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桐生立時自門后轉了出來,他本要耍動銀槍,但徐逵離徐回過于接近,他不敢妄動,他目光凌厲,道:“三小姐意欲為何?”
徐回左手攥刀指著烏桐生,卻看也不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對著徐逵道:
“是束……是當歸給的。他說,你要不愿母儀天下,這些藥丸能令你合身而退。你行事老是猶猶豫豫,對于喜歡的人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瞧,你連我倒的水有怪味都不設防,它日你成為皇后,李容治要廢后另立他人,他不必處心積慮就能害死你,甚至哪個與你親近的宮女要害你,你也會死,李容治若真喜歡你,豈會不知你行事作風?所以,我代你作主,讓你吃了這藥,一了百了,你千萬別跟徐直說這藥是誰制的,她回頭會軟禁當歸,直到查出這顆藥丸到底含有哪些成分才會罷手。”
“殿下駕到!”
四方館里的人炸一開了!按笪旱钕聛盱`堂做什么?”
徐逵下意識屏住呼息……不用屏息也像個死人了:
徐回喂給她提一顆假死藥,說是假死,不如說是,方便徐回走在陰間路上時,不讓陰兵察覺他們是活人的藥物。
服了,全身體溫遂降,心跳漸緩到幾乎停止,但意識很清晰。
少數人服用后,會產生身體無法動彈的現象——例如她。
徐直起床后,沉思片刻,只道:“這也好;匚餍,就說你急病而去,自此百了,再無徐逵此人!
那也得稍稍問一下她的意見吧,徐逵孬過,被利用過,被罵過,被恥笑過,但,從未有過這么被迫躺著動彈不得的窘狀。
“殿下……于禮不合啊!有人喊道。
此處是大魏的四方館,專供各國使節與商旅居住的地方。徐直,徐回正是暫居此處。徐回讓她吃了藥,她病懨懨一天后就‘斷氣’,她……餓了!
“徐學士,你來得真是湊巧啊。李容治啞道。
徐逵閉目,聽著他與徐直交談。
徐直答道:
“我本奉旨召她回國,不料她急病而逝,徐逵一生平順,臨死前有親人在旁送終,去時也沒有疼痛,也算老天給她最后的福氣!
“……這就是她的平順么?”他停半晌,才又道:“徐逵最后一面,本王還能看得到嗎?”
“棺木尚未封上,殿下想見自是見得!
徐逵意識清明,卻有點想笑的沖動。正因閉眼,才聽得出人們對談所包含的感情啊,怎么以前她都沒閉眼聽過李容治說話呢?
他語氣聽似激動沙啞,但實則噙著淡淡平靜以及些許惱怒,一點也沒有悲傷之感,哈哈,哈哈……她心里狂笑著。
縱然他喜歡她,怕也是只有一點點吧。
她沒有想過他死不死的問題,但,若然有這么一天,她想,她時時想到他心里定會悲哀凄涼,只盼時光能倒流,只盼自己能分些壽命給他。
是啊,是啊,這就是他跟她之間的差別。徐回說沒錯,他親眼見她為頭兒付出性命,親眼見她在麗河為他寧愿等死,像他那般精明的人,怎會看不穿她一頭栽下去的性子?怎會不知道她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那樣復雜的宮廷給害死?
明明徐回的藥,只能讓她肌膚上的體溫降低,怎么她覺得五臟六腑跟著寒涼起來?
她離開……是不是比較好?就這么假死,隱姓埋名,另尋他處生活。覓一處西玄與大魏的交接處……
她沒仔細聽他與徐直在說什么,只覺溫暖的手指摸上她的臉頰。
其實,她很依戀他的溫暖。男人志在朝堂,女人如衣服,她不意外,只是,只是……她總是希望無窮,心死了一次又一次,還在那不如悔改。
“殿下,封棺時辰到了!毙熘闭f道。
棺木旁的李容治動也不動,指腹來回撫著棺內她冰涼的青絲。她都有些不懂了,既然他沒有任何悲哀的意思,來馮吊兩眼就好,怎么還不走?
忽然間,她覺得臉頰有熱氣,心里正古怪著,兩片唇辨被吻上了。
徐逵呆住。
“殿下!”
他直起身,正要開口,忽地點點鮮血從他嘴里噴薄而出。
徐逵心里大驚,只覺滿面被噴上腥水,是……血?
“殿下!殿下!”靈堂上人心慌慌,足音雜亂。
她聽見他呼息不穩,接著,他厲聲大喝:
“從今天開始,西玄徐逵就是本王李容治的正妃。今日太子妃,明日就是大魏皇后,誰有這本事自本王眼下帶走太子妃,敢帶她的尸身離開大魏土地?”
徐逵心里長聲嘆息。她畢竟有了經驗,這血……
是假的啊。
一雞啼,她四肢微地回溫,開始能動彈了。
“拜托了……”她氣若游絲道。
有人上前移開沒有封緊的棺蓋。
她微微一笑:“多謝大公子!彼,伸了個懶腰,看見徐回坐在一角閉目養神!岸祭哿税。四方館外有禁衛軍?”
烏桐生點頭,一把扶她跨出棺木。
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華麗的壽衣,哈哈一笑,再抬眼看著烏桐生時,柔聲道:
“大公子要回西玄,可趁此機會跟徐直走。我去托她,她馮徐家之力,定能讓你撤去奴籍,你就可大展心志,為西玄效忠!
烏桐生淡聲道:
“當日我成乞丐時,無人望我一眼,唯有二小姐尚惦著烏桐生。既是如此,我烏何要為西玄賣命呢?”
“即使不賣命,在自己家鄉,總好過流浪異邦啊!
“家鄉么?”他嘴角極難得地一掀,“家鄉中除了二小姐外,誰伸出手過?若然能尋得其它溫暖之地,自當家鄉就是!
徐逵聞言,心里一跳。明明他在說著自身的寫照,她卻隱約覺得他在針對她的處境。
他與她的處境,曾有重疊過,她苦苦追念自己的家鄉,以為自己斷了根,就是天塌地搖,再也不是徐逵了,他卻可一手放掉那個背棄自己的家鄉……她不如啊。
她彎眼一笑,道:
“既然大公子已有盤算,徐逵就不勸慰了!彼叩届`堂前,看見西玄賞賜的一尺鳳凰袍正收妥在堂上,是徐直打算騙李容治她放葬時一塊要放入的。
她珍惜地撫措后,跪拜三禮,起身看見徐直正走進偏廳,她身后端著早飯的俾女一見她死而復活,個個驚恐尖叫跑了。
徐直看著她,淡聲道:“就算大魏禁衛軍圍著這里,我也可以另想法子帶棺木走,你大可不必復活!
徐逵坦率一笑:
“如果他來靈堂哭一哭就走,那也就算了,但他動用宮里軍隊,定會分神在我這里,此刻正是他要緊時,我怎好意思添亂。一尺鳳凰袍你帶走吧,徐逵無德無能,白收了賞賜后,日夜惶惶,總覺自身未對西玄有所貢獻,將來也不會有了。請你轉告殿下,從秦大永死后,我時時不安,當日如果再多點心神留意秦大永,就不會導致三皇子重傷憾事,徐逵無顏回西玄,甘愿自我放逐,永不返西玄以責其罪!
徐直不多作解釋,平靜道:
“好,你自己保重!彼竭^徐逵的肩,看向白幔后的徐回。
徐回撇開頭,面色冷冷,眼眸垂下。
徐逵笑道:“我時時大魏不死,哀圖大師說得極準,我一世平順,也不必太講保重兩字!闭Z畢,她看看地上碎盤跟砸亂的小菜,嘆息:“真是糟蹋了!
心里想透一些事,就餓得慌,徐逵步出靈堂廳門,往廚房走去。正好早起的使節跟商旅一見到她,個個嚇得轉身就跑。
“詐尸啦!”
“西玄的徐家人詐尸啦!”
“徐逵復活啦!”
“……”她摸摸已經回溫的臉頰,想起徐回替她上的白臉妝,一白遮三丑……她也懶得洗掉。她一路走著,四方館里雞飛狗跳!人皆逃亡,讓她走不下去,但廚房還沒到!
“出了什么事?開門!開門。∫浅脵C運走棺木,就全把你們抓起來!那扇館門不停地震動著。
徐逵看看空無一人的院子,只好自己上前去拉門栓。正在拉的時候,聽見外頭快馬停住,臨秀問道:
“怎么了?”
“大人,里頭在鬧事,好像有人在奔走!
“奔走?莫不是在運棺吧?臨秀面色嚴厲,“還不快撞門……低調點撞門,別太驚動旁戶人家!”明明殿下此刻低調,卻遭了軍隊圍住四方館。
他聽聞此事,不必等老你詢問,直奔太子府,卻聽殿下淡淡說道:“徐家人來接徐逵的棺木!
他聽得面色大變。才幾天,徐逵就死了?他不及見個詳細,就被殿下派來此處守著,不得令棺木運出。
“撞!”
徐逵連忙開門,叫道:“莫撞莫撞,這門我賠不起!
眾皆傻眼。
臨秀嘴巴還停在那個“撞”字,看見她臉白白地走出來,指著她“你……你……詐……詐……”
徐逵略略一掃眼前禁衛軍,還真是滿山滿谷,讓她插翅也難飛。李容治此舉又是何苦呢?她微微一笑:
“是,我詐尸了。”
“你回來了!遍L身玉立,猶如春陽的男子彎眼笑道,不見他有絲毫驚恐的神情,仿佛她剛自海產樓吃了一面歸來的平常。
“哎,我回來了!彼Α!罢媸遣缓靡馑迹棠闾痈锏娜耸荏@了。”
“不礙事的。”他上前輕輕摟住她的身子!澳慊貋砭秃,回來就好!
絲織衣衫輕蹭著她的頰面,產生溫溫涼涼的觸感。她猶豫一下,回報似的抱住他。
“殿下……承你鐘愛,徐逵對皇后之位……”
“這話暫且不擔!彼驍嗨脑,在她耳邊低聲笑道:“二姑娘可慢慢思量,你想想,若你為國母,我有行差踏錯時,你也可以扶我一把,讓當上如你如秦大永之事不再重演,讓大魏,西玄皇子不至落得我這般!
她笑道:“殿下見找小倌就知道,我沒什么志氣,只要自己男人過得去就好,也不必在千萬人之上,他只要全心合意在我身上,我掙活兒養他都成!
抱著她的男子沉默半天,才柔聲笑道:
“我卻非成為千萬人之上的金龍不可,二姑娘可要早日改正想法才好!闭Z畢,他退后一步,與她交視。
她往日千般猶豫,召集盡成寧靜眉目,不展一溫度,琥珀色的瞳仁反映著他的身影,卻汪清淺淺昭示著未來路上沒有他的位子。
他心里有一絲異常亂調。他深深直視著她,最后俯下頭,吻上她的檀口。
她嘴角微翹,并未拒絕。男女間情事他不想沉淪滅已,但也知道,歷過,自能分辨對方付出的情意。那日在西玄小倌館里她對黃公子輕輕一吻,是將心里的黃公子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里百般憐惜;前幾日在大魏小倌館里,她對李容治是熱情如火的吻著,今天……她依舊熱情如火,卻少了些什么。
思及此,他又吻吻她的眉心,將她輕摟在懷,尋思片刻,嘴里笑道:
“二姑娘,眼下是關鍵時刻,要是再發生像四方館那般事,我會一世遺憾的,你搬來我太子府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