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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守護神(上) 第二章 進城找活計(1)
作者:陳毓華
  一無所知的陰曹這一夜連翻身也沒有,直睡到雞鳴才不甘愿的張開一只眼睛。

  是的,一只眼。

  這是不甘愿的起床啊。

  怎么好像才躺下天就亮了?

  照舊翻身就起,哪曉得下一瞬間又栽倒在炕上。

  阿娘喂,她的膝蓋……昨晚真不該偷懶,要是去拔點草藥搗碎敷上去,過一夜應該就沒事了,哪會像現在這樣腫成饅頭似的。

  算了、算了,不管它,痛個兩天也就自己好了,她今天還有事,她可是打定主意要進城。

  胡亂的把褲管放下來,一拐一拐的洗了把臉,從水里見儀容沒什么差錯就出門去了。

  她一向就是這樣,短暫的悲苦后,堅定的擦干眼淚,貧困無法讓她低下頭,勞苦也無法壓彎她的脊梁,現在如此,將來也是一樣。

  雖說到樹城不過十幾里路,平常走走跑跑也就到了,可今天陰曹的腿痛得她想哭爹喊娘,來到樹城已經一個時辰后的事了。

  有著三百年歷史的樹城是座小巧的縣城,靠水又靠山,城里車水馬龍,人煙阜盛,民風純樸,是個很美的小城。

  青石板路上,挑著菜擔子的老爹,賣面的大嬸,在門口對著路人打招呼的茶鋪伙計,普通百姓的穿著算不上好,但樸素整齊,處處帶著安詳和蓬勃的朝氣。

  當然也不可諱言,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只有光明,無賴痞子、小奸小惡的人也是有的,但十惡不赦的倒是未見,所以,整個樹城可以說是非常適合人居住之地。

  陰曹趕到城南最熱鬧的烏衣街時,著實倒吸了一口氣,只見人龍繞了好幾圈,她已提早出門了,想不到許多人比她還要早,這是勢在必得!

  娘的,早知道她昨夜就不睡了,連夜進城,起碼得到工作的機會比較大。

  「小伙子你也想來搶工作啊?瞧你這小身板,還是趁早回去吧,這活兒沒你的分!够剡^頭來的大叔長得五大三粗的,嗓門也大,是個粗人沒錯,卻很好心的給陰曹建言。

  「既然都來了,總得試試看,大叔您說對不對?」摸摸鼻子就走不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只是這里有這么多人,要等什么時候才輪到綴在尾巴的她啊?

  大叔連正眼都懶得看她了,揮蒼蠅似的!敢俏也挪焕速M這時間,趕緊找別的活兒去。」

  他的話引來更多人的訕笑,什么對手不對手的,就是個不自量力的雛兒。

  陰曹嘿嘿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她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愿,那幾個粗漢子也就不理她了。

  陰曹沒等多久就看出來,長龍般的隊伍消化得很快,一次五十個人進去,大概兩炷香時間,很快就淘汰一批出來,從那些個被淘汰的人垂頭喪氣的叨念中得知,原來想進大匠的手下當學徒,要先能扛起單包重三十斤的泥袋兩包,來回在廣場走上一圈,還得要臉不紅氣不喘,沒有兩把力氣的人根本應付不來。

  陰曹咽了咽口水,兩包三十斤的泥袋,根本比她體重還重了,但看在那三十個銅板的分上,說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臨陣退縮。

  被錄取之后總不會天天都要扛泥袋吧,如果是這樣,那她不如去碼頭當腳夫扛谷包去。

  不管啦,硬著頭皮上就是了。

  不得不說,即便是個面試的宅子也大到沒邊,陰曹和另外四十九個人一同進了院子,只遠遠看見廊檐下的太師椅坐了個看不清面貌的人,一側是已經被錄用的人,一側就是他們這些人,院子中央則有一堆放得歪七扭八的泥袋。

  沒有人發話,他們只能規規矩矩的站在太陽底下。

  冷不防,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朝著他們這群人喊,「這里有識字會算術的人嗎?」

  眾人面面相覷,要是會識字讀書,早就在家里蹺腳當大老爺了,哪還用得著來這里干這種粗活?

  管事的眼光慢吞吞地巡梭過去,直到落在陰曹身上,她因為個子小,被淹沒在一眾高頭大馬的糙漢子里面,要不是他眼尖,恐怕還看不到!感⌒值埽銜䦟懩芩銛祮?」

  「基本的都會!共皇撬祰u,八歲前她還在那個家的時候,祖母為了怕人家說她厚此薄彼,也請來啟蒙的先生教她識字。

  她讀過《千字文》、《弟子規》、四書五經,因為她學得快,先生也教得勤,打下好底子,后來跟了三花神婆,神婆大字不識一個,她只能自學,有不懂的文章還是字句就去請教村子的老秀才,老秀才也沒嫌棄她,反而諄諄告訴她,盡管她不是他的學生,又家境貧寒,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要她說,這筆墨紙硯都費錢得很,要不是老秀才逼著她,把家里多出來的筆墨硯和兩刀宣紙都給了她,還稱贊她是什么遺落的珠璣、難得的才女,后頭還感嘆她為什么生為女子之類的,否則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她完全排斥這種沒有用的贊美,贊美再好聽也不能拿去換錢,再說她也不想花時間去練字讀書,呃,好吧,她承認,如今得空,她還會默一兩篇文章,寫幾頁書法,為的是拿去讓老秀才高興一下,完全不是為了聽那些溢美之詞喔。

  文人能功成名就的實在少數,她一介女子,科舉與她無緣,書讀了也是白讀,但讀書能明事理,起碼不受人欺辱,識字也能賺錢,譬如替人寫家書、賣年節春聯,甚至寫戲文,還是能貼補一點家用。

  有錢人家里常養著戲班子,最缺好的戲文了,老秀才是個戲迷,知道她家境窘迫,給她介紹了個人,于是她就寫了幾部戲給對方,報酬很是豐厚,只是名字掛的是那人的,她就是個槍手。

  她沒想過要出名,也就隨他去了。

  當然,這種事沒必要讓老秀才知道,他介紹的人侵吞了她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作品,那只會讓老秀才難做人。

  「因為坊里的小管事家里忽然有事,臨時需要個能讀會寫的,你來把這個念寫一遍給我看,如果行,這個活兒就是你的了!

  大匠是大戶家族出身,喜歡分工細致,層層下來,各司其職,不容易出錯,只是想在大匠手下謀得活計,不是隨便懂幾個大字就能捧得起這碗飯的。

  陰曹照個大管事給的冊子朗聲讀了一遍,還圈出幾個錯字,大管事摸著稀疏的胡子,表情十分滿意,揮手讓陰曹跟著,穿過回廊,將她領到了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男人面前。

  靠得近了,她看清楚那一身白衫男子的容貌,雖說發型不同,還多了那兩撇短胡子,陰曹發誓那張臉和某妖簡直是一模一樣。

  陰曹忽然覺得牙疼。

  雖然傳說這茫茫世間每個人都會有個和自己長相相似的人,但是這種相似度,應該只有雙胞胎兄弟才有的吧?

  有人會相似到連方而微翹的下巴上都有條小溝嗎?

  這也說不定,始是妖,誰知道他那一脈或者是他家族的支脈有沒有人傳承下來,血緣多年混雜,生出個和始長得一樣的人,這也是有可能的。

  再多看一眼,唔,他看起來比始大上那么一點點,約莫二十三、四,若是剃掉小胡子和始站在一塊兒,別人說不定真會以為是雙生子呢。

  但是這都不重要。

  「東家,已經找到人選,奴才帶來給您過目,若是東家認可,奴才就領他下去做事!勾蠊苁聦δ悄腥松跏枪Ь础

  那男人還沒反應,身邊的一列子弟兵倒有人先跳出來,看來是眾人中輩分最高的。

  他淡淡的啟齒道:「這點小事還要勞煩師尊,高管事,你都干什么吃的?」

  高管事也不敢輕慢,態度仍舊緩和又和氣!高@陰兄弟能讀能寫,還把小李管事沒注意到的錯處都挑了出來,反應敏捷,小小年紀,殊是難得!

  大匠旗下有三個徒弟,都是各世家家族最出挑的子弟,這少年便是落九塵的大弟子孟清風。

  一般說來,世家門閥的子弟絕不會委屈自己來做一個匠人的徒弟,但是落九塵不是普通的匠人,他身分微妙,傳說甚囂塵上。他是先皇垂垂老矣時才得的么兒,一出生百鳥繞著皇宮飛舞,祥云蒸騰。

  先帝對這老來子寵愛異常,洗三當日便請來皇覺寺的老和尚弘一大師為他批命,卻說此兒命不長矣,除非出家剃度,或許有一線生機。

  于是,他尚在襁褓中便被送進了佛寺,師從弘一大師,不過就算在寺廟里面,待遇也不輸給皇室中人,直到十二歲才還俗。

  傳說他若是不曾剃度出家,如今的江山未必有白華帝的分。

  弘一大師是什么人?沒有人知道,亦沒人清楚他活了多久,他的年紀一直是個謎,自從開國他就是云澹國的國師,先帝繼位后他便退居皇覺寺,不再涉及國事,到了白華帝登基,曾幾度想延請他入宮,可惜弘一大師皆以不問世事回絕了白華帝。

  也因為這層關系,白華帝對這位年紀輕但輩分極高的弟弟不僅另眼相待,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皇家人行匠人之事,難免被言官詬病挑刺,說是與民爭利,這話有沒有傳到落九塵耳中無人知曉,但讓白華帝聽見了,罵那言官拿朝廷俸祿,卻著墨此等小事,吃飽撐著,讓他回家吃自己去了。

  可見皇帝對這么弟的維護,百官再也不敢攖其鋒。

  然而落九塵才不管旁人怎么說,依舊我行我素,他既不蓋民宅,也不建商鋪,什么與民爭利?壓根是硬扣上去的帽子,無的放矢,無聊至極。

  但不得不說,由他手里造出來的帝王宮苑還是寺觀園林,都得到士子文人極高的評價和贊嘆,甚至有鄰國的皇帝想重金禮聘請他去造園,可他向來隨心所欲,你來請,不見得他就肯賣你這個面子,還得看他當時的心情如何。

  因為他這不羈的個性,名聲更為響亮。

  這回他破例來樹城為大學士建造私人園林,是看在早年兩人有那么點彎彎繞繞的交情分上,又剛好他住厭了大京,領著幾個徒弟就出門了。

  孟清風是落九塵的大弟子,生就一副玲瓏剔透的心,面目俊逸,難免自視甚高了些,又因為落九塵經年云游四海,對外事務一應皆由孟清風統籌處理,諸多的細節便交由高敞料理。

  在他以為,高敞連這么點小事都處里不好,自然沖著他發火了。

  孟清風看陰曹小小年紀,身材單薄,穿著灰色粗布短褂,雖然沒有補丁,卻洗得發白,幸好十分干凈,一把不算黑的頭發挽在頭頂,用一塊方巾固定,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樣,很難取信于人這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孟清風是世家子弟,從小錦衣玉食養大,不怪乎他用那樣的眼光看人,以衣飾取人,是人的通病。

  「小兄弟,你走吧,這里的活不輕省,不是你這小身板能勝任的,你干不來的!

  「嗯,我們要的是力氣大,能干粗重活計的漢子,你走吧!

  二弟子郭軫也是美男子,但不同于孟清風的飄逸,他的相貌稍微帶著點古典的厚度,是一種要耐心欣賞的俊美。

  三弟子虞鹿,唇紅齒白,是三師兄弟中穿著最為考究的一個。

  雖然師兄弟三人都是一色象牙白的軟緞箭袖滾蘭草長衣,腰束水藍腰帶和玉佩,但是他硬多了素冠和一把扇子,優雅不停的搧著風,還未表示意見,落九塵就出聲了——

  「你上前來!

  落九塵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魅惑,簡單的幾個字卻像三伏天里喝了一杯冰涼沁心的涼茶,讓人五臟六腑都覺得無比舒暢。

  雖說來之前就知道這活計沒什么希望,但真的被人嫌棄,陰曹心里難免失落,此際因為落九塵這幾個字,她又生出了另一股勇氣。

  她乖覺的上前,這一近看才發現落九塵穿的是透氣的棉麻雪白直裰,腳踩道鞋,頭發用青玉簪束在頭頂,清貴和高冷的氣度像極了山巔上的藹藹白雪,給人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的感覺。

  他五官中最精彩的是那雙眼,和始的銳利不同,他的長睫下是一雙黑潤寧靜的眸子,帶著淺淺的溫柔,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要是能成,這可是未來的東家、老板、金主,陰曹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屏氣凝神,顯出幾許氣度出來。

  別問她為什么面對和始同樣面孔的落九塵,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因為她也不知道。

  也許是有求于人吧,很自然的就想把自己比較好的那一面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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