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是少夫人命令我們把東西都搬回去的!
當張蕁發現他居住的廂房里已經空無一物時,丫鬟如此回答他。
“好,我知道了。”揮退丫鬟,一絲疑惑閃入他深邃的眼。昨日去見蘭萱時,她冷淡的態度絲毫沒有松動,怎么今日就轉了性子?
他這個格格妻還真是有些難以捉摸,陰晴不定。但是……其實他今日也準備命人將他的物品搬回去,看來他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
他并不是真的想和她冷戰到底,也不想傷她的心。他明白時間一久,反而會適得其反,讓她更加地痛恨他的原則和想法。
畢竟要扭轉她的看法,需要時間與耐心,以及她真心的認同。
只是他還真沒有想到,她會先向他妥協——也未必是妥協,也許她又有了新的主意。
張蕁嘴角揚起輕笑,不管他的妻子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讓他搬回去,他都非常期待她的表現。
即便張蕁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但當他回到主臥房后,還是被蘭萱的過度溫馴所懾。
“相公,前段日子都是蘭萱的過錯,太過任性放肆了。這幾日,蘭萱認真反省過后,決心要做一個讓相公驕傲,擁有完好美德,謹守禮儀規范的婦人,成為天下的典范!碧m萱柔聲細語,笑不露齒,恬靜地站在張蕁面前。
他應該為了她這番話而感到喜悅,可是瞧著眼前低眉順目的蘭萱,他渾身都覺得別扭無比。
“相公,為妻先助你更衣,穿著朝服行動很不方便吧?”蘭萱對他嫣然一笑!靶〈,快去打盆洗臉水來!彼f話的語速也比平日慢了許多。
“不煩勞,我自己來……”他的眉心自然地蹙起。
“夫妻間,何須客氣?為妻者,應當為相公分擔憂慮,消弭疲勞。這些都是我應為的!碧m萱親自打開衣柜,拿出一套他的常服。
張蕁挑了下眉,炯炯的目光觀察著她奇異的說話語氣和舉止。
“還有你讓為妻閱讀的那些典籍書冊,為妻都已經讀完了。以后定將那些德化教條謹記在心,經常默讀,不敢或忘!彼琅f笑盈盈地望著他,眼神顯得含蓄而溫柔.
“蘭萱,你先不要忙,來,坐下!彼麪窟^她的柔荑,蘭萱順從地低著頭。
“先前為夫的確說了一些重話——那并不是為夫的本意,而是希望你能因此警覺,意識到禮教的重要!睆埵n帶著探索的目光掃過她柔順的臉。
蘭萱聽完立刻頷首!跋喙悴灰僬f了,我明白你因我輕賤禮教而動怒,全是為了我好。當時我卻無法理解相公的深意,反而驕縱任性,和相公鬧了別扭,真是萬萬不該!彼痛跪,語音輕柔。
張蕁無法看到她的眼眸和神情,也明白自己不該懷疑妻子。然而她的轉變太過突然,讓他一時間如何適應?
“你……真的不再怪我了?”他不會忘記當時她眼里的悲戚,原本以為即使她認同了他對于禮教道德的論點,要再度得到她的信任與諒解,也得花上一番心思。
“為妻不敢,也不該責怪相公!碧鹧酆,她的笑容溫順嫵比。
蘭萱可以望見他眼里的狐疑與忐忑,因此也就更助長了她的自信與樂趣。可以讓一向鎮定從容的張大公子感到不安,這也算是她的一項能耐了。
看來,要成為擁有“婦德”的女子,也不是那么困難嘛。
他還能說些什么?張蕁凝視的眼眸里閃過一些沉著。不管蘭萱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他還是無法放寬心不去懷疑——但現在他也只能靜觀其變。
“相公,你怎么不說話?”她嬌羞地瞅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眼波流轉間,粉頰嫣紅,星眸晶瑩,朱唇溫潤。
張蕁發現她穿了一件粉色繡花的旗裝,襯得她的皮膚白皙亮麗,人比花嬌。
他們已經分居了月余,眼見嬌妻如斯,他怎能不心搖神馳?
握住她的手,他目光明亮而溫柔。“前些日子讓你受苦了,不管你怪不怪我,為夫也的確對不住你。但你既已明白了為夫的用意,日后我們夫妻就要心無嫌隙,
相敬如賓!薄笆!彼又鴿饷艿难劢蓿粗难凵袢鐗羲苹。她在勾引他。
張蕁將她自然地擁入壞中!疤m萱,其實看著你難過,我也不好受!
蘭萱揚起翦水大眼,殷切地凝視著他。“那你還狠心多日不理我。明知我是負氣才說要分房,你卻真的搬了出去!
“那是為了讓你消氣。不然盛怒之下,只會越發不可收拾。”張蕁向來溫和淡定,意志極強。他的處事原則一向是不慍不火,卻非常堅持。
“可我當時真的以為你不要我了……好傷心……天天流著淚……”蘭萱是個沖動人兒,再加上身分尊貴,眾人寵愛,哪里受過這樣的怨氣?也分不清他的真假。
“那只是權宜之計,為了讓你好好地思考我說的那些話。假使你不冷靜下來,審視你自己的行為,我們夫妻間就真的永遠無法溝通了!彼浪敺f過人,許多時候也只是對他敷衍了事。
他不想因此責備她,如果禮教道德只事關他一人,他大可放任她的行為。
是這樣嗎?聽完他的話,蘭萱在內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但她望向他的目光卻非常順從。
“你我的婚姻是皇上指婚,而圣上和你阿瑪選上我的原因,就是希望透過我們的婚姻來整肅婦女風氣,希望你能成為婦德的表率,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他的眉宇又蹙了起來。 “背負這樣的責任,我不能明知你違反禮法,卻不干涉……”若她的行為被有心人上報宗人府或者皇上耳里,就可能替她惹上麻煩。
“你不要說了!彼斐鍪秩,輕輕放在他的嘴唇上。“以后我都聽你的,不再亂發脾氣,也不再任性妄為!彼f得凄凄切切,聲音誠懇。
張蕁看著她澄凈的眼,決定相信蘭萱的轉變,心窩處流過陣陣暖流,對于她的善解人意感到既驚訝又窩心,還有些自責與憐惜……
“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以后不能再對我那么兇,我真的很難過……”蘭萱望著他眼里的溫柔光芒,心里一酸,悲傷的淚水就真的流了下來。過去一月,他的種種冷漠無情,她真是想到就覺得無比委屈和悲傷。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蹦粗甘萌ニ难蹨I,張蕁將她緊緊擁住。
這一刻,他在心里許下誓言。哪怕他的妻子真有什么違反婦德的行為,他也絕對不會再提休妻之說。況且,他會守護著她,直到永遠。
*
這日,春光融融,康熙皇帝便帶著幾個阿哥、文臣武將、皇親國戚們一起浩浩蕩蕩地來到京城外的西山圍場進行狩獵。
圍場里繁花盛開,春意盎然,微風涼爽,綠草如蔭。因此,康熙皇帝也帶了女眷們同行,讓她們可以欣賞春光,踏青走綠。
女眷們并不能參與狩獵活動,她們在仆傭們的簇擁與照顧下,在獵場別苑的花園里散步、嬉戲,等待著狩獵者們的凱旋而歸。
每年此時,便是這些福晉格格們爭奇斗妍之時。如有幸受到邀請,定要好好的打扮一番,以博得贊美與青睞。未嫁的格格們,也可在此時悄悄地選定夫婿,回去后懇求父母去向皇上請求指婚。
春獵雖不如在木蘭圍場的秋狩那樣規模浩大,卻也是一項滿清貴族不可或缺的蘭萱每年都是隨行的女眷之一,以前她們都是被允許在圍場里騎馬放鷹的。然而今年皇上特意下旨女眷不得騎馬,也不得進入圍場獵區。
看起來,皇帝陛下對于整肅婦女風氣一事,的確非常在意。
不能騎馬,對于蘭萱等人來說的確是一大憾事。但皇上的命令誰也不敢違抗,只得乖乖的留在別苑里。
這些女眷們閑來無事,免不了說上一些閑言碎語。
蘭萱本來和姊姊一起陪著佟妃,與其他幾位貴妃娘娘、格格們一起喝茶賞花,倒也顯得愜意自在。
后來娘娘們坐得乏味了,要去午睡。就讓她們這些年輕格格們自行游玩,不必在她們跟前伺候著。
鎮威將軍家的兩個格格平日里雖然吵吵鬧鬧,但如今分開久了,也自然有許多的體己話要說。因此,姊妹倆就找了一處僻靜的涼亭,一敘別后離情,也說說各自婚姻的甜酸苦樂。
直到納蘭無雙毫不淑女地朝著她們狂奔而來,也虧得她穿了花盆底鞋還能跑得這樣飛快。
“無雙,你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給追著嗎?看你那一副驚慌的樣子!辨偼䦟④娂业拇蟾窀裱谧於Α
“大消息,大消息!”納蘭無雙也沒有理睬對方的挪揄,而是拉住她們姊妹的手一陣搖晃!暗纫幌箩鳙C結束,圣上還要舉行個馬術射擊大賽。贏了的人可以得到一份千金難買的榮寵——是過去誰也不曾得到過的大榮寵!
“那些想要爭奪王位的阿哥們必然都會躍躍欲試。無雙,這有什么好興奮?每次皇家比賽,還不都是阿哥們的表演。”蘭萱閑閑地打了個哈欠。
“蘭萱!”大格格拍了下妹妹的肩膀!澳阋蔡毖圆恢M了。這里可不比我們將軍府,哪由得你胡說八道!
康熙皇帝賢能傳世,膝下也有許多皇子皇孫。然而這兒子多了也就招惹來了麻煩。雖已立儲,但皇后早薨,太子又結黨營私、荒奢無度、狂妄傲慢,因此時常惹惱他的皇阿瑪。
而大阿哥雖是長子,只因不是皇后所出,就這樣失去了太子之位,多年來憑著他的母舅是當朝權貴,也一直在汲汲鉆營、暗暗布局。
其余皇子也多是驍勇善戰、足智多謀之輩,眼看著皇上對太子越來越不滿意,自然也就蠢蠢欲動起來。這幾年,本來只是暗潮洶涌的奪儲之爭,也就越演越烈。八旗貴族們也各自為著私心,暗地里投靠和扶持于己有利的皇子。
漸漸地,在這皇城里,形成了幾股不小的勢力。平日里互相傾軋、爾虞我詐,自不在話下。
“我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碧m萱嘟囔了一句。
“你呀,就是性格太過直爽任性,妹夫到底怎么能容忍你這暴躁丫頭呢?”大格格打趣的話立刻打散了凝重的氣氛!邦~娘上次說你們夫妻曾大吵一架……怎么和好的?”大格格眨動著好奇的眼,望著蘭萱。
“真是的……怎么把話題繞到我身上來了?”蘭萱雙手插腰,大刺刺地說:“還是先聽無雙把話說完吧。”
“你不是對那什么天大的榮寵不感興趣嗎?”納蘭無雙此刻倒拿起翹來。
“你這丫頭……想吊我胃口不成?”蘭萱素來與無雙親密,因此立刻伸出手去捏了下無雙的手臂。
“哎呀,蘭萱,你好粗野。說,你是不是就這樣對付你家相公?”無雙立刻反擊回去。
一時間,兩個丫頭鬧成了一團。
“幾位格格,原來你們在這,讓奴才找了好一會兒!本驮谶@時,將軍府里的小德子滿身大汗地跑向她們。
“怎么了?”大格格首先發問。
“佟妃娘娘說皇上要在圍場里舉行馬術射擊比賽,請各位格格前去觀賞呢!币贿叢梁,小德子恭敬地回話。
幾位格格相視而笑,有這樣的大賽可以欣賞,她們當然是再樂意不過了。
于是停止嬉鬧,讓婢女們為她們整理儀容后,兩姊妹與納蘭無雙便快快樂樂地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