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晚餐是花椰杏鮑菇、三杯雞腿、蘆筍炒蝦仁、涼拌小黃瓜,以及紫菜豆腐湯。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的時候,孫蓓蓓累癱了。她的全身肌肉嚴重酸痛,尤其是兩條腿,跟廢了沒什么兩樣。
所以,如果那男人還要逼她去跑那什么鬼公園的話,她會叫他一槍打死她比較快。更何況,今天的她可是拿出九成九的功力下去燒這一桌菜,她就不信對方還能挑剔什么。
可惜人生的道路就是這么坑坑癥疤。
往往在你以為可以全速前進的時候,下一秒通常都會撞進窟窿里,然后摔得頭破血流。
“去跑中央公園吧!
卡羅又是只嘗了一口便把筷子放下了。
她簡直晴天霹靂。“為什么?!你才吃一口而已!”
“一口就夠了!
“我——”她差點沖口吼出,聲音卻及時卡在喉頭。
“嗯?”他冷眼注視她。
“我……會繼續努力!
不是的,才不是這樣,其實她真正想吼出來的是“我X你個XX”這類的不雅詞句。
但是在那一瞬間,她踩了煞車,想起這男人是黑手黨高層,而且麗詢的命還要靠他救,實在不是什么嗆聲的好對象。
“有決心是很好,但該接受的懲罰還是不能少!比缓笏p輕地向后斜靠在椅背上,揚起了微笑,“請你還是去跑完半圈!
他的“請”字聽得她是一陣哆嗦。
“……是!
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離座,抱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壯烈——出門了。
前往中央公園的路上,她還對負責監視她的大哥說:“念在昨天那一頓飯還不錯吃的分上,我可不可以少跑個兩公里?”
那位仁兄嘿嘿笑了一聲,竟回她說:“小妞,飯再好吃,也不值得我賭上性命危險。”
她皺了眉頭,哪那么夸張,不過就是兩公里而已,“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呀?”
但是那位刀疤大哥是鐵了心腸也不放水。
他說,卡羅很可怕,就算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只要抱著僥幸心理,以為小事就不會被清算的話,那就等著領教什么叫作生不如死吧。
以上,是結論,沒得商量。
所以他的意思是,橫豎就是要跑完半圈。
“你就認命吧,跑跑步、逛逛公園,根本稱不上是懲罰!毕胂胍彩,總比被捆起來丟進北大西洋好。
好吧,刀疤大哥的話令她釋懷了些,比起黑手黨其他的手段,她的待遇真的只是小菜一碟。
她跑完步回到那間公寓豪宅時,卡羅已經不見人影,又是剩下一桌冷菜噴在那兒。
“卡羅呢?!”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
“在書房忙他自己的事務。”馬西莫笑著回答。
“……哦。”
那桌菜是要她自己吞下去吧,她想。
她坐到餐桌前,請馬西莫給她一副碗筷,然后她悶悶地吃了半碗,明明她已經很努力了,心血卻還是再度遭到踐踏。
從前,她煮給阿嬤吃的時候,阿嬤總是吃得笑呵呵,直夸她手藝比總鋪師還了得,以后一定可以開餐廳。
登時之間,她想起了被用的那個晚上,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獨自面對一桌豐盛的菜色,心里卻苦澀得令人眼熱鼻酸。
原來如此啊……
其實,不是劉記的飯菜難吃,是她的心情毀了味蕾。
她放下碗筷,沒有胃口了,抬頭打起精神,問了一旁的馬西莫愿不愿意一起用餐。
這次對方卻委婉地拒絕。
她愣了一下,大概是不知不覺露出受到重創的表情,馬西莫連忙解釋。
“小姐,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是先生不許我們這樣做。”
聽了,她更不解了。
那家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男人?自己不想吃卻又不許別人碰,真是有夠扭曲的個性。
“外面的兩位大哥也不能?”
馬西莫沒有回答,只是微笑,但那已經給了她答案。
離開了卡羅的住處,她在地鐵上,不斷地思考這件事。
她不得不懷疑,對方根本不是真的想吃臺菜、也不見得喜歡臺菜,單純只是為了去年七夕的事情而存心整她。
思及此,她突然有一種無法遏止的無力感。
那就好像被某個教授盯上了,論文一再被退回,即使明知重寫了也還是會被退回,但她卻不能反抗,只能硬著頭皮寫過一篇又一篇。
唉。
她輕嘆了口氣,疲勞感瞬間排山倒海而來,或許是有些困了,反正還有幾站的時間,她闔上雙眼,決定打噸個幾分鐘。
她毫無察覺,有兩雙眼睛正盯著她打量,就在車廂的另一端。
孫蓓舊作了一個惡夢,很可怕的惡夢。
她夢見她像往常一樣,六點四十分起床,然后沖了個澡、煮了咖啡、烤了吐司,接著電視里插播了一則新聞。
新聞的大意是——有人在碼頭邊發現了一具女浮尸,死者是一名亞洲人,大約二十歲左右,身上有多處傷痕,疑似生前受到極度的凌虐。
那則新聞讓她心驚膽顫。
而偏偏這時候,有人按了門鈴,她匆匆應門,門外是兩名穿著制服的員警,她不記得他們說了什么,但大致上的意思是要她去現場認尸。
她哭了,一路上都在哭。
直到她抵達碼頭邊,看見一塊白布橫在那兒,她知道底下蓋的是尸體,她沒有勇氣去掀開它。
她知道必須去掀開它,可是就是辦不到。
然后她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她看了眼手機畫面,是麗珣的父母從臺灣打來的。
她如何能接聽?她如何能跟對方交代這一切?
于是她就這么緊緊握著手機、瞪著它,任由剌耳的鈴音一直響、一直響、一直響……
孫宿宿猛地驚醒。
是鬧鐘,停在六點四十五分的地方,在她床頭柜上拚命響個不停。
意識到那只是一場惡夢之后,她松了口氣,伸手拍了鬧鐘一下,室內終于回歸寧靜……
不,應該說是死寂。
從前,她總是扮演先起床的那個角色,然后待她刷牙梳洗完畢之后,再來想盡辦法把賴在床上不肯醒來的麗珣給拽下床。
這時候麗珣就會開始哀嚎、慘叫、乞求自己多給她十分鐘,因為她昨天不小心看影集看到三點、跟誰誰誰講電話講太晚、半夜醒來拉肚子拉了兩小時、對面夫妻
吵架吵得她睡不好、隔壁情侶做愛太大聲所以干擾了她的睡眠……
停。
她斷然制止自己再去回想那些吵吵鬧鬧卻令她懷念的記憶。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卡羅那個男人之外,她沒有太多選擇。于是她下了床,迅速沖個澡,烤了兩片吐司充當早餐之后,匆匆離開家門。
先前為了春節而向學校請的六天假,在昨天就結束了。
所以她今天必須去學校。就算她再怎么煩心、全身上下再怎么酸痛,她還是得去學校。
站在公車站牌底下,她又開始心煩。
因為肯定會有人問她——蘇麗珣呢?她怎么沒來學校?她去了哪里?她還在臺灣嗎?
簡單來說,麗珣在校內的人緣一向比她還要來得好
。她為了每年的全額獎學金,幾乎犧牲了所有的娛樂與社交,完完全全就是個書呆子;但麗珣不一樣,她的大學生活多彩多姿,她樂于參加社團活動、四處跑趴、喜歡認識很多很多的朋友。
反正,作風迥異的她們,偏偏整天膩在一起,還同住一個屋檐下,她們從小學就一起長大,甚至約好了四十五歲都還沒嫁人的話,就繼續一起當室友……
道時候一抹熟悉的身影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麥可.豪登。
他從斜對面的一棟公寓走了出來,左手打著石膏,臉上帶些淤青,令孫搭語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身后竟還領著一名拉丁裔的火辣正妹。
她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好吧,給他一個機會,就當他是在找人打聽麗珣的下落好了。
然而事實可不是那么想當然耳。她馬上看見,麥可.豪登轉身勾搭住辣妹的腰,兩個人公然在路邊卿卿我我、打情罵俏。
她胸口底下的怒火越發旺盛,此刻,她真想痛罵那些綁走蘇麗珣的壯漢們——白癡、無惱,你們根本失了籌碼!麥可顯然不在乎麗珣是死是活嘛!
也許黑手黨的男人都會為保護自己的伴侶負責,但是麥可.豪登絕對不是那種有擔當的角色。
眼見那對狗男女的動作越來越張揚,甚至當街上下其手了起來。
孫蓓蓓覺得自己腦中有一條線,啪的一聲斷了。
她邁出步伐,筆直橫跨馬路,被來車猛按了一陣喇叭。
“嘿!你找死嗎?!”
禿頭男子探出車窗,怒罵了她一句。
但她充耳不聞。
她走到對面人行道上,麥可.豪登正俯首親吻著那名拉丁正妹。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麥可一臉莫名地轉過頭來。
就是在這瞬間,孫蓓蓓送上了一記正拳,砰的一聲K在他的帥臉上。
“哦!shit!”他痛得搗臉哇哇大叫,“你搞什么?!你這瘋婆娘——”
他的鼻子頓時血流如注。
很好,這畫面讓孫蓓蓓痛快了一些。
拉丁正妹則是在一旁驚聲尖叫,“我的天、我的天哪,你這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干么突然打人?”
“突然?”孫蓓蓓冷笑了聲,甩甩發麻的手掌,“不是突然,我早就想這么做了!”
說完,她忍不住又補踢了一腳。
被踢中跨下的麥可.豪登再度哀嚎,他彎下身,嘴里不停咒罵著她的袓宗十八代。
見他毫無反省,孫蓓蓓一氣之下拿起背包又怒砸了他幾下,罵道:“渾蛋、人渣!你死一死好了!麗珣因為你被人綁走,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居然還有臉在這里逍遙?媽的,你王八蛋!”
她猛然像是金鋼附體一樣,又是槌擊又是腳踹,路人紛紛停下腳步圍觀,但她壓根兒已經不在乎這些旁觀者的目光。
“你、你住手!你這瘋婆子!你——”麥可.豪登被她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雙手護著頭部,蹲在路邊任她毆打。
直到她打累了,她撥撥頭發,彎身撿起地上的包包,道:“死痞子,我警告你,如果麗詢有個萬一,我絕對會把你的〇〇割下來!”
撂下狠話,她轉身穿過人群,回到公車站牌底下。
恰巧公車也同時進站。
她上了車,找了位子坐下,十指因腎上腺素激升而微微顫抖著,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失控揍人。
就連小時候被同學霸凌,她都不曾如此狂怒過。
但,坦白說,她不后悔。
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背包不小心沾到了那個人渣的鼻血。
“……嘖,真惡心!
她想大概再也不會想用這個包包。她決定晚上回家就把它給扔了,省得每看一次就反胃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