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月,天氣漸涼。黃歷上寫道,廿日,是適宜嫁娶的吉日。
穰原城北,有求如山環繞,山下有一近圓的大湖相鄰,穰原人稱它為長命淵。
求如山上,為朝政中樞與皇族禁宮所在,因此該區管禁嚴格,沒有魚符或通行牙牌者,無法進出。
而宜國堂建于長命淵畔,是國辦的大會館。平日,除了人京官員于此住宿歇息外,也提供高階京官應酬、慶賀的場地與飲食。
在朝有權勢、有地位的京官,如遇喜事,一般皆會委托宜國堂籌辦。此處場地大、菜肴好,氣派十足,總使人有面子。貴蔚的婚禮,也在「宜國堂」舉行。
貴蔚的丈夫,單胡,任職磨勘京朝官院的東知院,總管全朝文官升遷之事,官拜正三品文階。而她出身于濤瀾侯家,又像今朝都堂大宰相貴媛安的親妹。這兩家人的親事,宜國堂自是備辦得隆重豪華。
這場士侯派與武侯派聯姻的大婚禮,在黃昏時舉行,宴請百桌貴人。
申時末,一身藏青禮服的貴媛安,已坐上馬車前往。他看著沿途植在樟篷大街上的樟樹樹影,映著昏黃的薄光,一晃一晃地往后頭流去。
難得的,他覺得有些累了,有些想睡了。他想,大概是因為難過這種情緒,消耗了他的精力,讓他不用依靠冉遺煙與酒,也能感到疲憊而入睡。
他閉上了眼睛,漸漸的,他腦海里聽到了一段唱小曲的低吟。
然后,模模糊糊的,他好像聞到了麗臺茶號的茶香,好像看到了他面前正窩著一個女孩,低頭專注地為她手里的陶俑上彩。在夢里,他笑了。這女孩,不論帶她上哪兒,她的手總停不下,喜歡捏捏畫畫的。
貴媛安笑問她!肝滴迪氩幌氤圆杓@?」
貴蔚抬頭,很燦爛地笑了!负茫蟾!官F媛安便向伙計要了一份糖茶粿與滾另一壺新茶。
貴蔚一見她愛的點心上桌,就伸出滿是油彩的手要去抓來吃。
貴媛安快一步抓住她的手,寵溺地說:「又像個孩子!顾聿杌镉嫺缴系臏孛,細細地給貴蔚擦手。「擦凈了,再吃東西。」
「好。」貴蔚紅著臉笑。
擦手后,貴媛安又替她把茶粿劃成入口的大小,才將盤子推到她面前。他怕貴蔚吃到愛吃的東西,會吃得急,粿太黏,哽到就不好了。
他又閉上眼,繼續聽這有康州都慶腔的小曲。這唱小曲的人,是麗臺茶號為要討好他,特別請來的。由于濤瀾侯的封地在康州都慶,他小時生活在那兒,對家鄉的方言自有一種親切的喜愛。
心愛的人,與家鄉方言的陪伴,是他唯一貪戀的時刻。
然后,他發現貴蔚正認真地打量他。她說:「大哥,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他微笑,讓她說。
「大哥,你幸福嗎?」
貴媛安露出疑惑,不明白她怎么會這樣問。
「我在想,幸福是什么?」貴蔚說:「然后也在想,自己能不能得到!
她看上他的眼,很真心地這么說!覆贿^,大哥應該很幸福!
「為什么會這么想?」貴媛安呵笑。
「因為大哥得到的東西很多!顾f:「能夠完全擁有一個東西,應該就是幸福,所以大哥很幸福!
「不對!官F媛安卻搖頭,說:「我告訴妳,要得到對的東西,才會幸福!
「對的東西?」貴蔚歪著頭。
「要對的東西。懂嗎?」貴媛安深深地看著她。
貴蔚想了一下,笑開了嘴!改敲,我比大哥幸福!
貴媛安好奇!冈趺凑f?」
貴蔚很直切地說:「因為我什么都沒有,只擁有大哥,那就是對的東西,所以我很幸福。」
「是嗎?」對這直率,貴媛安笑開了嘴。
他很高興,他記得,那是他那一年聽過最讓自己快樂的話。
原來,在他的人生中,也有一個喜字的。
見他笑得開心,貴蔚也害羞地紅了臉。這里沒其他人,只有他倆,她才敢怯怯地伸出手,摸上哥哥的大掌。
貴媛安還記得,難得看到她那么主動地親近他,他的心有多么雀躍。
貴蔚小聲地說:「我也希望大哥能快點找到那對的東西,我要大哥幸!
我要大哥幸!
要幸!
貴媛安的掌反了過來,想要握住那溫溫軟軟的小手——
「侯爺!侯爺!侯爺——」忽然冒出這連聲呼喚,將貴媛安叫醒。
他半張著眼,瞪著那喚他的車伏與接待的仆役。
他們被這一瞪,有點結巴了。「不、好意思,宜國、國堂到了!
他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今天累,不想多計較。
下了馬車,他抬眼,看著這佇立在薄暮中的宏偉大堂。
他看著好久、好久,眼神都變得肅殺。車扶與仆役在一旁,不敢吭一聲。
那眼神,好像在看仇敵似的。沒錯,這座宜國堂,是禁鋼他幸福的仇敵——
他冷笑一聲,往那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的大府門跨去。
他要毀掉,這份禁錮。因為,他也找到那個對的東西了。
并且,無論如何,都要得到——
他決定——現在,他就要握住那雙溫軟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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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蔚永遠記得那幕景——第一次有人和她說話。他便是貴媛安。
「蔚么,妳在捏什么?」他在亭子外頭,看著她,輕輕地問。
貴蔚是受寵若驚的,她看到她大哥后頭還候著一群要跟他論事的同僚,他卻停下他繁忙的腳步,同她說話。
在這個家,沒有人會同她說話的,因為她是已逝的老主人收養回來的孤女,討不得主母朱麗氏的喜,連仆役也不大理睬她。她十四歲,不過在這個家待了半年,就都讀通了這些人的嘴臉,很清楚自己該待的地方,就是一個寂寞安靜的角落,塑她的陶。用土,塑出一個個屬于自己的朋友與親人。
因為太認分了,所以當貴媛安這么問她時,她當下說不出話,只是看著這不常在府里、有點陌生的大哥。
被這樣瞪看,貴媛安不以為意,上了亭子,端起她剛塑好的一只婦俑端詳,又看了看桌上其他在玩耍、追逐的小童俑,對她笑了。
「這是他們的娘親嗎?」貴蔚好久才點頭。
「他們有親爹嗎?」貴蔚好久才舉起手,給貴媛安看她還未塑完的男俑。
「他們有家嗎?」貴蔚一愣,搖搖頭。
「塑個四合院吧!蔚么!顾畔绿召,轉身要走了,亭外好多人在等他。
可貴蔚又看他回過身,對她微笑。
「不過,記得,家不要做得太大,別像這里!顾麅海骸负⒆拥膸颗c爹娘的堂屋靠近些,這家人才會親密,不會寂寞。」
那一刻,貴蔚馬上點頭。看著眾人簇擁大哥離去的身影,她覺得心底充實了。
在這個家,寂寞的人,不只是她。
從此,貴蔚的視線總是追著這個大哥。她想把這個大哥的身影牢牢記在心中。
他總帶著笑,長長的瀏海遮去他的眉,加上那顆好媚的痣,使他的面目和潤,老使外人以為他是個好脾氣的人,而忽略了他眼中的情緒。
可是,不管他在生氣,還是在難過,很神奇的,貴蔚都能知道。
就像那年,貴媛安即將出使戌州安撫使司那一次。
主母、親戚、同僚,極力反對他出任這個官職。戍州與東方大國牡國鄰接,常有交戰,且天災不斷,土地貧瘠,大批戌州難民涌入京畿,造成朝廷困擾?蛇@官辦得好,沒什么值得稱頌,升不了大官。辦不好,連自身世襲的爵位都會被削去。主母朱麗氏認為她兒子才承繼濤瀾侯不到十年,根基不穩,死活都不答應他接,甚至叫來一票親戚、同僚,共勸貴媛安打消這念頭。
在眾人紛鬧的勸阻聲后,卻還是換來貴媛安的一句——
「我會上職!顾麍远ǖ卣f,臉色很冷!覆粫淖。」
貴蔚在一旁注意著她的大哥。她大哥生氣時,眼睛會斜一邊,絕不看人。戴著羊脂玉扳指的手,還會一直敲著桌。另一手則抵著嘴,不讓人看到他下垮的嘴角。
那一次,貴蔚還看到了另一種情緒在她大哥臉上,是難過。
沒有征象的,她就是覺得她大哥在難過。沒有人懂他的心,沒有人懂他想濟世的抱負。寂寞在蠶食他,孤獨在傷害他,他需要一個懂他的人,去陪伴他,替他消除這酸苦……
貴蔚站了起來,做了她這一生中最大膽的事。她大聲地說:「我支持大哥!」
她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現場鴉雀無聲了;她的聲音讓主母朱麗氏,露出了驚訝與厭惡的表情;她的聲音,更讓貴媛安抬起頭,正視她,注視她,好久好久。
她看到那樣的眼神,沒有生氣了,沒有難過了,她好高興,又說:「大哥是要去救人的,是好事,我支持大哥去!」
貴媛安笑了,眼睛放柔了。那像是一個寂寞的人在找到知己時,想要感謝、想要珍惜的眼神。
最后,眾人抵不過貴媛安的固執。
他出任戌州安撫使司一年,成功抵制牡國入侵,安頓了戌州難民,而穰原也恢復了寧靜整潔的面貌。消息傳回,舉朝上下歡騰不已。
「謝謝妳,蔚蔚。」還記得離開京畿前,貴媛安曾對她說:「有妳那句話,哥哥不寂寞!顾拇笫,輕輕柔案地摸著她的臉頰。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蔚蔚,不像其他人叫她蔚么了。蔚蔚,好親昵的呼喚。
那一年,即使貴媛安不在府邸,貴蔚還是過得很充實,很幸福。
她忘了,名義上,貴媛安是她的大哥,她是他的妹妹。
然后,當他功成名就的回來時,他與一名女子成親了,這個女子是可以為濤瀾侯家帶來利益的人,是主母朱麗氏親自挑選的。
看著主母那精銳的算計眼光,她也在等,自己可以為這個家帶來利益的一天。
這天,到來了。今天,便是她與那東知院單胡結親的日子。
今早,她一邊被梳妝打扮,一邊被教導,該如何在這樣大的禮儀場合上表現得宜。她知道,在整場宴席上,最高潮的便是那場「謝親儀」,她與單胡將在眾目睽睽之下,向雙方的父母下跪拜謝他們的養育之恩。禁國貴為重禮之邦,越是位高權重者,更該執守禮教,作為天下楷模。因此這三跪九叩之禮,是絕對不可馬虎的。
可是,貴蔚好排斥。因為,一旦跪下去,她與貴媛安……
就真的只能是兄妹了。
可是,他們不當兄妹,只會讓貴媛安留下惡臭的名聲。
主母說……
妳那點心思,我還猜不著嗎?
看看德清氏,她能為濤瀾侯家帶來什么。再看看妳自己,能為這個家做什么。
妳又會害死妳哥哥,還有這整個家族!
其他人,更毫不留情——
他今天能爬上這高位,還不是他岳父三司使的撐腰。
可他不但不義不孝,沒對自己的妻子感激涕零,還像只狗一樣,四處求歡。
是啊!聽說求歡求到自己的妹抹身上去了。
礙于貴媛安的權勢,他們總不敢明說。但貴蔚都知道,都聽見了。
主母告誡得對,她只要決絕的走,就不會再聽到這種聲音了。
她閉起眼睛,咬著唇,忍著心里的悶疼,就這么忍至黃昏時,宴席開始。
戌時,貴蔚被牽引入座。蓋頭是紅紗材質,其實她還是看得到四周的影子。下意識的,她的眼就這么尋找著那抹她想再看一眼的身影。
可她還沒找著,就突然有一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她的心里泛著激動。她知道,大哥就坐在她的眼前,深深的注視她。
她能想象,那是多么炙熱的眼神。為了這場婚宴的準備,他們竟有旬月沒見到面了。那眼神,一定飽含著思念、不舍,以及積累的眷戀。
可是,就因為這一層紅蓋頭,把兩人的未來分隔得像云與水一樣遙遠。
她的眼濕了。她好想,真的好想,把這屬于別的男人的紅蓋頭掀掉,好好的、細細的,把大哥看過一回又一回,讓她記上一生一世,永遠不淡忘……
她好想,但是卻又不敢。因為,這樣是不吉。而且,只會給貴媛安難堪。
這樣的惡名,她背不起,沒力量撐起。
她苦苦地想,或許……貴媛安也不希望她這么做——
忽然,她的丈夫——單胡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貴都堂,您平日一定很疼寵令妹!
貴蔚一驚。為什么單胡突然對大哥說這種別有意味的話?
單胡又說:「瞧他看妹妹的眼神,真是不舍?磥,朝中的傳言都是真的?」
「不,不,東知院……」出聲反駁的卻是朱麗氏!杆麄冃置盟貋砀星楹,媛安代替父職也好幾年了,就像嫁女兒似的,心總放不下!
「是放不下。」貴媛安終于開口,聲音充滿笑意。「我的心,一直都在蔚蔚身上。」
貴蔚顫了一下。她興奮,卻也痛苦,對貴媛安這不顧場合的直白。
「不知道有沒有人跟貴都堂說過!埂竼魏质浅爸S一笑!改已巯履穷w痣,實在不太好啊。痣長在那兒,會犯色難,犯的對象,還是比自己年紀小的人哪!」
這話,也很直接。而且這男人,根本不怕會傷害到他即將進門的妻子。
「面相什么的,我不懂!官F媛安這么回道:「我只知道有能者,不會讓難,犯到自己身上!
她可以感覺到,座席上是一陣緊繃與尷尬。
開胃涼菜之后不久,開始上大菜。宜國堂推出的宴席大菜是「雞鮑翅」,以上等魚翅燙煨老雞,用烤過的饅頭配上濃郁湯汁食之,是少數人才能吃得起的大菜。
女婢替貴蔚煨了一個烤饅頭,盛上小銅盤,讓她在蓋頭里吃。
「蔚蔚,不要吃。」還沒碰到嘴,貴媛安竟然這么說。貴蔚一怔,然后發現這起碼容下千人的宴廳,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
大家都在注視著貴媛安。大家甚至都知道,這難堪,是貴媛安故意給的。
而貴媛安卻不怕這沉重,他對單胡說:「那么腥的翅,你敢讓宜國堂端上桌宴客?東知院,嫁娶乃人生大事,你的誠意與禮數實在太單薄了!
她的丈夫哼笑!肝蚁胧琴F都堂心里難過,吃什么都不入味吧!」頓了一下,又道:「這樣吧!為了討好我們親家,貴都堂喜歡吃什么菜,說,我讓宜國堂準備去。準備得不好,我上奏把這管事的給罷了!
貴蔚好緊張,這場面怎么會搞成這樣?
貴緩安說:「川燙云片!顾^云片,就是片得極薄的梅花肉,因為那紋理美如流云,因此有云片的美稱。貴蔚知道,那是貴媛安很愛吃的一道菜。
「可以!顾恼煞虼舐暦愿馈!缚烊蕚!
宜國堂很快將此菜呈上,卻還是換來了貴媛安的不滿與挑剔。
貴蔚聽到筷子重重擱下的聲音。
「請問貴都堂,又是哪兒不滿意?」她丈夫的聲音很僵。「您才嘗了口醬油,就擱下筷子了?分明要給人難看!
「這是生抽。云片要老抽才好吃!官F媛安嗤笑!笘|知院,你的誠意真只有如此,我怎安心將蔚蔚交給你?」
「你——」單胡氣到說不出話來。
「媛安——」朱麗氏也出聲制止。
貴媛安仍是不畏懼地大聲說:「這飯局苛薄,不必吃了。現在就行謝親儀。」
又是一陣僵持,單胡才喊:「來人,準備謝親儀式!
「好,好。這樣也好!怪禧愂闲χ驁A場。「新人可以早些歇息!
貴蔚緊扭著手,小掌都流汗了。她的大哥不怕,什么都不怕。
他不懼眾人鄙夷、嘲諷的聲音。他大膽地說出他對這場聯姻的不滿與不悅。
貴蔚甚至怕,他會瘋狂地將她的紅蓋頭給揭去,看著她,告訴她——
那些,其實她自己也很期待,卻沒有膽子要的話語。
貴媛安為了愛她,竟然甘愿扛下這些臭名與罪過……
這里的人,都是朝中貴人,每個人都在看,都在看堂堂的大宰相要怎么當天下楷模,率執禮教?伤詧桃馊绱恕
她想叫他住手,卻又想將手伸出去,讓他握著、牽著,帶她走。
她的眼睛好酸、好糊,如果沒有婢女扶著,她一定站不起來,走不出去。
她看到行謝親儀專用的艷紅絨毯踏在腳下。
她聽到婢女輕聲地對她說:「夫人,請跪吧!我扶著呢!」
她呼了口氣,顫顫地屈膝,跪了下去。她的丈夫也跪下了,而且還是怒氣沖沖的跪。大概是要在政敵面前下跪,讓他很不是滋味。
她隱約看到,貴媛安就坐在他們面前的太師椅上。那位置是父兄該坐的地方。
即使剛剛有那么多的掙扎,有那么多的期待……她還是向貴媛安下跪了。
他們一輩子,都會是兄妹,這關系,再也掙脫不開……
婢女端來盛了禮釀的青銅酒杯,讓貴蔚捧持著。
那冰涼的觸感,刺得她的手、她的心,極疼。
她哭了。在紅蓋頭里面,不會有人看到,她放任自己掉眼淚。
她再也看不到貴媛安那好媚的微笑,再也聽不到那使她臉紅心跳的軟言軟語,再也得不到貴媛安的溫柔注視,更再也享受不到他毫不保留的炙燙體溫。
他們只能是兄妹,只能是合乎禮制的兄妹——
「媛安!你做什么——回來!」忽然,她聽到朱麗氏壓著聲的驚呼。
接著,一陣刺眼的光照射進來。貴蔚畏光的一縮。
再張閉眼,她驚得說不出話。
她的蓋頭被掀開了,而掀開的人,竟然是貴媛安?!
她看到他的眼神充滿憂傷,正細細深深地注視她,彷佛想探入她的內心。
她聽到旁人抽氣的聲音,聽到單胡氣到結巴的話音,還聽到主母喘不過氣的呼嗤聲。
她知道大家都氣瘋、驚呆了。這是多么隆重的場面,全京畿的達官貴人都在看著,而且看在心里。而貴媛安的行為,又是多么不吉且失禮——身為新嫁娘的兄長,又是當朝都堂大宰相,他竟敢貿然掀開這紅蓋頭,豈不是要給那新郎難看?
但貴蔚知道,他不是想給新郎難看,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安慰她。
「我知道妳在哭,蔚蔚!顾崛岬負嶂念a。「妳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就不要掩飾了!
聽到這軟語,雖然知道旁人都在瞪,可是眼淚就是管不住,越流越多。
「蔚蔚,我告訴妳。」他繼續輕聲說:「我找到那對的東西了!
貴蔚一愣,想起了那幾年前的午后,他們曾有過的對話。
因為我什么都沒有,只擁有大哥,那就是對的東西,所以我很幸福。
我也希望大哥,可以快點找到那對的東西,我要大哥幸!
她曾經可以,這么坦率地將自己的心情說給貴媛安聽。
現在?現在呢?為何什么都不敢了呢?
貴媛安看她的表情,笑了!父绺鐪蕚浜靡磺,要得至幸福了。妳呢?蔚蔚想不想要?」他更溫柔地說:「想要,我會不顧一切的給妳。」
幾乎沒有思考的,貴蔚點頭,再點頭,點得有點急切。
「我知道了,蔚蔚!顾拷,在她耳邊呼氣地說:「等我!
貴蔚一抖,僵在原地。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么。
她想說話、想解釋,貴媛安卻已經站起。
他無畏地迎受著眾人詭異的目光。他是都堂大宰相,全朝的禮儀典范。
但他卻在這場典禮上,這樣霸道地掠奪,宣示主權。大家都在看,可他完全不怕、不懼,他甚至斜著眼,瞪著那氣得青白了臉的單胡,再牽起嘴角,沖他一笑。
然后,他什么也沒說,越過了正在觀禮的眾人,獨自離開這寂靜異常的宴廳。
他的背影,自始至終都是這么昂然提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