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九一口茶水還沒下肚,門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群官兵沖了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一名穿著盔甲的軍爺走進來,銳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掃,說道:「昨夜有人在西元街將軍府外燒紙,犯了宵禁,遺留在現場的食盒、食物皆是你們九歌館之物!
土豆和糯米扭過頭,齊刷刷地盯著柳九九,完全不知是個什么狀況。
這些官兵來捉人,自然不會給他們解釋的機會,那軍爺下令道:「來呀,把這三人給我帶回去,嚴加拷問!」
「是!」幾名官兵取出枷鎖將三人扣押。
周凌恒在后院將大黑拴好,出來時看見官兵,忙縮了回去,直到柳九九主仆三人被帶走,他才掀開簾子走出來,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時身后「嗖」地落下一陣風,一襲灰衣的鄧琰穩穩站在他身后,周凌恒一轉身看見鄧琰嚇了一跳,瞪他道:「神出鬼沒的,你想嚇死朕?」
鄧琰一雙好看的眼睛微微一瞇,縮了縮肩膀,笑容璀璨,「不是我神出鬼沒,是陛下您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顾樟诵θ,正經八百地道:「陛下,感業寺那邊出事了。」
「什么?」周凌恒心口一跳,神色變得凝重。
「昨夜有刺客入侵,太后受到驚嚇,并且她老人家已經知道您不在寺中。」鄧琰眉毛一挑,又道:「不過您放心,我完全沒有透露您的行蹤,小安子就更加不敢了。還有,這些刺客同往年一樣,都被我家夫人當成藥材泡在藥缸里!
周凌恒故作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嘶」了一聲,「殘忍,對待刺客怎能如此殘忍?不過,冷大夫既然拿他們當成藥材,不如泡成藥酒!
「把人泡成藥酒……能做什么?」鄧琰疑惑,捏著下巴問他。
「咱們的丞相不是喜歡喝酒嗎?」周凌恒粲然一笑,云淡風輕道:「朕的丞相快六十大壽了,不如將冷大夫泡好的酒送給他當賀禮,你覺得如何?」
「陛下您可比我家夫人殘忍的多!灌囩羌獯蛄藗顫栗,小聲嘀咕道。他沉默片刻,似乎又想起什么,說道,「剛才帶走柳姑娘的,也是丞相的人!
「這個老東西玩什么花樣?想要朕的命在先,現在還妄想動朕的女人!」周凌恒攤開手,對鄧琰說:「你把腰牌給朕。」
「陛下,您該不會是想親自去接柳小姐吧?」鄧琰捂著自己的腰牌,不太想給他。
周凌恒嘴角微微一挑,揚起來的弧度給人幾分深不可測之感,鄧琰無奈地將腰牌遞給他,看見他眼底透著的狡詐,冷不防又打了個寒顫。這陛下……是又想到了什么歪主意?
鄧琰跟著周凌恒從小一起長大,深知他的脾性,他仁慈起來,比古往今來任何一個皇帝都要仁慈;一旦殘忍,也比任何皇帝都要殘忍,但死在他手上的,都是窮兇極惡之輩就是。
比起白天夜晚性格不一樣的鄧琰,周凌恒更讓人沒有安全感,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他能一把捏死敵人,卻非要將敵人捏得半死不活。
柳九九主仆三人被抓進大牢,按照常理,應當先由廷尉審判再判罪,可柳九九到了大牢還沒來得及坐在草堆上感嘆世事無常,便被獄卒拖出去,拴野豬似的將她拴在了木樁上。
牢內炭爐的火燒得極旺,獄卒一手握著鐵鞭,一手拿著幾塊珞鐵,塞進火爐里燒得紅彤彤的。柳九九眼瞧著獄卒從火爐里取出燒紅的烙鐵,心里直打哆嗦,覺得不妙,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吞了口唾沫,「大……大哥,你不會是要嚴刑逼供吧?我……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我雖然剛來京城不久,但最基本的道理還是知道的,京城大小案件得先由廷尉大人審判,您這擅自用刑……不好吧?」
獄卒握著鐵鞭凌空一抽,那條鐵鞭頓時如毒蛇般堪堪落在柳九九身上,抽得她肩部一陣皮開肉綻,她疼得「哇」一聲,扭過頭看著自己肩膀,「不……不是吧,真抽。俊
「你夜犯宵禁在先,在將軍府外燒紙在后,已犯重罪,還用得著廷尉大人出面審判?依丞相吩咐,先嚴厲懲罰你們這等不知死活的百姓!躬z卒將冷卻的烙鐵放進火爐再次燒紅后,朝著柳九九走過去,在她臉上比劃道:「這張臉倒是好看,來,選個位置!
「選……選位置?大哥,我……我冤枉啊,就就……就算我夜犯宵禁,也犯不著上酷刑吧?」柳九九哆哆嗦嗦地說著,這烙鐵要是燙下來,被毀容了可怎么是好?
「你在將軍府外燒紙,惹了丞相不痛快,我這也是奉命行事,看你是個弱女子,我才讓你選個位置,否則早燙在你臉上,還跟你廢話什么?」獄卒冷冰冰地道。
聽起來倒是有點人性,柳九九道:「那我能選燙在墻上嗎?」
「不行!」
烙鐵靠近柳九九的臉頰,近在咫尺的火紅烙鐵嚇得柳九九牙齒直打顫,她吞了口唾沫,縮著脖子道:「大……大哥,你們服務真貼心啊,還給選位置,我選、我選,您先容我想一想,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她本來還想拖延時間,怎知那獄卒沒閑功夫跟她貧嘴,毫不留情地握著烙鐵「嘶啦」一聲就燙在柳九九大腿上。
這一下疼得柳九九四肢一抽,差點沒暈過去,衣服和著皮肉的焦糊味斥進她的鼻腔,大腿火辣辣地疼,這種疼痛比被灶火燙還要疼痛十倍,她這輩子沒受過這種酷刑,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嚎啕哭聲如陣陣春雷,倒是將獄卒嚇了一跳。
用完刑,獄卒命人將柳九九扔回牢內,大概是獄卒大爺們也要休息休息,剛給一個小姑娘用了刑,得喝點酒壓壓驚。柳九九仰躺在牢房中一堆枯草上,抿著嘴暗罵獄卒大爺們不是個東西,該壓壓驚喝喝酒的人不應該是她嗎?
這幾天真是倒霉透了,先是臀部受傷,再是被關進大牢?磥硗炼拐f得不錯,京城的確危險,她突然懷念起柳州城的日子,柳州城一片祥和,犯了事兒郡守大人頂多打打屁股,罰點小錢了事,哪里像京城,一上來便用滾紅的烙鐵燙燒皮肉。她望著大腿那塊被燙爛的皮肉,慶幸燙的不是臉。
糯米見小姐被用了刑,大腿那里被烙鐵燙得血肉模糊,還有股皮肉的焦糊味兒,嚇得不輕,抱著柳九九的小腿開始哭。
「不就是‘紅燒肉豬肘’,有什么好哭的!沽啪盼宋亲樱路鹇劦搅丝救樨i的香味。腿部火辣辣的疼痛持續太久,讓她痛苦不堪,但也痛太久了,她漸漸有些麻木,她將腦袋靠在墻上,歪頭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地牢門「砰」一聲被人踹開。柳九九嚇得一顫,抱著糯米揉著眼睛往后縮,待她睜開眼看清來人樣貌時,心頭頓時涌上一團暖流,本來如墜入冰冷地獄的她,像是看見了希望。
周凌恒身著一襲白衣,用木筷束發,精神奕奕,氣宇軒昂。他手中拎著獄卒,看見柳九九,隨意將手中獄卒一扔,朝她走過去,他的神情一如以往平淡,聲音低沉,就像一杯溫雕潤的清冽茶水,「鏟鏟姑娘,沒受到驚嚇吧?」
柳九九眼睛紅腫,抿著嘴搖頭,「沒受到驚嚇!顾丝跉,接著又說:「我受到了傷害。」說完張嘴又開始哭,看見周凌恒就跟看見靠山似的,眼淚撲簌簌止不住地往下落。
眼尖的周凌恒很快看見她腿部的傷,被燙化的衣物同傷口粘在一起,觸目驚心。他心頭一緊,一把將糯米推開,將柳九九從一堆稻草上打橫抱起來,急急忙忙往外走。
他抱著柳九九經過獄卒時,一腳踹在他腦袋上,「留著你的腦袋!」
獄卒嚇得跪在地上直磕頭,見他抱著犯人走,也不敢說個「不」字。周凌恒帶著鄧琰的腰牌過來,自然是以鄧琰御前帶刀侍衛的身分,這鄧家和丞相府的彎彎繞繞京城哪個人沒聽過?且不說鄧家勢力,單說御前侍衛這個名頭就足以讓獄卒聞風喪膽,御前是個什么概念?
那可是圣上身邊的紅人啊。
周凌恒前腳抱著柳九九剛走,土豆和糯米也跟著被放出來。兩人從大牢出來,土豆疑惑道:「小姐呢?」
糯米抬起袖子擦擦眼淚,「小姐被人用了刑,被排骨抱走了,大概是去醫館了。土豆,我總覺得這個排骨不像普通人!
土豆蹙眉問道:「怎么說?」
「你剛才是沒看見,他抱著小姐一腳踹開獄卒,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沒有一個人敢攔他!古疵邹哿宿垲^發,又說:「我總覺得這個排骨不像普通的百姓或江湖人,他身上那股子貴氣,不像是流浪江湖的,倒像是……王公貴戚!
土豆看了她一眼,沉思一會兒說道:「他既然救了小姐,應該不會是壞人,咱們先回九歌館收拾東西,這京城怕是不能待了,等小姐一回來,咱們就離開!
糯米拽著他的袖子,「我們這才來多久,你不是說要在京城給小姐找大夫嗎?」
「現在這個狀況,你覺得是小姐的病重要,還是她的命重要?」土豆反問她。
糯米弱弱道:「都重要……」
「聽我的,先離開,其他我們再做打算!
周凌恒抱著柳九九去了鄧琰府上,他到的時候,冷薇還在藥房研究如何用刺客泡藥酒。
柳九九窩在他懷里,碎碎念道:「排骨大哥,你說我這腿是不是得留下好大一塊疲?」
「不會!怪芰韬惆参克,抱著她闖進藥房。
一進去,刺鼻的藥材味撲面而來,柳九九怔然打量這間藥房,四周擺滿草藥架,正中擺著六只大水缸,里面泡著……大活人?水缸里東西黑漆漆一團,她看不清是什么東西,就在她猜測冷大夫泡活人的意圖時,水缸里突然跳起一條手指粗細的花蛇,嚇得柳九九抱著周凌恒的脖頸,臉貼著他的胸口緊閉上眼。
他怎么就忘了冷薇藥房素來驚悚?連忙抱著柳九九退出藥房,杵在門口對里面搗藥的冷薇說:「冷大夫,柳姑娘腿部被燙傷,勞煩你給她醫治!
「怎么又受傷?這姑娘是受傷體質?」里面傳來「篤篤篤」的搗藥聲,冷薇的聲音冷如冰霜,沒有半點情緒,「抱進來!
周凌恒抱著柳九九有些猶豫,生怕里面的東西再次嚇到她!高@里面的東西……」
「進來吧,嚇不死!估滢钡恼Z氣中多了幾分無奈。
「鏟鏟,你閉上眼睛好了!怪芰韬愀忉尩溃骸高@冷大夫是用毒……用藥高手,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神醫,沒有她治不好的病,有她在,你的腿絕不會留疤。」
「那……好,為了腿,我不怕!沽啪乓е齑,故作堅強地道:「排骨大哥你抱我進去吧,我準備好了!
只是她嘴上說著不怕,但周凌恒抱著她剛踏進去,她立刻將眼睛閉得死死地。
冷薇擱下手中藥杵,抬手指著一旁的小榻,對周凌恒說:「把她放在上面!
周凌恒輕手輕腳將柳九九放在榻上,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柔聲安慰她,「沒事,相信排骨大哥,一定會好的!
「排骨大哥?」冷薇挽起袖子走過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位皇帝陛下,旋即又收起驚訝神色,依著陛下這性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做不出來?
冷薇看了看柳九九的傷口,用剪刀將她焦肉四周的衣服剪碎,說道:「喲,看這烙鐵的印記,該不會是刑部大牢吧?柳姑娘你是做了什么,竟惹了刑部的人?」
柳九九咬牙切齒道:「都怪那個狗皇帝!」
冷薇聞言手一抖,差點沒一剪刀戳進她皮肉里,「怎么?他對你做了什么?」
「若不是狗皇帝下令要什么宵禁,我也不會被抓。」柳九九一拳頭砸在榻板上。
冷薇聽見周凌恒咳了一聲,頓時明白過來,替他解釋道:「這宵禁是先皇下的,當今圣上不過是延續政令,同他有什么關系?」
「反正都怪他,狗皇帝,平民百姓為何不能在夜里出門?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夜里出門還能搶劫殺人不成?這個狗皇帝以后讓我見著他,非得將他揍個鼻青臉腫不可。」柳九九憤然道。
冷薇起身取了一碗青色的藥膏來,一邊給她涂抹一邊道:「唔,只怕下次你可不僅僅是挨烙鐵了,是脖子要挨刀了!
藥膏蓋住柳九九傷口,讓她感覺到一陣清涼。她冷不防揉了揉自己脖子,吞了口唾沫,無奈道:「我真沒用,怕疼又怕死,要是見到狗皇帝,說不定就嚇得腿軟了……」
「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鏟鏟你別妄自菲薄,你做菜的手藝在京城可是數一數二的!怪芰韬惆参克。
「做菜算個什么本事?排骨大哥,你看看冷大夫和鄧少俠多能干,冷大夫醫術高明,鄧少俠功夫卓絕!
柳九九話說得起勁兒,全然沒發現傷口上覆蓋的藥膏迅速結塊,冷薇將結塊的藥膏俐落一揭,她被燙焦的一層爛肉便隨著藥膏一起揭了下來,乍然一疼,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盯著自己傷口片刻,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層藥膏不是鎮痛,而是為了替她處理焦肉。
冷薇又另外給她上了一層黑色藥膏,慢吞吞解釋說:「涂抹我這藥膏,疤痕還是會有的,但也不會太明顯!
柳九九點點頭,又抬眼望著水缸里泡著的人,問道:「冷大夫……他們是什么人?」
冷薇神色閃爍,說道:「哦,他們是我的病人,天生癱瘓,我正想辦法治療他們!
「那水缸里黑黑的一團是什么?」柳九九好奇又問。
「是五毒,蝎、蛇、蜂、蜮、蜈蚣!估滢泵摽诨卮穑簧砗蟮闹芰韬隳檬种复亮舜,她話鋒一轉又道:「別看是毒,那個……有句話說得好,以毒攻毒嘛!
周凌恒也道:「是啊,以毒攻毒,可憐這些人天生殘疾,得被泡在這藥罐之中。」
柳九九見他一臉悲戚,心頭一軟地安慰他,「排骨大哥,你人真好……相信冷大夫一定會把他們給治好的!
排骨大哥,謝謝你救了我!
「哪里哪里,心善的是冷大夫,是冷大夫在救治他們!怪芰韬阒t虛道。
被泡在藥缸里的刺客們雖不能說話,但都有知覺,聽見三人對話,半死不活的刺客們欲哭無淚,紛紛發誓,下輩子再也不當刺客……
冷薇嘴角一抽,陛下倒是頭一次夸她心善,平時陛下可不是這樣的,總是「毒女、毒女」的叫她,也就是在柳九九面前才叫她一聲「冷大夫」,搞得她好不自在。
比起歹毒,她哪里比得上周凌恒?她不過是想拿這些刺客來試毒,可陛下非得讓她將這些刺客泡成藥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