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纖懿起身,她挽起衣袖,煮水、挑茶、沖泡、洗滌杯盞,動作行云流水,等待一會兒后掀蓋,一股幽香撲鼻而來,再分倒入小杯盞里,用鑷子夾到每個人面前,看得出很是熟練,經常泡茶。
眾人皆知她的出身,心中各有思量,不過是名農家女,她會醫術已是很奇怪的事,如今又會泡茶,也是奇事一樁,身在貧苦的農家,哪里會有茶葉可喝?大云茶產量不多,多半從大齊而來,可說是奢侈品,一般都是官家、商家才喝的起茶。
黎百合端起杯盞,輕輕嗅了嗅,說道:“目之金黃濃艷似琥珀,聞之天然馥郁濃香,魏姑娘真是泡得一手好茶!
魏纖懿禁不住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夫人過譽了!
“不知魏姑娘這手茶技是在哪學的?”褚練云笑說道:“在褚某看來,魏姑娘深諳茶道,竟像是日日都喝茶似的!
魏纖懿心里一驚,不動聲色地道:“這都要拜夫人所賜,自從來到將軍府,夫人便不吝惜分享好茶,讓我有機會練習茶藝!
她為求表現,竟忘了這一世自己的身分是個小農女,在茶產不豐的大云朝,一個小農女焉喝得起茶?是她大意了,一心想在衛青馳面前表現,想證明比起官家出身的夏侯悅音,她一點也不遜色,卻忘了自身情況。
“想來夏侯姑娘泡茶的功夫肯定很好了,我等是否有榮幸見識一番?”魏纖懿很自然的把球丟到夏侯悅音身上。
她這么做一方面是要轉移視線,一方面則是要壓過夏侯悅音,她相信自己的茶藝不比夏侯悅音遜色,若夏侯悅音泡出的茶與她相當,那她還是勝了夏侯悅音,因為一個官家千金的茶藝竟與她一介小農女相同,豈不代表夏侯悅音需要反?
夏侯悅音沒料到事情會忽然落到她頭上,她還呆愣著,黎百合已笑容真誠的問道:“悅音,這茶可還入得了你的口?”
她會這樣問是因為夏侯悅音出身名門高胄,要喝到大齊茶并非難事,再者即便大云茶葉出產并不多,可依然有足以做為貢品的,這樣的好茶皇上都會賞賜給大臣,她又是夏侯家的掌上明珠,自幼受其母韓氏悉心教導,對于分辨茶葉的好壞自然有一手,她是真的想知道夏侯悅音對這一批大齊茶葉的評價。
夏侯悅音連忙端起杯盞來,就見茶湯淺黃,幽香撲鼻,她慌忙啜一口,味道極為甘甜。
“如何?”適才一直沒開口的衛青馳揚聲問道,似乎對她的評價相當感興趣,魏纖懿看得十分眼紅。
她剛才露了那一手泡茶功夫,衛青馳一句話都沒說,夏侯悅音不過喝了口茶,他就開口詢問,他這是在昭告天下,他對夏侯悅音有意意思嗎?
面對眾人等答案的眼光,夏侯悅音實在說不出什么對茶的高深學問,她硬著頭皮說道:“我失憶了,對茶葉的好壞如何分辨不太記得,不過,我覺得只要好茶入口,所有的雜念便會屏棄云外,此刻我手中的這杯茶就是能令人忘憂的好茶。”
她這理由百試百靈,只要她搬出失憶,大家都無條件相信她。
“說得太好了!崩璋俸闲挠衅萜菅伞!拔业南敕ㄅc你一樣,只要能品到一杯好茶,什么煩心事都頃刻間消散,這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心境,想不到悅音你小小年紀,竟有這番體悟,太難得了!
衛青馳一雙黑眸似笑非笑的看著夏侯悅音,調侃地說道:“那娘親可要多給悅音一些茶葉了,免得她有煩心事時又跑去巫靈山做傻事,叫兒子疲于奔命!
一席話說得夏侯悅音微微面紅,眾人都笑了起來,而魏纖懿適才露的那手茶技便也沒人再提了,叫她恨得牙癢癢。
“悅音姊姊忘了如何泡茶,那悅音姊姊可會用茶湯做菜?”衛知妤興致勃勃地道:“我在書上看過以茶入菜,只是至今無緣品嘗味道。”
黎百合笑罵,“你這個小吃貨,怎么可以問你悅音姊姊這個問題,莫不是要悅音煮給你吃?”
他們一老二小老在定風軒蹭飯之事,她也有耳聞,雖然驚訝夏侯悅音竟然有一手好廚藝,可她沒有過問,畢竟她現在失憶了又寄居在將軍府里,能有個嗜好打發時間也不錯。
“你會嗎悅音姊姊?”衛知妤盯著夏侯悅音,古靈精怪的眼陣一轉,又笑嘻嘻地道:“我覺得你會!”
夏侯悅音也不當自己會廚藝是秘密了,坦白承認,“我是會幾道以茶入菜的菜肴!
衛知妤歡呼了起來,“悅音姊姊快點露一手,肯定很好吃!”
衛老夫人也心動地道:“是啊,悅音丫頭,你就做幾道吧!我這老太婆也不知還能活多久,能在有生之年品嘗到以茶入菜的菜肴,也不枉此生了。”
祖母說得太好太動人了!衛知妤悄悄對祖母豎起大姆指,用力眨了下右眼。
“那好吧!”夏侯悅音也沒推辭,大大方方的答應了!拔揖妥鰩椎溃贿^要借衛伯母的茶葉一用。”
黎百合笑道:“那是自然的,要用多少都行,只是辛苦你,讓我們有口福了!
突然之間,魏纖懿眼里出現一抹嘲諷,不冷不熱的說道:“有件事我真的很是好奇,夏侯姑娘失憶了,所有的事都不記得,偏偏做菜的手藝沒忘記,還真是叫人費解!
因為大廚房每日往定風軒送食材,故此她也聽說了夏侯悅音廚藝精湛一事,原是沒放在心上,覺得會廚藝有什么了不起,府里廚子廚娘廚工多的是,還怕沒人煮食嗎?
哪像她,一手醫術無人能及,廚藝能比的上醫術嗎?
可萬萬想不到,夏侯悅音竟是靠廚藝收服了衛老夫人和衛知妤,這一老一小竟然是吃貨,不偏不倚的倒向了夏侯悅音。
夏侯悅音淺淺一笑,“做菜得長久練習,因而深入骨髓成了本能,怎么會因失憶而忘記,我也會看書寫字啊,難道因為失憶便連字都不會寫了?”
魏纖懿皮笑肉不笑地道:“夏侯姑娘真會說話,叫人沒法挑出錯處來!
夏侯悅音波瀾不驚地微笑道:“魏姑娘過獎了,我只不過坦白說罷了!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個魏纖懿沖著她來,叫人疲憊。
衛知妤站出來叉腰皺眉道:“好了,不要說那么多了,魏姊姊你不要擔誤悅音姊姊去做菜,我們都等著吃哩!”
被衛知妤這么一吆喝,魏纖懿更是面上無光,夏侯悅音趁機脫離一直針對她的魏纖懿,讓小梅取了茶葉,回定風軒去做菜,而眾人則興高采烈的移駕到展梅廳去,邊品茶邊等著。
路上,夏侯悅音好奇問小梅,“衛伯母的娘家能每年送來最上等的茶葉,一斤千兩,還送來整間庫房的分量,顯見財力雄厚,不是普通人家吧?”
小梅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姑娘不知我們家夫人是何人嗎?”
夏侯悅音好奇了,“是何人?我不知道!
小梅停了下來,非常鄭重的說道:“夫人乃是大齊的長公主,如今的大齊國君是夫人的胞弟,皇太后是夫人的母親!
夏侯悅音嚇了好大一跳,何止不是普通人家,竟然是皇家!
那么,衛青馳兄妹還是大齊皇室的血脈了,難怪他氣宇軒昂,舉手投足都不俗……但這在衛知妤身上又不成立了,光是她那吞口水的饞樣就不像個皇室宗親。
“那衛伯母是怎么嫁給衛伯父的?是和親嗎?”她瞬間八卦了起來,想到歷史上幾位美貌公主和親的故事。
“什么和親?”小梅一副不能接受的樣子,拔高了聲音駁斥,“姑娘!這樣說是污辱了大將軍和夫人!”
夏侯悅音忙捏了捏自己的嘴,“抱歉抱歉,我一時嘴快,你快告訴我,他們這段姻緣是怎么促成的?”
小梅蹙眉說道:“先前奴婢和姑娘說過吧,咱們大云的友邦是大齊,敵人則是金朝、西遼,當年大云和大齊聯手對抗兵大強大的金朝,大將軍一馬當先、沖鋒陷陣,置個人生死于度外,只身一人夜闖敵營,勇猛的救出被挾持為人質的夫人,夫人是因為愛慕大將軍的威武氣概才主動提出要嫁給大將軍的,這在咱們大云一向被視為一段佳話,姑娘可不要再忘記了!
夏侯悅音陪笑道:“我記得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忘記了!
原來野獸英雄抱得美人歸是如此來的,遙想當年,衛夫人肯定是對救出她的衛裕峰心蕩神馳,回大齊后一直念念不忘,便央求了賜婚……老天!太浪漫了,簡直是羅曼史的劇情,羨煞人也。
主仆兩人回到定風軒,忙一頭栽進了廚房里,錦繡和朵兒隨即也來了,說是衛老夫人和衛知妤讓她們兩人來打下手。
平時錦繡和朵兒跟隨著主子在定風軒蹭飯慣了,她們和小梅負責收拾善后,對定風軒的小廚房早摸熟了,和小梅也培養出默契來,如此多了兩名生力軍,確實快多了,而夏侯悅音打算做的菜品也從四道增加為八道,想要好好報答收留她的衛家人,這也是她唯一能報答他們的方法。
夏侯悅音的茶宴有開胃前菜、湯品、河鮮、炊飯、面食、主菜、甜點、飲品,像是西式套餐的規模。
開胃前菜是茶香溫沙拉,大朵菇類、花椰菜、馬鈴薯、地瓜、整顆蒜頭、番茄、玉米烤熟,淋上加了碎茶葉的醬汁,帶著淡淡茶香,十分開胃。
湯品做的是茶葉雞湯,這道湯品她一開始便先做了,以隔水加熱的方法,長時間熬煮,茶葉的香氣可以完全融入在雞肉之中,口感濃郁。
河鮮做的是茶香鮮蝦,以茶汁來烹飪去殼白暇,簡單的一道菜,叫人吮指回味。
炊飯做的是雞肉茶香炊飯,用去骨雞腿肉,在雞湯里加入茶湯,與新鮮筍絲、香菇和豬肉絲一起炊煮。
主菜做的是烤豬肋排,用茶葉來腌豬肋排,再放入烤爐燒烤到皮酥肉嫩,吃再多也不膩。
面食做的是冷湯面,在面團里加入碎茶葉,面湯直接用茶葉來沖泡,加一點點的鹽,便可吃出面條和茶香揉合的風味,面里還擺了一顆對切的溫泉蛋,蛋是以茶葉去燻香的,味道十分雅致。
甜點做的是烤餅干,在面團里加入壓碎的茶葉和白糖,簡單的茶點有濃郁的茶香,讓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飲品在茶里加入了柑橘、梨子、蜜桃和紅糖熬煮,最后她見還有余裕,便又追加了一道簡單易做的茶酥,將泡好的茶葉擰干水分,放入白糖、蛋白攪拌,油炸撈起后灑上芝麻白糖,酥脆可口。
這九道茶宴一上桌,已讓眾人看得目不轉睛,夏侯悅音微微一笑說道:“茶,滋飯蔬只精素,攻肉食之膻膩,這便是以茶入饌的特殊功效。”
最后面這段話,她在教授茶宴課程時,每回結尾都要說一遍,已是倒背如流,而且習慣成自然,因此她說起來十分自然,由心而出,看起來便是落落大方。
衛裕峰連連點頭的贊道:“說得太好了,不愧是夏侯家的女兒,不愧是大家閨秀!”
衛裕峰說話的同時,有三雙筷子已經不約而同的去搶食了,幸好有九道菜品可供他們選擇,不然他們又要不顧義理的把對方的筷子撥開了。
衛裕峰看得皺眉,“咳,青馳、妤兒,你們兩個克制點……娘親您也……您也不要過量了!
可是當他嘗過烤豬肋排之后便不這樣說了,他也開始埋頭苦吃,頭也不抬起來了。
說起來,每回他在府里時都要在展梅廳一塊兒用飯,他也是吃得很痛苦,人在軍營里吃軍中伙食還好一些,可軍中伙房兵的手藝怎么也比不上他此刻吃到的,眾人都吃得很歡,黎百合嘗過每道菜之后更是連聲夸贊,“道道精致,富有巧思,悅音這是把茶文化更加發揚光大了。”
魏纖懿心中真有說不出的嘔,看眾人對茶宴的驚艷,她不能以茶來治病,原來是她露了一手泡茶絕技占了上風,如今又被夏侯悅音的茶宴蓋了下去,叫她怎能心平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