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他在床邊站得有點腳酸了,床上那座枕頭山依舊動也不動。
她會不會哭得太久了點?而且長時間悶在被子里,也不好受吧……啊,她該不會已經哭暈過去了吧?
他心一急,就要伸手去掀開錦被。
可還沒等他碰到被子,那被子卻突然飛了起來,蓋了他一頭一臉。
“可惡!我到底該怎么辦?”接著,付懷秋的吶喊響徹云霄。
莊敬傻住,F在是什么情況?她不是在哭嗎?怎么聽她的聲音,精神如此之好?
付懷秋也呆住了。眼前這讓錦被蓋得頭臉皆不見的人是誰?該不會……是莊敬吧?
老天要不要這么玩她?怎地她如許機靈的一個人,碰到他,就怎么難堪怎么來。
她好想再把被子抽回來,重新將自己包住,再不見人了。
可是……這樣更是尷尬吧?嗚,她想哭。
心不甘、情不愿,她下了床,正準備替他掀去被子,誰知他悶悶的聲音突然從被里傳來。
“那個……小秋,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好像不太對,應該說悲傷痛苦嗎?我也不會說,總之,若你覺得不爽快,不想讓我看見現在的你,那……我可以把眼睛蒙起來……所以,你盡管把心情放開,我相信你;疋可以走出陰霾,重見光明!
聞言,她心底一陣激動。這人跟小時候一樣,這么直率、這么天真、這么……傻。
但他這份打心里發出的體貼卻比什么甜言蜜語、珍珠寶貝更能哄得人心窩暖暖。
真不知袁紫娟為何如此討厭他?逢人便說自己倒霉,配了這樣一個無能夫婿,只怕一生幸福化為泡影。
在書院里,她每回聽到袁紫娟的抱怨、一次比一次更難聽的辱罵,就更氣莊敬。他好歹是個大男人,人品、樣貌、性情也算是一流,為何要忍受袁紫娟的糟蹋?
莫非他就這么喜愛袁紫娟,愛到愿意為她忍受一切的不平事?
那他未免太沒眼光了,袁紫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犧牲?袁紫娟根本不了解他、不珍惜他、更不愛他……
她一直以為總有一天他能認清,他和袁紫娟不合適,進而提出婚約解除的要求。
結果,這家伙確是愛慘了袁紫娟,從頭到尾任打任罵,一句惡語也不出。
最后還是袁紫娟受不了,主動和他退了親事,否則他已經和袁紫娟拜堂成親,然后,生兒育女、攜手白頭……
想到這里,她既惱他的愚直,又憐他一片真心被人放在地上踩,同時也稍稍慶幸,還好袁紫退了親,否則哪有她成為他娘子的一天?
看著這讓被子蒙頭蓋臉的傻男人,再想想自己的別扭,一時間,她心里真是百味雜陳。
“你……”她本想問,他悔不悔娶她?想不想和袁紫娟再續前緣?但細細思量后,又覺他倆既已拜堂成親,再追問過去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即便他現在心里仍有袁紫娟,了不起她多費些力氣,想辦法讓他愛上自己就是了,至于那些無聊過往……且隨風而去吧!
“傻瓜,我是那種沉溺于悲傷之中,無法自拔的人嗎?”她輕輕替他拉開了頭上的錦被,溫柔的眼眸凝視他,唇邊彎起的笑充滿了柔情!胺判陌!我沒事的,我一定會盡快重新振作,讓自己活得比以前更精采、更快樂!边@一點,她非常有自信,因為這回她不是孤單一人,她身邊有莊敬,有他陪著她,她作夢都會笑醒。
“可是……”他還是不太放心!胺讲拍銥槭裁纯s在被子里,還大叫……”
“我作惡夢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蹦敲磥G臉的事,她才不要再提,趕快轉移話題!皩α,你幾時進房的,干么不叫我?是有什么麻煩嗎?”
“不是啦!我只是來叫你去吃飯,見你在哭——在睡覺,就先站著等一會兒!彼D得好硬。
但沒辦法,她愛面子嘛,那他就順她的意,反正只要能哄得她開心,叫他說幾句違心之論,也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
“吃飯?好啊——”她的頭點到一半,突然睜大雙眼看著他!澳恪龊蔑埩?”不是吧?他如此能干,教她這做娘子的情何以堪?
“是啊,一起去嘗嘗,看臺不合你胃口,若不喜歡,你再告訴我你喜歡吃什么,我明天做給你吃!彼焓秩ダ氖。
她呆呆地被他牽著走出新房,腦子一片空白。
老天,他這么“賢慧”,那她……她要用什么東西吸引他?
凡是姑娘家應該會的,她都不擅長,她唯一出挑的大概只能算是容貌了,難道就靠這張臉吸引他一輩子?
可自古以來,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竭,萬一哪天她年華老去……喔,這絕對是世上最悲哀的一件事。
不行,她一定要找出一件她極擅長、他卻很弱的事情來做,并且這件事要對他、對這個家很有幫助,讓他知道她的優點,進而死心塌地愛上她。
她努力思索自己能做什么,讓他對她刮目相看。
不知不覺地,她被拉進了大廳。莊敬臨時找的這間房子卻是極小的,只有一間廳堂,廚房、臥房——如今充當新房,再無其他。
因此他們吃飯、宴客只能在大廳,但屋子大或小,莊敬也不在意,橫豎這只是個臨時落腳處,只等付家的風波小一點,他便會帶她離開京城。至于這間屋子,能賣就賣,否則放著供應那些上京趕考的舉子暫住也不錯。
多跟這些可能是未來國家棟梁的人打交道,留下一線人情也是有好處的,興許哪一天,輪到他倒霉,這些人情可能救他一命呢!
人哪,若無遠憂,必有近慮,因此廣結善緣是很重要的。
莊敬讓付懷秋坐在椅上,幫她盛好飯,又是挾菜、又是剔魚刺地忙了大半天,也不見她舉筷,不覺疑惑在心。
“小秋,你……不想吃嗎?”應該不會吧?他記得不久前還聽她的肚子餓到咕嚕叫的。
“啥?”她恍然回神,看他幫自己把飯菜都弄好了,就差沒喂她吃,慚愧到想鉆地洞。
她絕不是個懶惰的姑娘,真的,或許她有時候脾氣差了點、性情孤傲一些,但基本上她還是個不錯的姑娘。
只是……見鬼了,她越想在莊敬面前有些好表現,就越是丟臉出丑,難道她最近犯太歲,諸事不順。
“沒有,我……很想吃……”她端起碗,吃了一口飯菜,隨即心里開始哀號了。
有沒有天理?莊敬明明是個八尺以上的大丈夫,偏偏燒飯做菜、縫衣繡花、琴棋詩畫樣樣都行。更離譜的是,他還有一身刀劍難傷的好功夫,堪稱文武雙全。
所以他是男人的活兒也會、女人的事也精通,老天爺,這家伙是生來傷她自信的嗎?
一時間,付懷秋被打擊得說不出話,只能悶悶地扒飯、吃菜。
然后,莊敬更體貼地替她舀上一碗魚湯。
熬燉的雪白湯汁上撒著幾點綠蔥花,不必喝,光聞這香氣、看這賣相,也知味道肯定一流。
她端起碗,輕嘗一口魚湯,被美味震撼到理智盡皆消散。
她現在只知道一件事——她完蛋了,嫁給莊敬這等偉丈夫,她除了變成一只豬,讓他養著、哄著、寵著,等哪一天他厭了,將她丟棄之外,她已經沒有什么別的事可以做了。
付懷秋不曉得,莊敬一直在偷看她的表情,見她一邊吃飯,眸底一邊流露苦大仇深的光芒,一顆心嚇得直哆嗦。
現在是怎么回事?就算他做的菜再難吃,也不至于讓她吃得如此痛苦吧?可偏偏她好像快吐了,讓他看得好心疼。
“那個……小秋,如果這些菜真的不合你胃口,你別勉強吃了,看你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
“什么?”她遲疑了下,才真正理解他的話!澳阆肽膬喝チ?這些菜很好吃……”就是太好吃了,才大大打擊了她身為女人的自信。
“可你一直皺著眉頭,好像吃得很痛苦。”
“我……不是……”她努力轉著腦子,該怎么把這尷尬的場面圓過去?“我只是想到……對了,因為我們的事,伯父——啊,現在要叫公公了。不知道公公什么時候才會消氣,讓我們回家?”
“你說我爹啊?”他愣了下,大笑。“想我爹消氣,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我爹帶兵習慣了,在軍中,士兵們立功、犯錯都有專人記錄,以備日后賞罰之用,我爹把那一套也搬回家里用,我的功勞簿嘛,據說到現在只有錯、沒有功,這樣他就算想原諒我,也沒可能!”
“啥?”真想不到她公公是個如此奇葩,她算是長見識了!八哉f,我們永遠無法回家了?”
“我只能說……很難!
她眸底閃過一抹若有似無的喜色。如此一來,她算是找到一件自己很在行,并且對這個家極有貢獻、對他又很有好處的事了。
“既然回不去,我們就要另尋謀生之道,否則坐吃山空,不幾日,恐怕我們就要上街乞討了!
“不會啦!我身上還有些錢——”
“有錢也要存著,須知我們現在毫無外援,手頭沒點銀兩,萬一碰到什么意外、疾病的,怎么辦?”她揮手打斷他的話。
“可是……”
“這事你不用操心,以前在家的時候,全家的生計就是我在操持,這回皇上雖把付家抄沒了,但我私底下置辦的幾座田莊卻無人知曉,待我想辦法聯絡上大管事,取了銀兩,再看有沒有什么生意好做,包管讓這個家……”
她看看如今身處的破落戶,想必買下這問屋子,已花去莊敬大部分銀兩了,如今他手頭應該很困難。
因此她要盡快賺錢,讓他過上好日子……嗯?一般賺錢養家的好像都是男人,女人則在家里洗衣燒飯吧,她與他,似乎顛倒過來了。
不過管他的,他倆過得快樂最重要,是男人做女人的事,或女人做男人的事,又有什么關系?
“總之,莊敬,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賺到錢,以便改善我們的日子!彼纯催@間低矮、可能風大一點就會散架的屋子,這里確實不是久待之所啊!“等我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換間大屋!
他想說,別看這屋子又小又破又不起眼,它建蓋的時候也是費了大功夫,光是梁柱用的就是號稱百年不朽的鐵木,是真正的敗絮其外、金玉其中,若非他和凌端
交情非比一般,那小氣鬼也不會把這房子便宜出讓,奈何卻被她誤會了。
但是……好難得又見她喜笑顏開的模樣,他也不解釋了,順便把自己其實也和凌端合伙做生意,并且賺了不少錢,如今身家頗豐的事一并吞入腹。
不管她想做什么,他必定支持她,只求她快樂、幸福,那就夠了。
“也好,那我就等你賺錢買新屋,然后,咱們一起做一對平凡的富家翁!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對了,你想做生意,可以試著找凌端合作,那家伙在買賣上還挺有一手的!
“第一信商的公子豈有不會做生意的?我知道了,若有好門路,我會和他商量!
她信心滿滿,一定要他過上好日子,要他永遠快樂、幸福。
他們的夢想,原來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