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從未有這么一刻,徐達這般狼狽,不,該說是,從未有這么一刻,她這般受人歡迎。
幸得小倌館里燭光不明,否則此刻她早已身陷狼群。她略略苦笑,聽得足音上階,她屏住呼吸。
“徐二小姐說是透個氣,怎么一眨眼人便不見了?”兩名小倌結伴上樓找人,東張西望。
“莫不是被其他人帶入房了吧?”
“那可不好,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此地,要讓人捷足先登,我不甘心。”
“聽說徐三姑娘少近男色,她將是西玄朝堂上重要角色,要能借二小姐這條路得識三小姐,這也是挺劃算的。”
徐達連連苦笑了,正是如此,瞧她傻呼得很呢,還以為今晚不會有小倌上門,哪知,來的有十人以上。
溫于意與她聊了大半夜,才心不甘情不愿去清風姑娘那兒,她回房本要合個眼等天亮就走,哪知一推門,里頭已有滿室的小倌在等她了。
有的是本就不喜男色,只是因貧而賣身,想借她脫離此地;有的想借她之門進入皇室或徐家,甚至想以她為跳板,引誘徐直或徐回。
她暗嘆口氣,小倌們舌燦蓮花,但她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呢?
等到那兩名小倌尋去它處,她才自隱暗處現身,垂著首沉思。難道,真要隨意挑一個?
她至今雖與情愛無緣,但也是認認真真想找一個人作伴。她要求明明不高啊,甚至有些殘疾也無妨,只要對方有點心思在她身上,肯給她一些溫暖,這也就夠了啊。
思及此,她有點死心了。
她聽見那兩名小倌又在樓梯下說著:“會不會漏掉哪了?”語氣似有再上樓一次的打算,她心一跳,實在不愿再看著他們的臉,聽著他們說違心之論。
這兩名小倌之前對她產的是“二小姐,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你,方知京師謠傳太夸張……”等等,什么沉魚落雁都出籠,與他們剛才的真心話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這兩名小倌一踩上階梯,她連連打量四周。這里只有一扇門,門縫下烏漆抹黑不見燈光,她心一狠,推門而入后,立即掩上門。
“你說她躲了?有什么好躲的?明明眼下任她挑選,以后不見得有這機會啊。瞧,這最新版也沒人……”
“不會在這房里吧?”
她瞪大眼,聽見木門竟然被推動,她直覺奔入內室,撩過床幔,上床一滾,撞上一具身軀。
“誰……”
床上有人!她驚訝,仍是滾過那人,翻到內側。她捂住那人溫溫涼涼的嘴唇,低語:“別動別叫,讓我躲躲,我沒其它意思!
門輕輕被推開了。
“真沒人呢……”
“這間房好像是……快出去,她不可能躲在這里!”
門立即被關上了。
徐達等了再等,確定他倆不會再進來,這才松口氣。她連忙松手,坐起。
“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騷擾你……”這是誰啊?小倌兒?還是來玩的大爺?
“你……”
那聲音粗啞,像受了風寒。如果是來玩的大爺,怎會沒人照顧呢?定是受風寒的小倌兒在休息,今晚才沒出現在廳里。她更顯歉意,低聲道:
“我姓徐,那個……今晚能不能借我一躲?”
“……躲?二姑娘在躲什么?”
她一怔!澳阒牢沂钦l?”
“會入小倌館的女人只有徐家人。二皇子與太子對大姑娘素有好感,豈容許她入小倌門;三姑娘一心崇武,要挑小倌,約莫也要雙十之后,刪去這兩人后,只剩二姑娘了。”他掩嘴咳了幾聲。
她眨眨眼!霸瓉砟銈円矔芯窟@種事啊……你叫什么?”
“……我?”那聲音有點詫異。“難道你還……”
徐達有點尷尬笑道:“你別擔心,我不是要選你。你若不情愿,我是不會亂來的!彼诖采,不小心碰到他在被下的手指,她一愣,下意識抓住他滾燙的手掌。“你看大夫了沒?”
“……還沒!
“還沒?這里的嬤嬤怎么沒替你找大夫呢?”語畢,她覺得不妥,翻身下床。依她料想,眼前這小倌兒九成不是個顯眼人,這才招致嬤嬤冷落吧!鞍Γ胰フ胰苏埓蠓騺戆。”
他反手攥住她的手!岸媚,你不是在躲人嗎?”
“躲人哪有治病來得重要?”她苦笑。
他還是沒放手!啊荒苷掖蠓颉也贿^這幾日過累才受點風寒……要是讓人知情,怕是會……病上加病,還請二姑娘不要請大夫!
病上加?徐達恍然大悟,面露深切同情。原來,小倌館也有內門,而且這病榻男子曾有過慘痛經驗,才會連生個病都怕人下毒藥。
她嘆息,猶豫半天,柔聲道:“好,我不請,你先放開手,我替公子倒杯水吧。病中多飲點水,對身子總有點好處!
那頭似乎也猶豫了一會兒,滾燙的手溫才自她手中抽離。她摸到桌上,倒了杯水,微嚐一口。是水,不是茶,而且這水還溫熱溫熱。
她暗松口氣,坐回床邊,又摸上他的手,讓他端著水喝。
“公子,這樣吧,你借我躲一晚,我照顧你一夜,如何?”
那頭又沒聲音了。
她連忙澄清:“我不會讓嬤嬤誤會。天一亮,我悄悄離去,不讓人知道你陪了我一夜……到那時,你還沒好轉,你把病征告訴我,我親自上藥鋪叫大夫抓藥,再差人送到你手上。雖然你我素昧生平,徐達也不是多好的人才,但徐家的底就在那兒,再怎么不濟,我也不會害你的,你自可信我!
“……二姑娘何苦貶低自己呢?”
他沒正面回答,她就當他默默同意了。她取過半空的杯子放回桌上,又回床邊,摸到他的額面,察覺他想回避,她立即收回手。
她聽門外又有人在走動,她心里一抖,放下床幔,一步跨到床的內側坐下。
“公子莫慌,我只是怕突然有人進來,再者,你身子發燙,床幔還是放下的好。我不會對你亂來的!闭Z畢,她失笑。她把自己說得像是yin蕩采花賊似的。
“二姑娘既然來小倌館,就是來挑人的,怎么避他們如蛇蝎呢?”
“唉,要挑總要挑個自己順眼、他對我也順眼的人啊!彼⑽⑿χ,心知今晚不會有什么順眼的人,更甚者,以后也不會有了吧。
她又碰觸到他的手,她笑嘆:“公子請放心,我真真不會動你……我來小倌館找伴,也不過是想經歷一下人的一生該有的感情罷了,并非有惡虎撲郎之心。你可以躺下,我絕不欺你!彼睦镉悬c酸澀,卻還是笑著把他的手放進厚暖的棉被里。
她感覺到他慢慢躺下,順道替他蓋妥被子,正要抽手,忽聽得他柔聲道:
“二姑娘切莫誤會……只是我……不曾跟姑娘家同床同被過!蹦锹曇粲悬c別扭。
徐達一頓,嘴里哦了一聲,應道:“若是公子對女子沒有興趣,那不曾同床同被過也不意外!
“……我不喜歡男子!
徐達又是一頓,再哦了一聲。滾燙的男人手掌在她手里,她一時遲疑,鬼迷心竅地沒有放手。要是平常避她如蛇蝎的,只怕早就強調有多喜歡男子了,現在他澄清……是別有含意嗎?
這人說話斯文有禮,跟其他西玄人不大一樣,沒有銳角,令她感覺甚好。
方才聽那些小倌自我介紹時,老是喜歡比較來比較去,雖說是西玄人說話的特色,但,正因她時常被人比較,自然格外敏感些。
她該不該放手呢?他也沒掙脫啊……她臉頰微微發熱,又聽見他說:
“二姑娘,你挑選的條件是什么呢?改日我聽見合適人選,定會替你從中接線,以報你今日照顧之恩。”
“……”原來他對她沒意思啊,是她多想了。
她慢慢松了手,面帶微笑。過了一會兒,她想起這里頭黑濛濛的,就算不笑也沒人看見,但她還是習慣地帶著笑容。
她垂下眼。如果人生能再來一次就好了,如果再來一次,她在投胎前,一定要祈求老天給她最瀟灑的命。
如果非要這么被人看不起的命,那至少給她灑脫的個性,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
哪怕只要徐回一點點的無情也好,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只要自己活得好,那就夠了。
“……二姑娘?”
他還病著呢,病人不是都寂寞?她記得,以前自己生病時,不至于像他一般不敢請大夫,徐家的兒女呢,誰敢怠慢?只是,那時她年幼,躺在床上寂寞得要命,每天看著門口,時時盼著父親出現來看她一眼。
至少,五歲前,她有不適時,父親會來探她幾次的,哪知五歲后生病只有自己一人……
病中寂寞她完全感同身受,甚至,還會有點可笑的恐慌,怕自己病死沒人在意,所以,從那時起她總是把自己照顧得妥妥當當,不想那樣的心情再來一次。
將心比心她是懂的。她柔聲道:
“我條件也很簡單。年齡別太小,面貌不拘,身家不拘,只要他明白跟的對象是徐家徐達就好!蓖nD一會兒,她又笑:“當然,也不是要他跟上一輩子,約莫五、六年就好。就這五、六年他一心一意待我就好,之后,我不幸身亡,他也不必等我墳頭泥土干,就可自尋春天去。在我活著時,我也會一心一意待他,咳,平常我嗜吃海產,這他不能管,但他要嚴管我其它事也隨他,不瞞公子,其實我連求愛曲兒都準備好了!
“求愛曲嗎?”
“是啊!彼Φ煤荛_心,想起這陣子練得很愉快,因為她真的以為能找出一個心目中的好伴。
西玄男女求愛,多半是男人唱,表示愛此人護此人一生。她要求多,當然由她唱,她愿在活著的時候只呵護只心愛此人,只求此人能真心誠意待她。
她深吸口氣,笑道:“公子呢?公子不喜男色,待在這種地方‘工作’是蹧蹋你了,你錢攢夠了嗎?”
“……嗯!彼鹬。
“如此甚好,早早脫離此處。它日你若在京師撐不下去,也可以找我徐達……”她一時也不知找什么話題,只好反問:“公子心里可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黑暗里,躺著的男子明顯一怔,她等了等,以為他已經睡了,他才慢慢道:
“我沒想過……”
“沒想過啊。你是西玄人嗎?公子口音是西玄人,但又有點不像……”
“……我是在西玄住了許久的外國人……”
“原來如此,原來外國男子也有像公子一般斯文有禮……”一頓,她想起李容治也是如他這般!肮觼碜源笪海俊
“……嗯!
“千里迢迢啊,大魏男子果然濕潤如玉,你們大魏皇室的王爺跟你一樣,是個如月般明亮溫暖的男子呢。”
他遲疑一下,問道:“如月亮?”
“日陽會曬傷人,公子可曾聽過月亮會照死人?”她失笑!爸皇莻比喻而已,公子莫當真。這么說來,公子將來是要回國挑大魏女子了?”
“……興許是的!
“大魏女子不知生得如何?”
“……生得如何?”他終于有了笑意!拔译x家之時才幾歲,還來不及思春就來西玄了,哪記得她們生得如何?我只記得,從小服侍我的宮……婢女們貌生柔弱,個子不高,身有香氣而已!
聽起來很誘人啊。小鳥依人,正合男人的喜好,有幾次溫于意一聽大魏女子,那滿面是光,他還感慨西玄女子高了點,很鄙視她的身長。
論高,她當然高不過溫于意,但他主張女子的頭頂最好到他胸口,這樣一抱起來,下巴才不會抵得難受。
現在他光是想像,也覺得那小小的個頭真是很美好啊。
“聽起來,大魏男女都很好啊。”她想像著。
“二姑娘不妨出國走走,也許另有一番遭遇。”他暗示著。
這男子真不錯,竟勸她離開京師,另有一番新生活,她笑:“魚是離不開水的,我舍不得這里。何況,這一來一去,路上會遭遇什么?能不能再回來,都是問題……”
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此,正是她的愿望。袁圖大師說得沒錯,她就是這個樣了,完全沒有轟轟烈烈開拓自身未來的期盼。
她聽見他咳了幾聲,回神,低語:“我替你再倒杯水吧!
“不用!彼∷氖。“不勞二姑娘,我不渴!
“那你也累了吧,不如閉個眼睡?”她才這么說著,忽聽見門被推動的聲音,她一愣,再聽得有人道:“這里沒人……”
她嚇了一跳,聽出這人正是小倌之一,再一定睛,隨著門被打開,床幔外竟有淡淡光暈。
她嚇死了,這些人在點燈找她嗎?太積極了點吧!她只是徐達啊,她這個跳板完全沒法讓他們跳。床幔是絲紗,要是燭光一照,她的身影必露。就算找不到伴,她也不想被人當跳板。
她倒臥極快,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道:“對不住,借躲一下!彼幌票蛔樱B頭也埋住。
他先是一怔,張口欲言,而后發覺她躲得太積極,把他的暖被搶了大半。他尋思片刻,握著她的手安撫地用了點力。找個伴,能找成像她這么窩囊,他還是生平僅見。他聽見門口有人冷聲道:
“你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