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后,有些事情變了,有些事情則依然毫無變化。
例如,卡羅沒變。面對剛起鍋的飯菜,不管盤子里裝的是什么,他仍是只嘗一口,接著依然堅持要她去公園跑完六公里。
例如,麗珣變了。自從麗珣出院了之后,簡直像是把麥可裝進行李箱里一起帶回家。
那家伙在家里閑晃的時間不僅越來越長,甚至她還發現浴室里已經出現了刮胡刀這種東西。
她曾經對此發飆過一次,警告那個無賴不要再到她們的住處來,麥可卻給了她一記痛擊——
“就我所知,租金你一毛錢也沒出,對吧?”
事情是這樣子沒錯,因為租金向來都是蘇爸爸在打理,她確實是一毛錢也沒有付過。
可也因為如此,她才更有義務好好照顧麗珣,不是嗎?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么麥可會知道這種事,難道麗詢曾經私下向對方抱怨過在金錢方面的不滿?
但是,這可能嗎?麗珣從小就不在乎錢,她有可能抱怨自己不但房租一毛未出、還對她管東管西?“你還好吧?”
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混雜的思緒。
她那神游中的靈魂瞬間被拉回了餐桌前,孫語萑乍然清醒,一時沒聽清楚卡羅說了什么,以為大概就像是平常那樣。
“好,我馬上去!闭Z畢,她起身就要出門。
“?”卡羅不解,“去?去哪里?”
她僵在那兒,一臉莫名其妙,“當然是去跑步啊……”
“你傻了嗎?”他低笑出聲,“連英文都聽不懂了?”
被他取笑,她耳根瞬間灼燙,尷尬了起來,“呃……抱歉,剛才在想事情,沒聽見你說了什么!
“我說,你沒事吧?這幾天看你經常心不在焉的。”
她沒否認,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造成她心不在鴦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因為他。
人類的主觀意識很奇妙,就像是一面功能強大的濾鏡。
以前沒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做什么事情都很自然,說什么話都不覺得奇怪,就連沖上去抱住他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
可是,自從她察覺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原有的世界翻天覆地,連他的呼吸都能改變她的心情。
“你又出神了?!”卡羅忍不住又喚了她一聲。
她猛然清醒,深吸口氣、甩甩頭。
“我、我還是去跑一下步好了!闭Z畢,幾乎是不給他回話的機會,抓了外套就往門口沖。
“喂、你——”
回應他的是門被甩上的聲音。
卡羅一臉錯愕,簡直不敢置信,那丫頭是轉性了嗎?從前要她去跑個幾里路,她多少還會抗議個兩、三句,可是最近這幾天她越來越干脆不說,剛才更是連指令都不必下達,已經完全自動自發。
她是怎么了?
就連不怎么敏感的吉里安諾都能察覺到她的反常。
“唔……小姐,你不用跑這么急吧……”
雖然平日保養有方,但畢竟他也是個大叔了,要用這種沖剌的速度跑下去還是有點難度。
“你可以不用跟上來。”孫蓓蓓面無表情地扔給他一句。
“那怎么行,卡羅要我盯緊你。”“放心吧,該跑的我一公尺都不會短少!
“嗄?什么?”像是突然理解了中間的誤會,吉里安諾連忙解釋,“哦,不是的,那不是卡羅的用意……”
“抱歉,吉里安諾,”她打斷了他的話,“我想靜一靜!
簡單來說,她累了。
或許打從一開始卡羅就不斷地在愚弄她。不論是料理的事或是麗詢的事,還有繞著這公園拚命跑的事。
卡羅總是叫她做、叫她等,卻從來不肯告訴她原因。真是夠了,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怎么能忍受“閉上嘴,乖乖做事”的那一套規矩。
其實客觀來看,卡羅和麥可都是有黑街背景的人,只不過身處的階層不一樣而已,她怎么能夠確定卡羅比麥可更值得她的信任?因為他救過麗珣?還是因為她不小心喜歡上他?
嘖,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她的雙重標準還真是令她瞧不起自己。
這樣的自覺讓她心情非常惡劣,于是她支開了吉里安諾,要他在原地等候,只說自己待會兒會繞回來與他會合。
此舉相當不智,但她毫無所覺,因為她壓根兒忘記自己被人跟監的這件事。
會突然想起來,是因為背后傳來規律、整齊的腳步聲,而且刻意保持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她本還安慰自己毋須在意,心想或許是別的路跑者。
然而,當她不經意地回頭一瞥,只見對方是兩個并肩齊跑的男子,其中一人戴著毛線帽,另一人則戴著鴨舌帽,兩人面無表情、目視前方,眉宇之間像是行軍般地嚴肅。
坦白說,她不是沒見過兩個男人一同在公園里跑步,但她可沒見過兩個男人板著張臉出來夜跑。
她直覺有異,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不料,對方竟也不動聲色地跟上她的速度。
這下子孫蓓蓓更加確定了,那兩個男人肯定是沖著她而來,她決定使點小手段來甩掉對方。
于是她脫離了主要路線,轉進了支線步道里。
一脫離那兩個人的視野,她立刻提步沖剌,等到對方發現她拔腿開溜的時候,她已經在彼此之間拉出一段很長的距離。
“嘿!你!”
她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背后叫囂著。
“慢著!等一下!”
她不敢停下來。
她拚命地跑,卻不敢跑向明亮處,就怕被那兩個男人發現她的行蹤。她穿過樹林、沖過草叢,最后終于跑累了,漸漸放緩了腳步。但她仍不時地回頭張望,直到確定背后不再有人跟來的時候,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朝著一盞昏黃的路燈走去。
“唷?瞧瞧這是誰?”
一個輕佻的聲音傳入耳。
孫蓓蓓嚇了一跳,趕緊轉過身。
路燈下的灌木叢邊,三個年輕人蹲在那兒哈草,其中一個人更是她連見都不愿意見到的——麥可.豪登。
她先是愣了幾秒,而后翻了個白眼,連理也不想理會,直接轉身就想走開,免得沾染了晦氣。
“喂,別走啊,這么冷淡?我在跟你打招呼欸!”
不過,麥可.豪登不愧是麥可.豪登,白目正是他的專長,他起身擋住了孫蓓蓓的去路,笑得一臉下流,“難得在路上遇到,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找樂子啊?”
“無聊,滾開!彼焓种ч_他那擋在前方的身軀,拂袖離去。
“別這樣嘛,看在我們也算同居的面子上,嗯?”他突然從她身后拍了下她的臀部。
“你——”她幾乎是跳了起來,轉身就呼了對方一巴掌,“死變態!你真他媽的狗改不掉吃屎!”
這一掌惹怒了對方。
“臭婊子!”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啐道:“上次被你打斷鼻梁的帳還沒跟你算,你還敢跟老子動手,今天如果我不教訓你,我就不姓豪登!”
孫蓓蓓冷哼了聲,抬起下巴,“哦?我倒是很期待,如果麗珣知道你連她最好的朋友都能動手的話,她會怎么想?”
麥可.豪登聽了,擠了擠眉毛,故作苦惱的模樣。
“嗯……我想想看,”他摸了摸下巴,半晌,彈指道:“哦,我想到了,何必讓那個笨女人知道是我動的手呢,如果你直接消失了,而我默默陪在她身邊安慰她,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
一聽,孫蓓蓓的表情凍住。
麥可.豪登又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也覺得不太妙,對不對?”
她的大腦告訴她——跑!快跑!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記悶棍重擊在她的后腦上,她只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最后,世界暗了下來。
卡羅……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她幾乎是本能地喚出了他的名。
“你說她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卡羅坐在書房里,一整個難以消化吉里安諾帶回來的消息。
“這……因為……”吉里安諾低下頭,支支吾吾,“小姐說她想靜一靜,叫我待在原地等她,她會再來與我會合,誰知道我怎么等都等不到——”
“我叫你盯緊她,”卡羅不悅地打斷了他的話,“意思就是你的視線不準離開她的人,這樣子很難懂嗎?”
吉里安諾不敢回嘴,事實上,他根本做好了被拖去當肥料的心理準備。
卡羅見他是真的內疚,再瞧他滿頭大汗,似乎也在公園里瘋狂尋覓了一遍,想想,也不打算繼續刁難他。
“算了!彼麛[擺手,“你確定她不是自己先回家?”
“確認過了,她沒回家。”
聞言,卡羅低頭撫額,嘆了口氣。
他想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人把孫蓓蓓給帶走,只是他不太清楚,對方為什么要帶走她?
猶豫了幾秒,他讓吉里安諾先行離開書房,而后他拿起手機,走到陽臺外,在通訊錄里找到了一個登記為“貝鏈”的名字。
他按下了撥出鍵。
彼端很快就有人應話,不過,對方的聲音卻不怎么“貝菝”,而是個道道地地、百分之百的男人嗓音。
其實是那個叫作莫瑞斯的男人。
“是我!笨_連自己的名字也省了。
“我知道。干么?”
“人呢?”他直截了當說出了這通電話的目的。
“什么人?”
“少裝蒜。”
彼端靜了兩秒,而后假惺惺地故作恍然大悟,“哦,她呀,你說剛才那個跑得超快的妞兒嗎?不知道,我手下那兩個飯桶追丟了。”
一聽,卡羅皺起眉頭,“追丟了?”
“嗯,所以沒我的事了嗎?”
“你想唬我?”卡羅第一時間不怎么相信對方的話。
彼端傳來一聲冷笑,道:“是真是假你二十四小時內就查得出來,我何必唬你這個?”
他說得有理。
既然不是莫瑞斯的人,那么,是誰擄了她?照理說知道她在他身邊的人并不多,所以沖著他來的理由應該不成立。
“另外……”電話里的人又出了聲。
“嗯?”
“有時間的話,老地方見個面,有幾件事情必須讓你知道一下!
“好。”
“什么時候?”
“我會再聯絡你。”
敲定了之后,彼此先后收了線?_走回了書房,看了看墻上的時鐘,已經晚間十點半多了。
他不自覺地捏了捏眉心,心里大概已經有了底——她遇上隨機犯案的機率,恐怕是目前最高的。
畢竟那里的治安本來就沒有好到哪里去,更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在那么大的公園里夜跑,風險自然會提高。
其次,便是她個人的恩恩怨怨。
但她是一個生活很單純、甚至單純到可以說是無聊的普通學生,能制造出什么恩怨?
有,還是有的。
卡羅的腦袋里莫名浮現了麥可.豪登的臉孔,也莫名想起了她指節上那些挫傷。
好吧,或許麥可.豪登終于逮到機會可以洗刷先前的恥辱。
當然這一切暫時只是他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