三、五天,又不見人影,食言而肥,你不見胖,倒是我的心邊寬了,不在乎、不介意,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在家!
她說著違心之論,他完全理解。如果不在乎、不介意,怎么會一直掛心?拉拉她的手他給她一張俊美無儔的笑臉。
哼!那日她向他交了底,隔天他就不見蹤影。
知道她怎么想的嗎?她想他被嚇到了,她想他把她當成妖魔鬼怪,她想他在乎她嫁過人……
她想過很多,每個想法都讓自己不愉快。
她試圖告訴自己,他沒那么重要,就算失去了也無妨。
她試著說服自己,反正早晚都要放下,早點放下早輕松……
誰曉得,她全想錯了,他不回家竟然是為著去冒險受傷。
“小姐小姐別生氣,小生這廂有禮!
甩開他的手,瞪他兩眼,她問:“為什么?”
扳倒霍王是皇上心口不能說的秘密,為這個秘密甯語塵受過多少委屈,他連家人都沒講,他說了……萬一泄露了怎么辦?蘇蒙臉上凈是掙扎。
“不能說是嗎?那就別講!
無所謂的,反正她對他不重要,她的擔心、緊張、焦慮只是多余,她之于他……
委屈了……是,委屈得很。
只是無數的失望挫折,造就她對人情世故的通透,她知道難過不必逢人就講,哀愁只能靠自己消化,終有一天,吞下足夠的失望,她將會強大,屆時再多的委屈也會云淡風輕。
所以她說“那就別講”,口氣很通情達理,她的表情未變,眼角的溫柔仍在,但他知道,她難過了。
她對他交心,他卻對她隱瞞,不公平對待,會不會讓她把心收回去?下意識地,他握住她的手。
“做什么,我在處理傷口!
他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前,從身后抱住她,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我在幫皇上收拾霍王。”
土匪?老大?農戶……他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早該猜到的。
那天他告訴她許多超乎想像的事,瞳瞳全數接收了,原來他身上背負的家仇比她更甚。
她對他的“舊友”迷感興趣,但是從頭到尾,她除了傾聽,沒有發問。
不過這回,他說話算話,待在家里整整一個月,沒有出門。
臉上的傷早就養好,他成天在她和晚兒身邊轉著,不過偶爾她還是會從他嘴里聽到一些消息。
比方百姓向朝延呈上萬民書,狀告霍王橫微暴獻,導致百姓貧病交迫、流連失所。
比方他的“舊友”成為霍王最得用的手下。
比方皇上派出一隊暗衛,正朝嶺南而來……
每次說到這個,他眼底有掩也掩不住的興奮。
晚兒和新加入的小廚阿晨、阿曦處得很好,三個人從早到晚綁在一塊兒,誰也離不了誰。
蘇蒙教他們習武,瞳瞳教他們背詩,晚兒愛上扮老師這游戲,時不時拉著阿晨、阿曦,考校他們認字、默書。
當然,多數時候三個人像脫韁野馬,在村里上下蹦跶個不停,但也因此晚兒的語匯進步得更加神速,現在一口氣可以說上一、二十個字。
瞳瞳也忙,吳掌柜那里動起來,他租下一間很大的院子當制藥廠,瞳瞳幾乎每天都進藥廠,手把手教導他們如何制做藥丸。
有空的時候,她也會繞到蘇記,現在孫掌柜待她的態度,簡直就是在迎財神,她教大廚做菜,他把銀票奉上,初識時的斤斤計較沒了,他慷慨得讓瞳瞳懷疑自己有沒有認錯人。
當然,孫掌柜的態度丕變,是因為主子爺一聲命令,既然她努力擴錢不是為了野男人而是為著營救親哥哥,他理所當然要幫上一把。
放下筆,瞳瞳把桌面收拾干凈,問:“晚兒呢?”
“張尋帶著三個小家伙上山,說是要摘棠梨子!
“快中秋了,山上的棠梨子應該熟透了,我答應給他們做糖葫蘆!
“你待他們太好,天天給他們弄吃的,晚兒都快變成胖墩子,就是阿晨、阿曦都肥上一圈!
瞳瞳失笑,昨天王氏還在抱怨,才剛上身的衣服,怎么又小了。
“孩子本來就是用來寵的。”她理直氣壯。
“你就寵著吧,哪天三個傢伙爬到你頭上再來哭!
“你就是被寵大的,也沒見你變壞啊!”
蘇蒙告訴她了,告訴她小時候的他有多痞、多霸道,多讓家人頭痛,但祖父母不管不愿,就是要把他捧在掌心里罷著。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币恍,蘇蒙拉起她說:“走吧!
“去哪里?”
“去后山,你不是一直想到后山看看有沒有珍貴的藥材!
后山和前山不同,高山峻嶺、林木茂盛,里頭毒蛇猛獸很多,但也因此鮮少有人跡,最好的藥材往往長在那樣的環境里,她心動不已。
“你要陪我?”
“不然呢?誰敢當著我的面說要陪我娘子?”
說到這個,瞳瞳笑開。
張尋見晚兒短短時日學會說話、學會背詩認字,懊惱極了,到處說:“就說就說,娶對媳婦旺三代,當時我就不該省那二十兩,要是把人娶回來,我家兒孫很快就能替我爭個爵位了!
爵位有那么輕易得的嗎?
還是玩笑話,但落入蘇蒙耳里就變了味道,他把張尋拉到前山狠狠揍一頓,就因為他提及二十兩銀子。
蘇蒙恨不得瞳瞳早點忘掉這事,張尋偏要舊鍋炒冷飯。
“等我!
瞳瞳進屋換了一身舊衣服,背起籮筐。
出門時,刀劍、繩斧,該帶的東西他全備上了。
她一笑,“瞧你這樣子,我有預感,今天肯定會收獲不少。”
“為什么?”
“因為成功是留給準備好的人!彼钢杆砩系呐鋫。
這話……是這樣解釋的嗎?不過蘇蒙接話,“有沒有人參、靈芝我不敢說,但虎鞭熊膽背定跑不掉!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頭,他牽著她的手、配合她的腳步,他喜歡被她跟隨。
進入蓊郁的林子里,參天高木擋住陽光,帶來一絲涼意,他們一面走一面聊天,什么話題都可以說。
她說:“你知道什么是蝴蝶效應嗎?”
“不知道!
“南方的一只蝴蝶無意間拍拍翅膀,北方很可能會爆發一陣颶風。”
“怎么可能?”
“科學證明是可能的。”
“所以……”
“所以我們碰到的每個人、遇到的每個契機都很可能是蝴蝶羽翼的那一搧,可能將會醞釀起一陣颶風,擦身而過的人、來不及對上眼的東西、本以為只是人生中不重要的點,殊不知蝴蝶效應,那個小點很可能會改變一生!
“你想告訴我什么?”
“有沒有想像過,如果當時你決定省下二十兩,現在的我會變成什么樣子?一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參輿你的生命,你又會是什么模樣?”
他會不會也溫柔以待,會不會他比現在的自己更快樂?
他停下腳步,轉身,她很矮,他很高大,他必須彎下腰才能讓她看見自己眼底的笑意。
他回答,“我不會去想像你的問題,因為我很確定,沒有你,我不會快樂,沒有我,你不會幸福,我們是最適合在一起的男女!
她笑了,他哪里來的自信啊,為什么每句話都這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不說話是不同意?”
他湊得離她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的氣息!拔铱梢圆煌鈫?”
蘇蒙一哂,迷人的眉眼鼻唇讓她心跳加速,似乎是他每次靠近,她都無法忽略他的影響力。
“不可以!
“為什么不可以?因為夫為天、妻為地,夫為妻網?”
“不是!彼f。
“不然……”
“因為,我愛你!焙竺嫒齻字,他說得分外輕、分外緩慢。
但一個字一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像有人放大了音量在她耳邊說似的,臉紅、心跳做過那么多夫妻間的事,她仍然為他心悸。
“你怎么能夠確定?”她問。
“如果連這種事都不能確定,我還能確定什么?”
“也許今天愛,明天就不愛了!
“燒過火嗎?”他沒回答,反問。
“燒過……”
“當火快想滅了,你往里頭添點柴,它就會再度燃燒,哪天你覺得我不夠愛你了,那就添點情,添點意,添幾分甜蜜,我就會再度熱烈的愛你。”
“哪有那么容易!
“有,你說過的,以前你總覺得喜歡誰就應該拼命對誰好,現在覺得誰拼命對你好,你就該喜歡誰。我先拼命對你好,讓你愛上我,之后愛上我的你拼命對我好,我便也愛上你,然后愛上你的我再度拼命對你好……周而復始,我們之間不會有你擔心的問題!
“所以我是庸人自擾?”
“不,那是未雨綢繆,是在幸福里患得患失!
她患得患失?因為喜歡上,便也憂心上?看著他瀟灑俊美的五官,她不禁輕嘆。
好吧,承認了。承認她不是運氣太差、被人販子擄走,而是運氣太好,上蒼為他們安排特殊的相逢。
拂開她額間的散發,他親上她的額,小小的一下,沒有夜里那樣激烈熱情,但微潤的甜蜜浸淫……
“第三個!碧K蒙突然說。
“第三個什么?”
“奇怪的符號!
“什么意思?”
“從剛オ到現在,我已經看到三個奇怪的符號!彼莻觀察力強的男人,何況練武識他的眼力比一般人更好!岸,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
“符號在哪里?”
他牽著她的手往南走過將近十步,指著一棵樹干,說:“在這里。”
瞳瞳的手指輕輕描繪著符號,她突然激動起來,拉住他的手道:“這不是符號,是英文字,除非還有其他穿越者,否則……這很可能是我父親留下的。”
“你確定?”
“英文字母有分印刷體和書寫體,多數人都使用印刷體,但我父親偏好書寫體,你看這是T字,他總是把T字寫得又圓又胖,而且留下一條長長翹翹的大尾巴!
書寫體大概只有電影里頭、中古世紀的人會用了吧。
“所以,可能是他?”
“我父親對古代的東西抱持著高度興趣,他熱愛捜集古劍,古錢,和古時候的書籍。爺爺常笑說,幸好我爸學醫,否則他肯定會去學風水,當撿骨師。
“我爸只要碰到骨董,眼睛就轉不開了,媽媽會自信滿滿的說.“我是你爸爸最年輕的收藏!卑职志痛罅Ψ瘩g,“你不是我的收藏,是我的珍藏。”
“你父母親感情很好!
“是啊,他們曬恩愛從沒避開我和哥哥,若不是哥哥生病,我們家會一路幸福下去!
見她情緒低落,他摟過她,輕拍她的背!岸歼^去了!
“嗯!彼c點頭!鞍植恢缽哪睦锸諄硪槐久伢,好長一段時間,他瘋迷了,常在老家的森林里擺陣,自己玩不夠,還拉著我和哥哥破陣!
所以,他們繞來繞去都在同一個地方,是伯父擺的陣法?陣法他只耳聞過,未曾親眼見。
“你會破陣嗎?”
“我有這么厲害就好了,爸爸擔心我和哥哥挫折太大,以后不陪他玩了,就幫我們作弊,他會在角落貼上英文標簽——東三、南五,西二、北六讓我順著指令往東邊數三棵調走去,再往南走,數五棵樹,助我一路破陣。
“等我玩得熟透后,他又使壞,東三指的其實是西六,西二指的是東四,東西互換、南北互換,數目增倍。”
“所以這是什么意思?”
“East3,指的是東三,我們先往東走數三棵樹后,若是沒有找到新指令,就再回原地往西數六標樹!
父親的規律有四、五種,她每種都試,總會試出結果,如果陣法真的是爸爸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