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國地處南方,冬天最冷的時候不過下一些細細的雪粒子而已,這對于楚音若來說,尚可忍受,只需披一件毛氅,燒一盆銀炭便可過冬。而且,窗外還有一樹繁茂至極的殷艷梅花,散發出幽幽暗香的香氣,這在她的時代,前所未見。
楚音若知道這是一個平行時空中的朝代國家,經過這段時日,她直覺這里相當于明朝年間,因為有許多近代才出現的器物,這里已經常見。她慶幸來到的是這里,也不至于太不適應。
遠處傳來一陣稀稀落落的炮竹之聲,今日是臘八,再過大半個月,便是春節了。楚音若對蕭國的新年感到好奇,也不知是否像她的時代那般,但無論如何,肯定是喜慶熱鬧的,只可惜,她身居這尼姑庵之中,絲毫感受不到節日的氣氛。
叩叩叩——有人輕敲門扉。一般這個時候只會有一個人來探望她,庵中的住持,靜宜師太。
楚音若微笑著迎上前去,在這陌生之境里,靜宜師太是她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今日是臘八節,貧尼給姑娘送來臘八粥!膘o宜師太道。
“多謝,”接過粥碗,楚音若揭開碗蓋,只見騰騰的熱氣迎面撲來,“這臘八粥,我還只在書里看過,從沒吃過!
畢竟,她的時代已經不太時興過臘八節了。
“再過不了多久,便是正月了!膘o宜師太忽然道,“貧尼估計著,王府就要接姑娘回去過年了!
“接……接我?”楚音若不由一怔。
“陵信王爺再怎么生氣,也不會由著姑娘在這里過年的,”靜宜師太道,“總得看著楚太師的面子。”
楚音若一顆心頓時焦躁起來。她還沒有偽裝好,很多東西她都沒有學會,她害怕會露餡。
“貧尼告訴姑娘的,姑娘可都記住了?”靜宜師太倒是鎮定地問。
“我叫楚音若……”她咬了咬唇,“當朝楚太師之女,由當今圣上賜婚,嫁予陵信王端泊容。”
“不錯。”靜宜師太點頭。
“然而,陵信王府中已有一名寵姬,名喚薄色。我與端泊容成親之后,他偏寵愛妾,冷落于我。”楚音若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說,“某日,我與薄色發生爭執,不慎將她推倒,導致她小產。端泊容盛怒,將我罰入水沁庵思過。”
這里,便是水沁庵。算起來,真正的楚音若遷入此地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吧,而她,亦在此住了將近半年之久了。
“關于陵信王府的種種,但凡能打聽到的,貧尼已經寫在這上邊了,”靜宜師太遞過一本冊子道,“希望姑娘能細閱強記,以免回府之后有所疏漏!
“多謝師太!背羧舄q豫片刻,終于忍不住道:“師太……為何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是誰,從哪里來……”
彗星來的那一夜,她迷了路,當她看到一點燈火,一步一步靠近,等到看清一景一物,卻已置身在這水沁庵中。
她用了好久的時間才弄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是在作夢,也非神經錯亂產生的幻覺,而是她誤入了平行時空。
曾經,她看過一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女主角誤入了平行時空,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然而,她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無奈之下,只好把另一個自己給殺死,取而代之。
電影中的一切,居然真的發生在了她的身上,所幸,她不必殺死平行空間的自己,也能頂替對方活下來。因為,那天晚上,被陵信王爺拋棄在這庵中的王妃楚音若已經自縊身亡。
“那天晚上,貧尼第一眼見到姑娘,也是驚魂不定,”靜宜師太嘆道,“姑娘與陵信王妃長得如此相似,簡直就像同一個人,可姑娘的衣著打扮,卻異于常人。貧尼一直在猜想,姑娘到底是鬼,是妖?但不論是什么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有人能代替陵信王妃活下來!
當朝太師之女若就此死于非命,不論她受不受陵信王爺的寵愛,這座小小的水沁庵必會遭受責難。
“貧尼會替姑娘在佛前祈禱,”靜宜師太道,“求佛祖保佑,姑娘去了陵信王府之后,能一切平安順意!
“只是……這般誑騙陵信王府,佛祖真能保佑嗎?”楚音若道。
“佛祖慈悲,只要心無惡念,只種善因,姑娘必得善果!膘o宜師太答。
她知道師太是在安撫她,而即使心懷憂慮,她也不能在此時說不干了。
仔細想來,她冒充陵信王妃或許是天意,恰好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楚音若。
說起來,她也奇怪為什么父母給她取了個這樣的名字,很古典,還很拗口,常常被叫成“音落”,“音諾”,她也問過父母,給出的答案是靈機一動就隨口取了。她從小像個男孩子一樣活蹦亂跳,跟古典美女的氣質沒半毛錢關系,難為頂著這樣一個讓人誤會的名字。
只是相比之下,這個平行空間的楚音若如此紅顏薄命,婚姻不順遂,現代的楚音若,倒是幸福得多了。
她從前在網路上看到一句話,“你付出的每一顆糖,都會去該去的地方,不要因為暫時的不幸而苦惱,或許平行空間的你正得到幸福”。
所以,現代的她得到了太多的糖,平行空間的楚音若,才會如此苦楚嗎?
所以,上天才安排她來到這里,要她做出補償?
她平心靜氣,不敢再多想,只希望走一步算一步,最終,能找到被困在這個所在的出路。
一直到大年三十的傍晚,陵信王府才派來了一頂小轎、兩個仆從,將楚音若接回府去。
轎子一路微顛著,楚音若打起簾子,偷偷觀看外面的世界。蕭國的街道比她想像中的更為明凈寬敞,樓宇亦高聳雄偉壯闊。或許因為是大年夜的緣故,四周的商鋪已經打了烊,民居中燃起裊裊炊煙,幾個頑童在街角率先放起了炮竹,空中飄散著酒肉的熱香?磥,這里應是一處太平盛世。
聽聞,陵信王是皇帝的第二個兒子,頗受皇帝器重,而皇長子已經故去多年,所以,陵信王端泊容極有可能被立為太子。
所以,她將來有可能當上皇后?
楚音若被自己的貪念嚇了一跳,不由搖搖頭。在現代,皇后相當于總統夫人吧?從前無論如何,她也不敢作這樣的美夢,現在雖有機會,但身為王妃的楚音若并不受寵,將來皇后的鳳印被哪個寵姬奪了去,還未可知呢。
就拿今天來接她的這頂轎子來說,雖也算一頂不錯的暖轎,但完全顯不出王妃的威儀,而且只派了兩個仆從跟隨,遠不像書里描寫的,什么浩浩蕩蕩,引人矚目。
看來,楚音若是真的不受寵。
正思忖著,轎子已經穿過了一條長街,遠遠的,有兩尊石獅子的所在,便是陵信王府了。
因為不受寵,也不見有多大的陣仗來迎接她,不過七八個奴婢站作一排,微微躬著身子。
為首的一個婢女,見到轎子倒甚是激動,忙不迭地迎上前來,步子微顫,笑中竟含著淚。
“小姐……王妃……”對方舌頭打結,連稱呼都有些分不清了,“紅珊給王妃請安,紅珊從昨晚就一直盼著王妃回府,王妃你可算是回來了……”
紅珊?這便是她的陪嫁丫鬟紅珊吧?
聽說,楚音若有四個陪嫁丫鬟,紅珊,藍繡,雙寧和采菊。但看樣子,熱切盼著她回來的,唯有紅珊一人。其他三人也不知是呆站在那群嫗婢之中,還是根本沒在場?
紅珊小心翼翼將楚音若扶下轎來,她的一雙小手凍得冰冷,看來的確是為了迎接主子在府外候了多時。
楚音若微微一笑,環顧四周,并不說話。
“王妃……”紅珊語中頗有些哽咽,“有好多事情還沒來得及稟報王妃……藍繡嫁人了,采菊返鄉了,雙寧一直病著,所以只有奴婢一人在此!
果然,她料得沒錯,她就說嘛,四個陪嫁丫鬟也不至于只一個這般殷勤。
“有什么話進去再說吧,這里怪冷的!背羧粽f道。
待會兒,她要細細問問紅珊,畢竟靜宜師太給她的小冊子不足以讓她了解這府中的一切。
紅珊點頭稱是,攙扶著她邁入府中,跨過三進院子,穿過長長的游廊,往一座院落而去。
出乎楚音若的意料,陵信王府并不似她想像中的奢華,雖說還算雅致,但有好幾處紅墻碧瓦似乎年久失修,褪去了顏色,花草也以尋常品種為主,少見奇芳異卉。要么,就是端泊容并不像傳說中那般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要么就是他這個人心機極深,假裝清廉。
楚音若緩了一緩,又覺得自己心眼有點壞,怎么就不見得是端泊容本人勤儉無爭呢?但寵溺小妾、苛待原配這種事,應該不是什么好人所為。
正思忖著,忽然見一個衣飾華美的麗人自回廊另一端緩緩地走來,身后跟隨一群仆從,有如神仙下凡、妃子出游一般,聲勢浩蕩。
紅珊霎時怔住了,楚音若也不由停下腳步,她正迷惑,不知來者何人,對方卻主動上前,盈盈而笑。
“姊姊終于回府了,”對方聲音流轉動聽,宛若鶯啼,“妹妹日間還跟王爺念叨,請他早點去接姊姊呢!
妹妹?楚音若頓時恍悟——眼前的這位麗人便是薄色?呵呵,真是傾國傾城之色,取名“薄色”,實在是謙虛了。
“妹妹好久不見,”楚音若淡淡道,“有勞牽掛。”
“王爺進宮去了,”薄色道,“今晚是大年夜,宮里設宴,王爺大概過了子時才能回來。沒能去接姊姊,姊姊不會怪王爺吧?”
這話倒似正妃寬慰妾室的口吻,真正的楚音若聽了,會氣得肺都炸了吧?但此刻的她卻全無反應。
“怎么會呢?”她答,“大年夜宮里設宴是慣例,我也不是不知道!
“王爺本來打算帶我入宮的,”薄色再度笑道:“只是我近幾日身子倦得很,王爺疼惜,吩咐我早些歇息,可惜我見不著宮里的場面了。”
一旁的紅珊見了薄色本就氣憤,此刻聽了這話更是按捺不住,冷冷諷刺道:“依宮里的慣例,只有王妃才可入宮,豈是小小妾室可以取而代之的?”
“你說什么?”薄色橫了紅珊一眼,“主子在這里說話,豈有你一個奴婢插嘴的分?”
紅珊欲再說些什么,但礙著楚音若,不敢再多語。
“姊姊,你不在的這半年,你身邊的這些陪嫁丫頭可著實不守規矩,”薄色道,“今日你回來了,難道不該管教管教?”
“我這丫頭是心直口快了些,可她說的也沒錯,”楚音若無畏地道,“妾室是不可入宮的!
“那么主子說話的時候,奴婢可以隨便插嘴?”薄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猛地揚起手來,一個巴掌“啪”的一聲,重重打在了紅珊臉上。
紅珊的身子頓時僵了,楚音若也不由嚇了一跳,沒料到薄色纖弱的外表下居然這般強悍。
“姊姊既然護短,妹妹就代姊姊執事,”薄色道:“以免這府里越發沒了法度。”
遇到這種情況該怎么辦呢?是護著紅珊,跟薄色硬杠到底嗎?但若不護著紅珊,又怕了傷了屬下的忠心。不論如何,她得表態。
“妹妹,”楚音若鎮定道:“若真按規矩來辦,妹妹自己也該罰!
“我?”薄色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我怎么該罰?”
“妹妹的頭上,用了鳳飾,”楚音若道,“按例,須當朝一品以上命婦方可用得!
她在水沁庵的這些日子,所修所學也并非全無用場,雖然對蕭國的風俗民情還是知之甚少,但也說得出一個大概了。
薄色一愣,霎時無言以對。
“天不早了,妹妹既然身體不適,就早些回去歇息。”知道薄色畢竟得寵,硬碰硬不太好,她也見好就收,見薄色失了面子就道:“我也要歇著了。”
薄色盯著她,彷佛細細打量了好半晌,方道:“姊姊在水沁庵修行的這半年,倒彷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變了?”楚音若心尖隱約一顫,鎮定問道:“哪里變了?”
“姊姊從前性子急躁得很,”薄色道,“斷沒有這般輕輕松松與我說話的時候!
是嗎?看來從前的楚音若脾氣不太好,或許是因為太在乎端泊容,所以與情敵過招的時候沉不住氣。
否則,她怎么會自殺?
“日后我一定會跟妹妹好好說話!背羧舸鸬。
她懶得再與薄色糾纏,轉身便往前走去,紅珊緊步跟上,扔下薄色心有不甘地望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