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夕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抱起木盒子,奪門而逃。
剛才幾乎用盡身上的力氣她才說出那樣的話,但是當她請他殺了她的時候,卻是帶著某種絕望的悲涼。
她以為,他那樣恨她,必然會輕易地將刀送入她的胸口,那么她也不必為此而再忍受幾十年的煎熬,但是他竟然拒絕了。
他依然選擇用無窮無盡地“恨她”來懲罰她,而不是用死亡結束這一切。
繞過幾條街道,跑進一處死角,她用手撐住墻壁,垂著頭大口大口地喘氣。
該回宮去了。但是回去之后又會發生什么事呢?以司空曜那樣的性格,會不會將她的事情大肆宣揚?
若是如此,父皇會大發雷霆吧,宮中的那些貴婦也該會憤怒不已,誰知道在宮中千金難求的她的一條手絹,會成為青樓女子們人手一條的必備品?
她該怎樣解釋?誰能夠聽取她的心中話?
“你是……落夕公主?”略帶遲疑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顫,但這并不是出自司空曜,而是—— 她轉過頭,發現眼前那個被布巾吊著臂膀的男子,竟然是那天在獵場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葉嘯云。
他笑道:“我起初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清秀的男子,還與落夕公主長得一模一樣?”
她動了動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在這種場合下與他偶遇,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但葉嘯云只是體貼地說:“公主是想學萬歲,也來個微服私訪嗎?”
落夕的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想起獵場的那一箭,才啟唇問:“你的傷勢如何了?”
“還好,沒傷到骨頭,剛剛從延年堂回來,上了藥!彼遄弥吐晢枺骸肮魅绻麤]事的話,可否移駕到我府中坐坐?上次想請教的問題還沒來得及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我現在這個樣子……”
“這樣也好!彼吞@地笑言,“旁人不知道是公主親自駕臨,也少了許多閑言碎語。公主是個灑脫的人,應該不會被世俗所縛吧?”
聽人家如此誠意相邀,此刻落夕心如亂麻,又不想回宮,便點了點頭。
葉嘯云大喜,連忙請她上了自己的馬車,他則是徒步走在馬車之外跟隨,一路上殷殷聊天,很是體貼,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他家門口。
雖然葉嘯云是葉貴妃的侄子,家中本應是高門深宅,但是他帶她來到的地方似乎只是一處偏宅小院。
見落夕打量著小院的門口,面帶疑惑,他立即解釋,“我喜歡清靜,讀書做學問都方便,府中人多,我不愿意和大家擠在一起,父親就將這處宅子給了我。公主請進!
走進去,里面是里外三進的院子,仆人不多,院子不大,但的確清幽,頗有書香之氣。
將她請進自己的書房,葉嘯云命人泡了兩杯茶來,用手一指周圍的書架,“公主看我這里的書籍,還能入眼嗎?”
她隨意轉了轉,發現這里居然有不少很珍稀的典籍,不由得暫時忘記了剛才的煩惱,露出難得的笑容!罢骐y為你這里能有這么多好書!
“公主能看得上眼就是我的榮幸了!彼H自將茶杯從下人手中的托盤取下,放到她面前。
落夕見他單手不便還為自己端茶,很是感動,連聲道謝后主動問:“上次你說在文淵閣找到一本古書,書名是什么?”
“就是這本—— 《寶鏡傳說》!彼麖臅苌铣槌鲆槐緯,“這書中說在上古時期有個國家叫寶鏡國,國中男耕女織,富庶和平,但也因此失去了自衛的能力,后來為外國所滅。公主聽說過嗎?”
她搖搖頭,“從沒聽說過,也許是后人杜撰的吧?”
葉嘯云卻說:“我很是羨慕這書中人生活的方式,恬靜祥和,就如同……公主給人的感覺,讓人不由得傾心向往!
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目光灼灼,有著不同尋常的光芒閃爍,她只是淡淡地回答,“只要心中沒有過多貪欲,這樣的生活普通百姓都可以擁有,并不算什么特別難以做到的!
“是嗎?”葉嘯云有點做作地嘆口氣,“但是像公主這般長在帝王之家的人,真的能奢望自己過普通人的生活嗎?我雖然出身不及公主高貴,也時常會感嘆知音難覓呢!
落夕依舊垂著眼,“我并沒有什么奢望,我從來不做與自己無關的奢望。更何況,既然是奢望,又為何要去感嘆它的結果呢?”她隨手翻著書頁,已經察覺到他的對話不再局限于書中的內容,隱隱覺得不對,站起身想離開,葉嘯云卻搶先一步站起。
“對了,我最近還在讀一本有趣的書,公主稍坐一下,我馬上取來。”他匆匆出門,根本不給落夕開口告辭的機會。
所以她只好又坐了下來,啜了幾口杯中的茶。這茶不同于一般的清香,濃郁得更像是花香,而且與眾不同的是,在書房中有一盞檀香燈正在燃燒。此時天也沒有黑,為什么要點燈?
她想仔細地讀一讀那本《寶鏡傳說》,但不知道是檀香的作用,還是茶香與檀香混合在一起的結果,只覺得頭有些昏沉沈的,眼睛也開始疲倦得睜不開了。
難道是昨天晚上刺繡太辛苦,所以才會這么累嗎?她懶懶地丟開書,心中想著在桌子上趴一會兒就好了,但是一趴倒,卻立刻陷入昏睡中。
就在書齋的窗外,葉嘯云的俊容一閃而過,在他身邊還出現一個年長的老者。
“少爺,她真的是傳說中的挽花公主?”老者伸著頭看了看,“我還以為是個絕世美人。”
“平民出身的丫頭,能長成現在這個清秀模樣就算是不錯了。”葉嘯云的笑容已沒有了剛才的真誠,陰郁的五官中帶著幾分得意!肮霉谜f的沒錯,這丫頭果然是每到月底就會溜出宮來,但是一出宮就沒了蹤影,我費勁力氣才把她找到。”
“少爺,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您可要三思。”老者勸道。
他不耐地說:“張管家,你是老糊涂了嗎?難道忘了姑姑上次來時說的話?皇上寵她不過是因為她那些走運的奇跡,誰娶了她,就等于掌握到皇上一半的心。姑姑現在在宮中雖然受寵,但是太子地位總是不穩,其他幾個皇子虎視眈眈,姑姑對我們一家已經付出太多,我們必須幫她!”
“可是,您若是在這里強行……占了公主的身子,萬一公主醒來惱了,告到皇上那里去,豈不是給葉家增加災禍?”
“女人嘛,其實都一樣,身子給了哪個男人就只能跟哪個男人,就算她醒來之后有再多的憤怒,我好言相勸一番,說是情不自禁,憑我的才貌和口齒,她又能憤怒多久?”
老者還想再說,葉嘯云立即蹙眉擺手。
“行了,你走開吧,別來壞我的好事!”他走進房內,將倒在桌上的落夕一把抱起,大步走到旁邊一間早已布置好的寢室內。
那里也燃燒著如書齋中同樣的檀香,這檀香乃是特制的,只有與茶香混合才會使人昏迷,他將落夕放在床榻上,拔掉束起她一頭烏黑秀發的木簪,扯落緊緊綁在她纖細腰肢上的腰帶,就見外衣之內,她為了以防自己的身形過于暴露她是女子的身份,還多穿了幾件長衫作為遮擋。
將那些長衫一一解開,葉嘯云最終不滿地叨念著,“真是不嫌麻煩,啰哩啰唆穿這么一大堆做什么?”
“采花還有嫌麻煩的嗎?”
驀然間,在他的前方有個悠然的男聲響起,這聲音幽冷中透著幾分邪氣,猶如從另一個世界飄來,嚇得他手中剛剛扯落的一條腰帶掉在地上。
他立即抬頭,只見有一人正坐在臥室的窗上,一手扶著窗框,兩條腿愜意地斜搭在一起,也不知此人何時來的,在那里坐了多久,但是一見到這個人,他的三魂七魄都給驚飛,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三、三……”
他當然會驚懼,因為來的正是京城內外都大為頭疼的三皇子司空曜!
司空曜冷笑著看著葉嘯云,那鄙夷的目光像山一般重重壓在他身上,讓他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半側著頭,司空曜露出一個讓人心驚膽戰的笑容,“葉貴妃的侄子,葉嘯云,是誰給了你這么大的膽子,讓你居然敢企圖迷奸我們高貴的落夕公主?”
葉嘯云倒退幾步,后背已經靠到墻上,這才發現自己無路可退,想奪門而出,但他明白以自己的身手,就是跑出去也會被輕易抓回來。
誰都知道司空曜在眾皇子中的武藝是最厲害的,鎮守邊關多年更是威震敵軍,想在他眼皮底下逃跑只是妄想。于是飛快地轉了轉大腦,強笑道:“三皇子,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您,其實您誤會我了,我正是想為您出口惡氣啊!
“為我?”他好笑地盯著他,“你做壞事還想把惡名扣在我頭上?”
“不是不是,您誤會了。我早聽我姑姑說,三皇子是眾位皇子中文韜武略最出色的一位,可惜這些年一直被萬歲放逐在外,令人心痛。按說以您的本事,將來早晚要做個鎮國王爺的,但若是再被萬歲這么冷落下去,只怕很難有出頭之日!
司空曜晃了晃手指,“不要離題。”
“是是,聽說您之所以和萬歲鬧僵,正是因為挽花公主當年污蔑您將她推入湖中,所以才導致萬歲動怒將您逐出京城,我心中一直氣不過,卻又苦無機會為您出力……”
他笑出了聲,“呵呵呵,我真是沒想到,原來還有你這樣一位赤膽忠心的人在京城里等著為我效命,不惜以身試險為我報仇?”
雖然他在笑,但是眼中一點笑意也沒有,每多笑一聲,葉嘯云的心就涼一分。
“我告訴你,當年不是她污蔑我,事實上,的的確確是我把她推下去的,父皇更并沒有冤枉我什么!毙β暥溉煌V梗哪抗飧酉,“所以你不必在這里假惺惺地裝出一副為我打抱不平的樣子!”
從窗臺上一躍而下,司空曜一步步逼近到葉嘯云的面前,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臂。
“沒想到你一只手殘了,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和多余的力氣做這樣的事情!贝笫譁蚀_地摸到他的傷口上,葉嘯云更加驚恐地張大眼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告訴你,”司空曜森冷地又說:“我是恨她,用盡一切力氣恨她,不過她是我的人,如果要報復,也是我親自動手,不必假手他人。我平生最恨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尤其是像你這樣自以為是企圖染指傷害她的人!”最后一字方出,他的大手用力向旁一扭,葉嘯云便慘呼一聲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肩膀痛得原地打轉。
剛才那位張管家聞聲趕來,驚呆于眼前的景象。
回身抱起還在昏迷的落夕,司空曜懶洋洋地看了眼葉嘯云,對張管家說:“你家少爺的胳膊是我擰斷的,至于我是誰,你問他即可,這是給他一點教訓,讓他以后學乖點,更不要想和我作對!
抱著人從大門口昂首挺胸地走出去,外面只有一匹沒有拴韁繩的馬兒正在門邊曬著太陽,自顧自地吃草。
司空曜縱身上馬,低喝一聲,“追風,我們回去!”
馬兒像是聽懂主人的命令,踏開馬蹄,一聲輕嘶,載著兩人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