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府城做什么?誰和你一起?」落九塵眼光灼灼。
他會管得太多嗎?
嗯……他這是基于關愛弟子,才會有此一間,何況他現在就剩下陰小曹這個弟子,多幾分關心也是自然的。
陰曹心里咯噔了下,她就知道師父會問這個。
可說也奇怪,明明她和落九塵也才認識不久,雖以師徒相稱,但情分還薄得很,按理說她應該趕快把話題岔開,而不是考慮著要不要把狗頭金的事情也全盤托出。
她不該隨隨便便就相信一個人。
這些年來,她吃過的苦頭,看過的人情冷暖,告訴她一個道理——人心隔肚皮,人前人后能做到一致的,只有極少數的人。
但明明知道這些道理,她還是直覺的想相信落九塵。
當她第一眼看見師父的時候,他那和始有著驚人相似的一張臉,讓她鍇愕不已,而經過相處,她發現落九塵和始其實是不同的兩個人。
好吧,就算兩個人都不是很愛說話,可是師父有話會好好說,即便說的不是什么討姑娘家歡心的甜言蜜語,但還是讓人如沐春風,不像某人整天板著臉,看到那張臉就想退避三舍。
憑良心說,相同的一張臉,一個嘴硬心軟,一個氣度寬宏,金玉一般的君子,目前雖然還有點容易混淆,不過將來,她相信自己會越來越分得清楚的。
「不瞞師父說,小曹日前在煙花村后的大山除了得到那幾株茶樹,還有狗頭金,我想著府城比縣城還要熱鬧,鋪子也多……」
她就是想拿去換錢,自己會不會太俗氣了,在師父面前就是個三句不離銀子的財迷?
可她為什么這般在意師父對她的看法?
她不偷不搶,茶樹和狗頭金是她找到的,想賣想留都是她的自由,她用不著因為自己的需求不合乎別人的觀感而自卑。
她慢慢找回底氣。
落九塵這回是真的詫異了。
狗頭金可謂珍寶,一旦發現都被當成稀罕物留下來,或為民間私藏,或為鎮國寶物。
她一個女子,手上得了這些讓人覬覦的東西,她又一點防人之心也無,再說,那茶樹竟是從大山里得來,狗頭金也是,尋常人能在深山里撈到些野味藥材已經算是不得了的,她的遭遇只能說是奇遇,而其中可能遭遇的危險豈是奇遇兩字便能帶過的。
他向來不為所動的心涌起十分陌生的感覺。
「打算何時啟程?」
從煙花村到府城走官道最快也要一日,來回去掉兩日路程,要是有事耽擱了,粗估四天的時間跑不掉。
「就明日一早去,我也想趕緊把這事給辦了,好回去上工!
她用手指點著有些發癢的頰,卻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臉頰上泛著紅暈,長長的睫毛輕眨,櫻色的嘴唇微微地抿著,那種純真的美,讓人想緊緊抓住。
落九塵不知自己的心為何會生出這種想法,深深吸了口氣,揮去這種無聊又荒謬的念頭。
「我聽說府城有個玉鳧閣,買賣公道,也會高價收購金銀珍寶,我想把狗頭金拿去那里試試!
「玉鳧閣?」他聲音微微有些波動。
「是!
「誰跟你一道?」
「大家手頭上都有事,我能自己去,不用人相陪!箮煾傅年P心熨貼著她的心,讓她覺得自己也是個有人關心、有人愛護的孩子。
不過師父真的不必擔心,她還有始,有他一個,可抵千軍萬馬。
「你一人出遠門,我不放心!
呃……
「這樣吧,我過兩日也要去一趟府城,提早一天走也沒什么,那就一道走吧!
「怎好麻煩師父!顾皇强蜌,是真的不想麻煩他。
「不麻煩!
人家都說不麻煩了,再說有馬車可搭,對陰曹來說也的確方便不少,而且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府城,要是有師父可以倚靠,也不用到時候像瞎子摸象般當無頭蒼蠅亂竄了。
所以她也不再推辭。
一對師徒細細的說起出行的細節。
屋外的荒原里,始和無塵詭異又和諧的站著,夜里風大,沒有任何遮蔽的荒野,風吹得十分肆意,吹得兩人的衣袂獵獵作響。
「你出來做什么?任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不成體統!」始一見到無塵便是一頓斥責,半點不給臉面。
既然要蒙騙混飯吃做人家的哥哥,就該有點哥哥的樣子,對于妹子的貞節難道不用上點心?他居然拍拍屁股出來了,放任陰曹和她那哪門子的師父獨處一室。
自己會避開,不得不說是受到落九塵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影響,這世間竟然有著一人與他長相一樣,兩人一站出去,說是同胞兄弟也不會有人反對。
而他更不喜歡的是落九塵注視陰曹的目光。
那不是師父對徒弟該有的眼光,太多溫暖了,溫曖得好像陰曹是他的家人,還有一些他不懂的情緒,這讓他非常膈應,不舒服。
無塵給了始一個你想太多了的眼神!高@里又不是規矩大過天的大京,這里是人人都得勞作,不勞作就沒飯吃的煙花村,你所謂的男女不該獨處一室……不對不對……」
他正要滔滔不絕反駁,始就是個老古板,話還沒講完卻發現——「你成妖,還是大妖,跟凡人講究那些勞什子的規矩做什么?你這般在意,別跟我說你對我妹子存了不該有的非分之想!
「一派胡言!」始的聲音隱隱有雷霆之怒,像是不小心被人拆穿了什么,或是瞧見了不該瞧見的東西。
無塵拍了拍胸脯,「我也怕是真的,你和她可隔著天和地,別說在一起,就連一丁點的想法也不應該有,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始被無塵那開口閉口都是不該有的調調惹惱了,他陰沉的雙目直直的瞪著他,也不吭聲。
可這種瞪法,瞪得無塵全身發毛,恨不得搧自己兩個耳刮子,他這么多嘴做什么?明明知道這只妖性情反復,喜怒無常,不去招惹別人偏來招惹他就已經不智,說的還是他不愛聽的話。
他這是自討苦吃,但是為什么吃著吃著也挺習慣的……
想到這里,他宛如被雷打到的石化了,他這是有自虐傾向?不會吧!
「收回你的話!」
始不出聲已經烕逼駭人,一開口,無塵忍不住倒退了三步有余。
這一示弱,他又馬上看不起自己,干么怕個妖?他可是斬妖除魔、捍衛正義的道士啊,所有的妖魔鬼怪碰到他都該聞風喪膽的不是?他何必懼怕一個只剩下三分本事的妖怪?
要也是妖怪來怕他才是!
他挺了挺胸晡,斬釘截鐵道:「我不跟你斗嘴,總而言之,你們就是不合適!
始問得很是幽然,口吻帶著一股沁人的涼,「我們哪里不適合?」
無塵撇嘴道:「你一個千年老妖,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哪里適合?你歷盡滄桑,陰險狡詐,人家是朵含苞待放的小花,你的生命只要能度過天劫,潛心修煉,就等于沒有盡頭,她卻只有不到百年的時間,她在你眨眼的時間就會死,你能忍受?
「我以為你在經歷所有的親人一一過世的時候就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不再動情,對你來說,兒女情長應該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你有心煩惱這個,倒不如擔心你即將到來的天劫吧!
上天及凡間神仙因為是天庭編制內的神仙,不管仙位高低,都有機會吃上王母娘娘所種蟠桃,或是神仙煉成的各式金丹,借此度過天劫,而妖如果不能修煉成仙,大多讓天劫滅了,形神俱毀,像始這樣能撐過千余年的妖簡直屈指可數。
神仙與妖都要經過歷劫考驗,初五百年,天降雷災,若能躲避,壽與天齊,躲不過就甭提了,再五百年,天降陰火,沒躲過千年修行盡毀,再五百年,又降風災,沒躲過,骨消肉疏,其身自解。
對始來說,憑他的修為,本來被雷火劫洗禮過,頂多休息個百來年也就緩過來了,他最大的問題是,他的金身已毀,道行剩下不到三成,對于即將要來的天劫,是個艱矩的考驗。
天劫這玩意不是誰安排的,就是一種自然運行的規律,劫本身就是道,凡有相無相都要經歷過這種過程,才能以一種全新的型態繼續存在。
百年對始不過一夕,他對天劫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要真的對她出手,才捧在手心,便要面對她即將死亡的悲傷,何苦來哉。
是啊,何苦來哉。
可當他的心告訴他愿意的時候,他又該怎么辦?
無塵半天沒聽到始的回應,這是把他當成背景了嗎?
當始的眼光投過來,開口道:「怎么,我很可怕嗎?」
這種問題誰敢接?他閉嘴不言。
始像是玩膩了,道:「回去守著那丫頭!
無塵猛然抬起方才裝孬的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嘍羅!」
「你欠我的,誰叫你不分青紅皂白毀了我的金身,這回的天劫我要是躲不過,都是你的錯!」
「誰說我不分青紅皂白,是妖人人得而誅之!」
「去不去?」
無塵垮下臉,他什么時候變成這大妖的手下?
「瞧你這話說的……是拜托人的口氣嗎?呃,我去就是了……」他諂笑。
師尊要知道他這么沒骨氣,會不會逐他出師門?
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