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擾了。”張蕁及時說話化解了這份尷尬。“那就煩勞艷娘準備。我們不便入內,倒是這院子舒爽干凈,不如就在這里品茗聊天,如何?”
“堇棠兄真是恪守禮儀,令人佩服!奔{蘭凌偷瞄一眼蘭萱,邪氣的笑容里滿是興味!拔疫@位堂弟粗野慣了,以后還煩請堇棠兄好好提點!
“凌哥,我哪有粗野?好歹我也念過四書五經,禮儀規范從小耳濡目染,悉心學習。你不要把愚弟說得如此不堪!弊詈笠痪,她的口氣幾乎是惡狠狠地沖向了納蘭凌。
他明顯是在幸災樂禍,甚至添油加醋想看好戲!早就知道對方是張蕁也不告訴她,還讓她演出什么離家出走的戲碼——真是的!
“是嗎?萱兒,你覺得自己禮儀端正?我怎么聽你說你對于家里安排的婚姻有所不滿,所以決定……”
“凌哥!你不是有事必須先行離開嗎?你一直傾慕的和碩格格還在等你呢!碧m萱皮笑肉不笑地打開手中折扇。
納蘭凌明確地接收到了她的警告語氣,他笑彎腰般地頷首:“好好,為兄現在起變成啞巴,聽你們說,你們說!
“張兄,我堂兄在外人面前是翩翩風采沒錯,可是你不知道他有時候有多惹人嫌。愛煽風點火、幸災樂禍,還很壞心眼……”
“喂喂喂,我親愛的‘小堂弟’,你不必這樣抹黑為兄吧?我不過就是不小心說了一些你不想讓張兄知道的事。”
“咦,你不是要當啞巴了嗎?原來啞巴說話這么俐落呀!”蘭萱喝了一口艷娘端上來的香片,立刻齒頰留香!巴,艷娘,你這壺香片怎么泡的,好好喝!”
“好喝嗎?”艷娘眼含秋波,嬌憨而笑。
“果然香醇可口,入喉留香!奔{蘭凌也大加贊賞。
“如果能夠再配上一些糕點就更好了!碧m萱中午時就離開了鎮威將軍府,因為擔心離家的計畫會受到阻撓,因此她午飯幾乎什么也沒吃,昨晚又胡思亂想了一晚上,睡眠又不足……因此,現在五臟廟開始咕嚕叫了。
“我讓小廝去買一些來如何?”張蕁立刻體貼地起身。“他們都在東門口的墻角下歇著!
“不用勞動你!碧m萱將狡黠的目光投向納蘭凌!傲韪,你的腳夫不也在門口嗎?”
“成,我這就去辦!奔{蘭凌看了一會的好戲,也覺得夠了,也想起身舒展筋骨。曖昧地對著蘭萱眨了下眼后,他刻意叫了艷娘!捌G娘,你在這庭院里也悶了好幾天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買些茶點呢?”
“這本就是艷娘應該準備的,可是……”她慚愧地低下頭去。
“艷娘,抬起頭來!”蘭萱柔和的聲音里透著鼓勵的堅定!澳阍谖覀兠媲安]有矮人一等,不需要老是對我們低著頭!
她的話讓張蕁向她投去了深思與玩味的目光。
“好的,納蘭二公子!逼G娘卻還是不敢抬起頭。
“你們去吧。”張蕁見蘭萱欲言又止的模樣,他輕輕開口!拔覀兲婺憧醇,你大可以放心!
艷娘輕柔點頭,柔順地跟著納蘭凌一起離開。
“她真是個美人,連走路都這么婀娜多姿!碧m萱悠悠嘆了口氣!拔摇壹颐米泳蛯W不來這樣!焙秒U,差一點就暴露了自己的女兒身分。
張蕁略挑眉毛,對她臉上多變的表情頗感興味:“令妹走路是什么樣?”
“你也知道我們旗人穿旗裝要踩花盆底,平日里走路還要甩帕子。那才叫難受呢,邁不出步子也走不快。我寧愿穿馬靴——不是,我妹子寧愿穿馬靴也不愿意穿花盆底!彼俣劝底酝鲁鲆豢陂L氣,自己這是怎么了,老忘記今日的“身分”。
“令妹也和你一樣豪爽嗎?”張蕁替她斟茶,目光無意地掃過她白玉般面容,還有那雙玲瓏剔透的大眼。
“豪爽?”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形容詞,灰色的光芒立刻籠罩上了她的臉。“張兄覺得我很豪爽嗎?”
“除了豪爽還很善良,很有主見,很勇敢!彼惫垂吹难凵襁有他贊美的言辭令她突然間緋紅滿臉。
蘭萱很少有害羞的時候,但不知為何,他那明亮的眼神就是讓她情不自禁的紅暈滿布小臉。低下頭去后,她悄悄地從長長的睫毛邊緣觀察著他俊秀的面容。
她這才發現他的確和一般的旗人有些不一樣,五官沒有那么銳利和粗獷,反而多了幾份精致和斯文,但是卻不會顯得過于文氣,反而在他的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氣的硬朗,不過分生硬,卻非常有氣概。
“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張蕁對于這樣直接地注視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沒有,我只是在想……滿人和漢人還是有些區別的!碧m萱干脆雙手托腮,認真的將他的容貌刻在心坎上。
“滿人比較直率,而漢人比較迂腐,對不對?”他爽朗一笑。“你們在關外生活多年,自然帶著股豪爽之氣——這就是我剛才說賢弟豪爽的意思——而我們漢人多生在山水之間,自然帶著山水的靈秀之氣!
聽了他的話,蘭萱猛點頭:“你說得太好了,就是這種感覺?墒俏也惶珪稳荨彼朴茋@了口氣,心房里開始有了一些真切的體會。眼前這個英氣逼人,又俊朗非凡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婿呢。
阿瑪和皇上這次真的是替她選了個萬里挑一的夫君。
“你非常坦白!睆埵n朗俊的眼里掠過幾許精光,掩蓋了一些他的斯文之氣,反而顯得霸氣非凡!爸肋@是一種美德嗎?”
“你不要再夸我了……”她俏臉更加紅潤有光澤!拔叶家缓靡馑剂四!
“為兄只是說實話!彼D了一頓,眸光顯得深沉了幾分。“要做到坦率可并不容易。”
“我并不坦率!”她立刻就覺得無比羞慚。蘭萱垂下粉頰,心跳加速中帶著許多的愧疚。
她連自己是女兒身的事也不敢告訴他,更隱瞞了真實身分。這樣的自己如何是坦率的呢?她根本就承擔不起他的贊賞。
而她之前想要隱瞞自己的身分,也只是一時興起,并且擺脫掉兩人此刻相見的尷尬與生疏。
“其實,我……”她的小手絞扭著短褂的青色鑲邊,坐立不安的神色倉皇。
“其實什么?”他的聲音柔和溫煦,眸光清冽明亮。
蘭萱仰起臉,很想向他表明自己的身分。
“爺,您在嗎?”然而門外的呼喊聲打斷了她,也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給打回了心底深處。
“什么事?”張蕁眉頭微蹙。
“這……”他的隨從顯然有些猶豫。
“進來吧,但說無妨!
一個小廝模樣的隨從跨進院子里,帶上門后,恭敬地作揖。
“李公公在府里等您,府里就立刻派了人來找爺。”小廝恭敬地說著。
“看起來是很要緊的事,張兄趕緊去處理吧!碧m萱大方地先行站起,爽快地對他抱了抱拳。她雖不知那位公公是誰,但凡是宮里的事,就沒有不要緊的。
“留你一人在這跨院里似乎不太妥當。我先送你回府!睆埵n倒是臉色不變,依舊悠閑如常。“你回去告訴公公,我一會就到!
“是。”小廝得了命令,立刻轉身。
“真的不用陪我。我一個大男人,還要你送什么送!碧m萱有些心虛地降低了聲量,也轉開了眼。
“反正順路,納蘭府離尚書府也不過隔了一條街!彼牧讼乱聰[上的灰塵,灑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碧m萱在心里暗暗嘆氣,如果此刻她是女兒之身,現在的對話會不會有些不同呢?
只能責怪自己不好,玩心太重——但今日與他偶遇,也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她本想來看望艷娘的同時,也在艷娘這里住下。畢竟她得認真演出離家出走的戲碼,好拒絕自己不要的婚姻。心想也許她這一出走就讓阿瑪和額娘亂了陣腳,會愿意去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循,皇上一向體恤他們這些八旗子弟,也許就會體諒她的不情愿吧。當然,如果真的不行,她也還是會乖乖回家。畢竟她從小生在將軍府,多多少少也明白規矩的重要。
她只是想賭,賭一個未來自己選擇夫婿的可能性。起碼她試過了,也總比什么也沒有做來得好。
“你和納蘭兄的感情看起來很好!彼麄円贿呑叱隹缭海瑥埵n隨口聊道。“我是獨子,又因為京城里沒有什么親戚可以走動,所以從來不知道有兄弟姊妹的感覺究竟是怎樣。”
“你剛才說貴親在江南——那么你也是江南人士?”她對于他的身世背景真是充滿了好奇,很想知道關于他的全部事情。
現在,蘭萱當然不會再逃親了。她還要回去好好的告訴阿瑪額娘,她完全滿意這門親事,不再有任何的異議。
“我的祖籍在杭州!睆埵n一路和她行去,倒也不顯得匆忙,一點也不把有公公在府里等他的事放在心上。
“我從來沒有去過江南,無法想像你們漢書上形容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是什么樣的情景。當今圣上南巡時我也還小,沒有福氣跟著同行!碧m萱的眼里顯出幾許期盼和困惑。
“以后的日子還很長久。”張蕁淡然一笑,雙眸熠熠生輝的望著她。“賢弟還如此年輕,必有機會可以游遍這大好河山!
蘭萱眼里飄過幾許贊同,她伶俐地向他投去頗有深意的一瞥:“希望小弟有機會能與張兄同游。”她單純的心思里,想到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情景。
對她來說如天書一般的漢人典籍《詩經》中,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這句詩。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是怎樣的深情厚愛才能支持著兩個人一起走過人生全部的歲月?
而她,有此幸運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如能和他一起并肩而行,雙手互牽,一同游覽那勝似天堂的美景,則該是怎樣的幸福呢?
抬起頭,他們互相凝視了對方一眼。
那一眼,似乎很尋常,又似乎很不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