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孟少陵的語氣絕對稱不上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的清爽,只有濃濃的不悅。
很累,昨晚是他第一次頭一沾枕就陷入沉睡,所以還沒睡飽被吵醒,他發發起床氣是正常的。
“我記得這附近有……”冉纓挽起袖子,完全不在乎弄臟一雙手,直接用素白的十只指頭在土里挖,從頭到尾都沒看他。
“有什么?”他沒好氣地問。
“就是一種紅紅的……”挖呀挖,嬌俏的臉蛋也染上些許塵土。
“紅紅的?”什么?
“不會太硬……”她又說出模棱兩可的話。
“不會太硬?”他話尾微微上揚。
“但又不會很軟……”她的語氣似乎永遠不能肯定。
“到底是什么?”他沒耐性陪她打啞謎。
“土!辈煊X他的不耐,她干脆回答。
“土?”她一早起來就為了挖土?還為了挖土把他吵醒?
就只為了土?!
孟少陵覺得想掐死她的欲望又悄悄冒出頭。
“唔……禮部尚書大人幾日后要來用晚膳,我想替他做個碗……”冉纓專注在眼前挖的坑洞,比其它的還要挖得更深,同時說出自己的決定。
禮部尚書大人……是本來應該在昨夜前來的禮部尚書,后來因事而延遲到十日后,他還記得當冉纓知道這件事時,臉上的神情說有多落寞就有多落寞。
孟少陵原本以為是因為店里的客人采預約制度,身為老板的她嫌當晚少賺了一筆,沒想到之后便聽見她邊走邊喃喃低語:“唉,可惜了黃魚公子這么新鮮,也只好拿來當晚膳的下酒菜了……”
可惜?黃魚公子?下酒菜?
要知道堂堂禮部尚書大人肯到這種藏在山中的食堂用膳,己經是天大的福氣了,她擔心的竟然只是魚不新鮮,而且還當晚就拿來做下酒菜,和所有人一起舉杯大啖。
說來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貪杯。
雖然在他喊得出名字的女人里也有一個這么愛喝的,但人家可是有號稱千杯不醉的海量,她卻是非喝到醉倒才肯罷手。
“膳房里多得是碗。”俊顏覆上一層烏云,孟少陵腦袋里只繞著如何讓她打退堂鼓的念頭。
現在回去的話,還能睡上半刻鐘。
“話是這么說沒錯……”冉纓突然眼睛一亮,加快挖土的速度,在兩旁各堆起兩堆小土堆,“但是如果專門吃魚用的碗,可就少了。”
“吃魚用的碗?”吃魚還得有專門用的碗?他倒是第一次聽到。
不過與他無關。
他可是管帳的,而不是陪她這個到處挖洞打發時間的老板的下人。
冉纓陡然停下手,繼而興奮地大喊:“!找到了!”
“土?”孟少陵皺眉,差點就要開口狠狠數落她幾句。
“是。 彼龘P首,朝他綻出炫目的笑靨。
那是連白雪都相形失色的純白燦笑,無預警地襲上心頭,宛如一陣輕柔而不能忽略的春風,撩動著心湖,引起陣陣漣漪。
冬日的清晨,低溫依舊,他卻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溫暖。
就像那日吸引著他,恍如飛蛾撲火般的暖意,不能抗拒,深深地烙印在他心版上,還有那似曾相似的軟嗓……
少陵……
恍惚間,他不自覺地朝她走過去。
“快。√,你快來看看!”冉纓朝他招手。
刺耳的稱呼入耳,腦海里那被張媚人的花顏瞬間被眼前稚氣天真的笑容給取代,孟少陵從虛幻中清醒。
真是傻了!明明她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冉纓沒有“她”的柔媚可人、慧黯靈敏,他是怎么把兩人給弄錯的?
“怎么了嗎?”冉纓瞥了他重重的步子,忍不住問。
“你能不能別用‘太阿’這兩個字來叫我?”慶惡自己的失神,孟少陵的語氣沉了下來。
又是為了這件事。
“嗯……你真愛生氣呢……”冉纓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陶土,只用了一半心思應付他,沒答應他的要求。
就是因為太阿這個名字實在適合他,她才這么喚的嘛!
“有本事你看著我說。 彼娴囊煌f話,就有火氣狂飄的趨勢。
“說什么?”冉纓根本沒撥多少心思在兩人的對話上,只抓住了他最后一句話,茫茫然地望著他。
太陽穴上的青筋抽搐,他有種想用任何拿得到的東西狠狠敲她頭的欲望。
“為何非得這種土不可?”深深吸了口氣,孟少陵多少抑制怒火后問道。
“你沒發現嗎?”冉纓不答反問。
“發現什么?”他更是不解。
冉纓指著他所踏的地面,“現下明明是隆冬,但這片地上卻沒有覆蓋著積雪!
經她這么一說,孟少陵才注意到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怎么回事?”這么說來,她并非一開始就在挖土,因為剛出故里時,門口的積雪讓她絆了一下。
他怎么會到現在才發現?
黑眸瞅著蹲在地上認真挖著土放進帶來的木盆里的冉纓,一個想法閃過他心頭——
難道是因為太生她的氣了,才使他忽略四周,因而錯過這么不可能忽視的事實?
不管怎樣,這個想法真是令他高興不起來。
冉纓沒注意到他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一邊挖著需要的土,一邊說:“這里的土是專門用來燒陶的,為了方便取土,這一塊地的積雪每日都有人清除。”
“負責清理積雪的人?”他眼里有著訝異,“每日?”
“當然!比嚼t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這兒可是保證終年四季都能取陶土的地方!
地處長安京偏西的蒲城在冬季可也是白雪漫布的,若是大雪幾日不停,要怎么清理?
“你看那邊!比嚼t指著不遠處一幢木屋,“住在那兒的莫師傅可是制陶的高手,是他自愿住在這兒清掃這塊地的!
“清掃這塊地?不是掃雪就行了?”他聽出她話里的不對勁。
就像一年有四季,溫暖花開的春季,結實累累的夏季,落葉紛飛的秋季,白雪皚皚的冬季,你說,怎么可能只有雪需要清呢?“冉纓淺笑反問,眼里閃著靈動的光芒。
孟少陵被問住了。
這確實是他沒料想到的部分。
出現在水嫩小臉上的慧黯不過片刻,冉纓又恢復那副天真傻氣的模樣!安贿^,也是因為莫師傅認為這土質很好,所以才愿意留下來。要來這里取土,可得先跟他報備過呢!”
“這塊地是他的?”
“不……”若真要說的話,這片山頭大概都是她娘的,娘去世之后,就成了她的。
“那只能算是他多事。”沒聽她把話說完,孟少陵徑自下了結論。
“你怎么這么說?”冉纓擰著眉心,略微不悅地瞥了他一眼,“莫師傅做的事可是發自內心的,應該感謝他才對!
多虧了莫師傅,她才能隨時有陶土能挖。再說莫師傅可是打小教她捏陶的師傅,對沒有父親的她而言,莫師傅可說是代表了她心目中父親的輪廓和模樣。
而且她絕對尊重對于自己的工作堅持貫徹信念的驕傲!
“好了,我們去和莫師傅說止曾她!蓖诤脡蛴玫奶胀粒嚼t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但沾滿泥土的雙手只是制造出更多的臟亂而己。
“等等。”孟少陵挑起眉。
“嗯?”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泡個澡……碧茵應該己經起床替她燒好熱水了吧!心里想著別的事,冉纓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這個籃子里裝的是什么?”曲指敲了敲她的腦袋,孟少陵揚了揚手中提著的籃子。
“!我真是的!差點忘了。”拍拍粉額,冉纓開心地接過籃子,“這是要給莫師傅的早膳。”
給莫師傅的早膳?
孟少陵立刻感覺到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有被挑起的傾向。
他一早起床陪她到這里挖土,既然她有時間做早膳給莫師傅吃,怎么不賞他一點東西吃?
“我不去!泵仙倭昃芙^繼續陪著她東奔西跑浪費體力!拔疫得回去處理今日預約的名單!
吼她瞪她對她生氣,這些都無用,看來面對她,要傳達出自己的不滿似乎不是件簡單的事。
既然如此,他也懶得這么做了,干脆不要理她就好。
“這樣嗎……”冉纓微微呱起水嫩的唇兒,最后才提著籃子交代,“那么你先幫我把這土拿回去,記得,要放在地窖里!
孟少陵二話不說扭頭轉身。
“太阿!”注視著他的背影片刻,冉纓突然急急喚住他。
腳步一頓,孟少陵有些猶豫該不該回頭,他有預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太阿……”趁他遲疑之時,冉纓跑到他面前,又喚了他一聲。
又怎么了?話沒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傳達出濃濃的不耐。
“你知道路嗎?要不要我陪你回去?”如果他迷路,那就不好了。
這次,孟少陵完全不想搭理她,徑自繞過她離開。
雖然不放心,但他態度都這么堅持了,她也不好說些什么。
“記得要幫我放進地窖喔!”冉纓不放心的提醒遠遠地傳了過來。
孟少陵跨開的步伐越來越大,每個腳步也越來越重。
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沒腦袋!
該操心的不操心,不該煩惱的瞎操心。
如果她有空想到他不識路,怎么不想想一大早把他帶出來陪她挖土,對一個前一日累到不行的人來說,造成了多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