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陳瑾曦覺得至少要查清楚那個刺青有何含意,因此隔日一早,她便一頭鉆入文華齋。
這事說起來猶如大海撈針,該從何找起其實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能先查閱文華齋所擁有的書冊,最后挑了地方志下手。
文華齋也有雅間,緊靠園子,簡單用竹簾和屏風隔間,畢竟有些客戶需要專門服務,譬如收藏書畫字帖的買家,或是想避開眾人視線的大家閨秀,也因此她可以窩在這兒看書,試著從里面尋到刺青的線索。
貪多嚼不爛,同樣道理,貪多就容易疏漏,而且于書本上她是一個喜歡細細品味的人,因此她給自個兒訂了一個目標——一天一本書。
陳瑾曦雙腳曲起縮在榻上,翻開書細細看來……
“你還真享受,躲在這兒看書!敝茉茲煽粗鴾喨煌业年愯,實在舍不得打擾她,可是他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兒,若天黑了她還沒察覺怎么辦?
半晌,陳瑾曦抬起頭來,轉頭看著站在屏風前面的周云澤,眨了眨眼睛,明顯還沒有回過神。
這丫頭傻乎乎的樣子還真可愛!周云澤的心一震,連忙甩去腦子里面荒謬的念頭,正了正神色,望著她手上的書冊,“你在看什么?”
陳瑾曦的思緒終于跟現實接軌了,為何甩不掉這個家伙呢?“你別來吵我!
“我說不定能幫得上忙!
陳瑾曦冷冷的勾唇一笑,“你想藉此抵消恩情嗎?”
“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小人嗎?”
“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要求抵消我欠下的恩情!敝茉茲闪⒓磁e起右手。
陳瑾曦歪著頭想了想,故意刁難道:“對天發誓是用來騙傻子的,我不聰明,但也不傻啊,你還是省省吧!
“你這丫頭的防備心未免太強了吧!
“我怕被賣了。”
周云澤的目光轉為不屑,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你值錢嗎?”
陳瑾曦的臉綠了,雖然不及他,但也是小美人一枚好嗎。
“若非看你費了那么多心思幫我尋香,我也不會自尋麻煩!
理智不斷告訴他,離這丫頭越遠越好,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惦記著她失神的樣子,夜里為此輾轉難眠,醒來就不自覺出門尋她,先是去了棋院,后來從棋院的管事那兒打聽到她在這兒,等他看到她如此寧靜的坐在那兒看書,頓時覺得心安了。
陳瑾曦微微挑起眉,“你真的不想藉此抵消恩情?”
“我這個人說話算話,你這丫頭不要太瞧不起人了!
“我不是瞧不起人,而是預防。”
“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幫你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個兒!闭f出去絕對不會有人相信,斤斤計較的?ね蹼y得大發善心,人家不但不領情,還將他當成賊一樣防備。
陳瑾曦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怎么說?”
“我要在這兒待上一段日子,若有需要幫忙之處,還要靠你這位地頭蛇。”
“我才不是地頭蛇!
“我看你就是個地頭蛇,走到哪兒都有人識得你!
這倒是事實,陳瑾曦略微一想,覺得多個管道幫她尋找答案也沒什么不好,“你可見過一種長得像狼一樣的刺青?”
“長得像狼一樣的刺青?”
“乍看之下像狼,但比狼多了一對翅膀。”
“你能畫出來嗎?”
陳瑾曦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地方志,拿起幾案上的搖鈴晃了兩下,過了一會兒伙計就出現了,她請伙計送文房四寶過來。
“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畫出來也許會有誤差。”
“我先瞧瞧再說!
伙計很快就送來文房四寶,且磨好墨。
陳瑾曦鋪好紙,先在腦海中構圖,方才執筆蘸墨在紙上作畫。
周云澤失神的看著陳瑾曦作畫,沉靜、專注的她真的很動人,讓他生出一個念頭——但愿時光能就此停留。
“好了!标愯胤畔鹿P。
怔愣地回過神,周云澤走過去一看,不由得一驚,“你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是啊,若是能再多看一眼,我一定可以畫得更好!
因為是女子,她可不敢盯著人家亂看,再者,幽州有很多番人,看似商人,但誰也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身分,這些人萬萬不可招惹。
“我瞧你畫得栩栩如生!
陳瑾曦搖了搖頭,覺得他很沒見識,“我不過是畫出形體,并未展現它該有的力量、氣勢,稱不上栩栩如生。”
周云澤突然發現自己對她的認識還是太單薄了,這丫頭究竟還隱藏了多少?看似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可是下一刻,她便深沉有如一幅水墨畫……他越來越好奇,她還有多少他不知的面貌?
“你……你看什么?我臉上有墨汁嗎?”陳瑾曦胡亂的抹了抹自個兒的臉。
為何心跳如此之快?她感覺心臟好像要跳出胸口……這個家伙干啥用那么熾熱的目光看她?難道不知道他是仙級的美男子,亂看姑娘很容易教人胡思亂想嗎?
見她無意間抹上去的墨汁,周云澤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取出帕子,一邊嘀咕一邊輕柔的為她擦拭,“不抹沒事,抹了反而成了小乞兒。”
陳瑾曦瞬間遭到雷擊,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你這丫頭怎么可以一會兒不動如山,一會兒神情瞬息萬變?”
回過神來,陳瑾曦一把奪過他手上的帕子,隨意在自個兒臉上擦拭,“我是人,又不是東西,當然有安靜和吵鬧的時候!
“……對哦,是我太大驚小怪了。”
陳瑾曦后知后覺的想到手上的帕子是某人的,不由得尷尬的一笑,揮了揮帕子道:“洗好了再還你。”
“無妨,對了,你為何對這個刺青感興趣?”
“這是我的噩夢!
“你的噩夢?”
“對,不時跑進我夢中騷擾,感覺不太好!
“我不曾見過,但可以幫你打聽。”
“謝謝,不過動靜不要鬧大了,畢竟不清楚來歷,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惹上什么麻煩。”異國雜貨鋪子是韃靼人經營,難保這背后沒有政治因素,若是如此,只怕送貨人的身分也不是很單純,一旦得知有人在調查他手腕上的刺青,她擔心自個兒的性命因此不保。
周云澤微微挑起眉,同意的點點頭,“這是當然,凡事謹慎一點!
“你知道就好!标愯卣酒鹕,拿起剛剛看的地方志,“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有事找我就來這兒,若是我不在這兒,你可以找管掌柜,管掌柜會想法子連絡我,隔日我就會過來!
“我知道了!敝茉茲赡克完愯仉x開,接著彎身拿起長幾上的畫紙,仔細打量了一下,摺好收進懷里,閑庭信步而出。
周云澤可以動員暗部查探刺青圖,可是身處寧王的地盤,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他的動作不能太大,一是避免曝露太多手上的勢力,二是這個刺青圖騰不單純,絕非起于一個噩夢,否則,那丫頭不會無緣無故提醒他動靜不要鬧大,因此調查此事還是越隱密越好。
不能動用暗部,就必須另尋其他管道,他想到好友李晟風,這小子跟著師傅秦太醫走遍大江南北,見多識廣,說不定見過這個刺青圖騰,可是皇上召他回京時,李晟風也跟著秦太醫去了南嶺,單是要找到人就要一兩個月的功夫,待人來了,還不知道要多久。
正發愁,周云澤就見到李晟風,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幻影。
“你沒作夢,確實是我——李逍遙!崩铌娠L實在太渴了,拿起茶壺直接對著嘴巴灌下去。
逍遙是李晟風的字,倒是跟他本人很合。
半晌,周云澤終于回過神,“你怎么在這兒?”
“我跟師傅回西北路過京城,聽說你來了幽州,我就過來瞧瞧!崩铌娠L興致勃勃傾身湊近他,“看得如何?”
“什么看得如何?”
“你來這兒不是為了看未來的郡王妃嗎?”
怔愣了下,周云澤總算想起來了,“我很忙,至今還未找到機會見她一面!
“什么?你還沒見到人?”李晟風身子一歪,順勢坐在榻上。
“我不是說我很忙嗎?”
“你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看未來的郡王妃,還有什么比這事重要?”
周云澤當然不能老實道來最近忙著繞著一個丫頭打轉,趕緊拿起壓在書冊下面的刺青圖給他,轉移注意力,“你瞧瞧,見過嗎?”
李晟風隨手攤開圖紙,一看,驚訝的瞪大眼睛,“真巧!”
“見過?”
李晟風點了點頭,“馬不停蹄的從京城趕來幽州,進了安云城,我餓得前胸貼后背,這時,一陣肉香飄來,我很自然的尋香過去飽餐一頓,當時隔壁桌男子的手腕上就有這么一個刺青,挺稀奇的,我就多瞧上一眼!
雖然不是他期待的答案,但他終于確定一件事——當日在異國雜貨鋪子外面,那丫頭一時失神就是因為那人手腕上的刺青,不過這個刺青怎么會扯上她的噩夢?
“你見的那個人是韃靼人嗎?”從外貌來看,一般人很難區分大周人和韃靼人,但好友是醫者,還是能看出其中的差別。
“韃靼人……論體格確實像韃靼人,但是論五官還是有點差距,不過我只是粗略看了幾眼,還是要細看才能確定。”
“除了今日所見,你以前沒見過這刺青嗎?”
“沒見過,要不我也不會覺得今日那人手腕上的刺青很稀奇!
周云澤頭疼了,如此一來還真不知從何找起,難道真要動用暗部嗎?
“這個刺青有何問題?”
“不知道,我只是懷疑這個刺青與韃靼人有關,想要查清楚!
“韃靼人?”
“這只是我的懷疑。”周云澤提起韃靼人開的異國雜貨鋪子,刻有刺青的人當時就是送香料到鋪子。
聞言,李晟風搖了搖頭,“遇到韃靼人你就草木皆兵,有這個必要嗎?”
“一場大戰,血流成河,只要能防患未然,草木皆兵又何妨?”
“這倒也是!辈贿^,李晟風顯然還是不同意周云澤如此大驚小怪。
“最重要的是,尋常人不會有那樣的刺青。”
“對哦,我倒是忘了這一點!崩铌娠L再次拿起刺青圖看了又看,點頭道:“尋常人確實不會刺上如此詭異的圖騰!
“我以為你跟秦太醫走遍大江南北,應該見過這刺青或者相似的圖騰。”
“可惜今日之前我不曾見過,不過我覺得你與其琢磨刺青的圖騰,還不如找出此人,從他身上下手,說不定有所發現。”
是啊,即便能從地方志或游記找到相關線索,也不過是弄清楚這個刺青圖騰的含意,最重要的還是對方的底細。
“你可能畫出此人的容貌?”當時他的心思都在某人身上,沒看見刺青,當然也沒有留意對方的容貌。
李晟風沒好氣的賞了他一個白眼,“短短幾眼的功夫,我從人群當中一眼認出他還行,讓我畫出來,我可沒這個本事!
“你只要畫個大概就可以了!
“我可以將各式各樣的草藥畫出來,可是人像……真的不行!
“若是再讓你看仔細一點,你能否畫得出來?”若不是他的身分太過敏感,很容易引來關注,他早就自個兒動手了。
“可以試上一試,但不能保證!
“能夠畫出個大概就成了!彼谶@方面完全不行,夫子評論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入他眼中的事物都變了樣,如何畫得出來?
其實他何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根本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倒是沒問題,不過你總要先知道人在何處!
“只要人沒有離開安云城,找到人不是難事。”周云澤抽走李晟風手上的圖紙,“不急,你趕了那么遠的路,還是先休息幾日,養好精神,我們再找人!
雖然陳瑾曦將調查刺青的事交給周云澤,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非親非故,人家何必幫她?還不如自個兒守在異國雜貨鋪子前面等人,想法子查出此人的底細。
她很幸運,沒幾日就等到人了,可是眨眼功夫,她就跟尋不到對方的身影。
“他發現了嗎?”陳瑾曦懊惱的左看右瞧,明明很小心了,怎么還教人察覺了呢?
“你在干啥?”
見到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周云澤,陳瑾曦嚇得往后一跳,腳步沒踩穩,整個人往后一栽,還好周云澤及時伸手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回來,她連忙伸手一擋,以免整個人撲進他懷里,可是雙手正好按住他的胸膛,看起來就像兩只性騷擾的咸豬手。
兩人一時都呆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咸豬手,某人終于反應過來的放開手,嘿嘿嘿的傻笑。
“不好意思,不小心的……那個,你可以放開我了。”
周云澤立刻松開手,往后一退,清了清喉嚨道:“你在這兒干啥?”
“沒干啥,閑晃!标愯乩死砩系囊路,努力尋回臉面。
“閑晃?”
“不行嗎?”
“行,不過我看你好像在跟蹤人!彼櫟募记蓪嵲谔珷了,他坐在茶館二樓的雅間都能一眼看穿,更別說當事者,人家還是練家子,真是不要命了!
“……我跟蹤誰?”
“那個有刺青的男子!
“……”不是吧,連他也發現了?
“你為何要跟蹤他?”
她想否認,可是在他銳利、執拗的目光下,還是老實一點,“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那個刺青不時跑到我夢中騷擾,我查了地方志,一點頭緒也沒有,就想著也許可以從那人身上找到答案!
周云澤搖了搖頭,“你這丫頭也太不知死活了!
“什么意思?”
“刺青圖交給我的時候,你還記得提醒我,動靜不要鬧得太大,這會兒你卻傻乎乎的撲上去,也不怕人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了你的小命!
聞言一驚,陳瑾曦兩眼瞪得好大,“不至于吧?”
“那人身手很好,可以無聲無息殺了你!敝茉茲裳凵褶D為兇狠,若不教她知道什么是怕,這丫頭絕對不會長記性。
“我知道了,你不必嚇我!
好吧,她確實太率性了,未曾想到驚動對方帶來的危險,可是她不認為對方敢隨意殺人,一來她后面站著定國公府,二來為了她這個小人物大動干戈,實在不值得。
“我不是嚇你,而是讓你看清楚現實。”
“我不是說知道了嗎?你就別再嘮叨了!
周云澤臉都綠了,好吧,今日他的話是多了一點,這還不是因為擔心她……他瘋了嗎?既然她不愛惜自個兒的性命,為何他要緊張呢?
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周云澤淡漠的道:“你不相信我。”
“嗄?”
“我不是答應幫你查清楚那個刺青的圖騰嗎?”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我總不能丟出去就不管了吧!彼晳T自立自強,這與他是否會盡心盡力幫她無關。
“你不該自作聰明,如今打草驚蛇,想再尋到人就難了!
陳瑾曦終于生出懊惱,她行事確實莽撞了一點,忘了對方很可能是練家子,不但沒能查清楚對方的底細,反而將自個兒曝露出來。
見狀,周云澤的口氣緩和了下來,“我答應的事,再難也會想方設法辦到,只是需要時間,若能盯住此人,從他身上打探消息,確實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你能否將對方的容貌畫出來?”
陳瑾曦怔愣地看著他。
“我可以幫你調查到對方的底細,如何?”
“你不是說我打草驚蛇,想再尋到人很難嗎?”
“只要對方沒有離開安云城,我就能尋到人!
陳瑾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單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樣就知道他來頭不小,手上可用的人肯定不少,不像她一個人瞎闖瞎探,還驚動了人家,于是點頭道:“成交,雖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應該可以畫出六七分,這事有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