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決拾階而上,位于祖宅內門的青龍方位,一直以來就是屬于主事者的院落,謙和居是祖先提字,意味上位者需要謙沖的胸懷,才能容納百川。
叩叩叩,網環敲擊門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請進!
宇文決推開門,明明屋外的天色明亮到刺眼,屋內卻一片闐暗,窗石全被封上黑綢布。
“是誰?怎不出聲?”
“是我。”進入內室,他看見坐在床畔的男人,相仿的輪廊,證明他們之間擁有血濃于水的親緣關系。
“你回來了。”
聽著那溫和的嗓音,宇文闊的態度違和到讓宇文決知道駱應天沒有說謊。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沒有求你,我自己可以解決!睂τ诓宓尼樹h相對,宇文決一直表現從容,就算是后來的盜匪追擊,他也平安的領著商隊回到中土。
“我從來不懷疑你有這個能力!
“那你現在是什么意思?嘴巴上說不懷疑,卻用行為甩了我一巴掌。當初逼我離開的導光線是你負責點燃、引爆,現在卻……大夫有說過你的眼疾能治好嗎?”最后,他終究忍不住問出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大夫開了一些祛毒的藥帖給我,能不能好,大概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宇文闊的語氣非常輕松、愜意,仿佛只是在討論明天的天氣是否適合出游。
“那你吃多久?有什么感覺?”
“先不說這些,我聽說你這次帶了弟妹一起回來,她人呢?我有準備一份見面禮要給她!
“不用,我們同輩,你不需要給什么見面禮。”
“娘生前就留了兩只玉環,一只是我媳婦的,一只是你媳婦的,你無權替她拒絕!
“她在大廳堂!
“姥姥也在?”宇文闊微蹙眉頭。
“游刃有余。再都,若要擔心,也是我來!
“你在吃醋?”這可希罕,宇文決遇到事情,總是一副勝券在握,信心滿滿的樣子,現在這等警覺心情,讓宇文闊真的想見見弟妹,就可惜這雙眼睛……
“哼!你想見,把眼睛治好再說吧!”
“兩年前,我不得不逼你出走!庇钗拈熚P嘴角,帶著譏誚。
“我有權知道真相!
“真相很丑陋。”
“有比紫蕓的事還丑陋?”宇文決認為經過紫蕓的背叛,已經讓他對“家人”兩字的認同感崩毀,所以才會選擇離開宇府,這種丑陋的家人,他不屑要!
“你知道紫蕓的柔弱,總認為她需要的是時時刻刻的呵護,甚至認為我是趁你不備才有機會奪走她的心!
“紫蕓最后選擇你,不是嗎?”這是最丑陋的兄弟鬩墻,未過門的妻子變大嫂不打緊,紫蕓甚至是懷著身孕來找他坦白,哭泣著說希望他能退出爭奪主位,這算什么?!
他還一直以為是公平競爭!
恐怕那是他最后的天真……不對,季娃才是他最后的良心。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她只是藉由我來打擊你,而我會任由她這么做,就是因為……”
“你不希望我娶紫蕓!
“對,她不愛你。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宇治民的!”
“那么你還落入宇治民的圈套,最后瞎眼結尾?”駱應天帶來這消息時,宇文決不敢置信,若是他早就對紫蕓起了防范,怎么會笨到再落入陷阱?宇治民是九叔,雖然在輩份上稱為九叔,但實際上與宇文闊只有四歲之差。
“不管誰是幕后主使者,已經不重要,整個宇府已經重新整頓過,應天應該有跟你提過!
“你以為這是對我最大的恩惠?把所有你認為是掛礙的人事物悉數掃除后,我就應該跪著感激你讓我再回到宇家當少爺?”
“那么你為什么回來?”宇文闊其實心底清楚,這名優秀的弟弟一直有著一個致命傷。
“你是我的親大哥,光憑這點,我就得回來看你!
“收尸嗎?”忍不住笑出聲音,宇文闊發現這弟弟還是跟過去一樣好懂,難怪當時會連質問都沒有就黯淡離開宇家,而他就是吃定弟弟這點,才故意設下圈套。
宇文決太念舊,雖然他總是偽裝成勇者無懼,但只是要他收進心底,決定維護到底的,他就會誓死都要守護到底,只是這世上能獲得這殊榮的人屈指可數。
他想,他應該可以厚臉皮的把自己歸納為其一。
“宇文闊,這一點都不好笑!明天我會請大夫再來一趟,替你做仔細的檢查。”
“沒用的,憑宇家的財力,能找的名醫都尋訪過了!
“南陽呢?”
南陽是著名鬼谷老叟的嫡傳弟子,據聞一直居住在北方,但行縱飄忽不定,也不喜歡與人打交道。當時駱應天也有提及這人,甚至花了一番工夫去探尋,結果全是徒勞無功而返。
“你認識他?”
“他是季娃的座上嘉賓!
“聽說弟妹開酒樓?皇浩樓確實在北方闖出名號,連京里都有人在談論,尤其每月出刊的什么雜本,那應該是你出的主意吧!另外茶酒司、廚司、臺盤司,這也是你想出來的吧!”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我一直都以為你會野宿荒郊,直到你和弟妹搬進城里后,我才開始安心!
原來他的行縱早就在宇文闊的掌控之中,宇文決還以為不接近人群就可以……看樣子他真的太天真。只是如此一來,就可以全數貫串。
“鄭東家也是你安排的?”
“他只是拉你一把,我不希望弟妹過得太辛苦,尤其你又不懂得什么叫憐香惜玉!
什么跟什么?宇文決轉移話題,“南陽明天會過來替你診視眼疾,所以我會請季娃掌廚,你若要過來,就過來吧!反正不缺你一雙碗筷。”
“宇文決,你怎么這么說話?”不是季娃不懂禮貌,沒敲門,而是門沒有關,所以她就循著聲音進到屋里。
清亮的嗓音非常有朝氣,宇文闊抬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咦?你的眼睛?”沒有焦距,雖然在輪廓上與宇文決相仿,但身形瘦削,連臉色都略偏白皙,氣血不足的狀況很明顯。
“瞎了。”
“抱歉!其實我很口拙!奔就薨l現戳著別人的傷口非常不禮貌。
“聽得出來!毕嘈沃,也顯得真實不偽。宇文闊的口氣溫文,“既然你們夫妻倆都一起來,那么有件事情我就當著你們的面說清楚。參嚴,你去把小少爺帶過來!
“小少爺?是大伯的兒子嗎?”
“對!
“怎么可能……你說什么?”宇文決本來是要反駁季娃的,卻因為聽見大哥堅定的回答,轉而看向他,“你不是說紫蕓生的孩子是宇治民的?”
“我沒有說這孩子的娘是紫蕓!
季娃聽得頭都暈了。紫蕓不宇文決的未婚妻?怎么會有宇文闊的孩子?
不對,紫蕓的孩子是宇治民的,那么宇治民是誰?她記得宇文決講述的家族人名中沒有這號人物,所以無足輕重,不值一哂?
“少爺,小少爺抱來了。”參嚴把嬰孩交到季娃的懷里。
她低下頭,看著孩子。哇!肥嘟嘟的臉頰好可愛,尤其是黑得晶亮的眼珠和龍眼籽一樣,四目相交后,就直瞧著她,讓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仔細瞧,和阿決有三分相像呢!”她笑著說。
阿決?這么親切的稱呼讓宇文闊揚起嘴角,心窩柔軟三分。怎么她們講話的方式會這么相似?如果她還在這里,妯娌之間的相處應該很和樂。
“宇則啟,這是他的名字。這孩子暫時就交給你們,若是有什么萬一,我不期望你們可以視他如己出,但至少別讓宇家子孫淪落匪道。”
“什么叫交給我們?”聽起來像托孤。宇文決從頭到尾都對奶娃染有興趣,尤其是奶娃的來歷很詭譎,他娘是誰?印象中,大哥幾乎沒有什么紅粉知己。之前紫蕓的事,他也認為同自己一樣,近水樓臺,日久生情。
“我的眼睛瞎了,何時會好是未知數,但這娃兒的娘生下他就離開,我希望找到她。”
“所以把我叫回宇家?”目的就是宣告他寧愛美人棄江山?找兒子的娘才是重點。
“這是你應該要承擔的家族責任。”
“如果你的記憶還清楚,應該知道現在是你的責任!庇钗臎Q只打算把大哥的眼睛醫好就離開,關于這點,他對南陽的醫術非常有信心。
“那么我承擔的這些呢?”宇文闊指著雙眼,雙眼失明是事實!拔也荒茉僬夷惴謸易遑熑螁?”
宇文決語塞。他可以回答:干他屁事?但,他怎么說得出口?
過了一會兒,牙一咬,他擠出聲音,“暫時,我們只是暫時照顧。至于你講的什么淪落匪道,養不教,父之過,自己的兒子自己教!”隨即轉身,往外走去。
這是他最大的退讓了!
“弟妹,我兒子就麻煩你多勞心!
“大伯,你不要這么說,我初來乍到,能有人陪是最好的事了。”
“謝謝。”
“季娃,你還不走!”不耐煩的呼喊聲自門外傳來。
“他只是鬧別扭,這種狀況我還沒有見識過,我想大伯在他的心底一定問有很特殊的地位!
冰雪聰明的女子!宇文闊很高興的知道弟弟總算遇上對的人!罢埬愫煤谜疹櫵!
這個他的含意應該是他們才對!
“季娃,你在磨蹭什么?還不走!”門外傳來的聲音更大了。
“我先出去,大伯,你好好歇息吧!”
季娃帶著嬰孩,尾隨宇文決,回到他居住的院落,臨水建筑的宅院呈現呂字,精工細雕,相形之下,在北方的家簡直是貧戶。
她不理會在鬧別扭的宇文決,逕自參觀起室內的擺設,還不時逗著懷里的嬰孩,讓他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挺鼻真的和阿決好像。”她苜自己的鼻子磨蹭著嬰孩,再度把他逗得呵呵笑!暗β曔@點,就你最可愛,對不對?小則則!
“他不會回答你!卑l現妻子壓根兒不理會自己,宇文決只好尾隨在她身后。
“咦?我以為你還在生悶氣,不氣啦?”
“我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生什么悶氣?”
“你很愛你大哥,所以乍然見到他眼睛瞎了,非常不能接受吧!”
“那是他咎由自取,我……”
季娃伸出手,捂住他的嘴!艾F在只有我們夫妻倆在這里,你別逞強,講出讓自己未來也會后悔的話!
“哪是只有我們夫妻倆?這小娃呢?”
季娃低下頭,發現孩子骨碌碌的黑眼珠在發亮,直瞧著他們,仿佛聽得懂!靶t則會替叔叔保密,對不對?嬸嬸親一下,咱們就這樣達成協議啰!”
軟嫩白綿的小臉蛋讓她聯想到蒸糖糕,忍不住又想親一下,沒想到卻是親到粗糙的古銅色手背,視線朝上移動,看到了一臉挑釁的宇文決。
“你親幾次了?”
“你也可以親一下。⌒t則很可愛吧!”她將嬰孩抱向宇文當,要讓他貼近他的臉。
宇文決向來不愛小娃娃,露出嫌惡的表情,抗拒的轉頭!罢l要親這種沒長牙的小毛頭!”還淌著涎。
“你不覺得小則則很可愛嗎?”
“咱們生的孩子鐵定更可愛,可是……我丑話說在前頭,將來咱們生了孩子,你就找個奶娘,丈夫才是你這輩子的依恃,孩子大了就是別人的!
季娃一怔。這孩子都還沒生,八字都還沒有一撇,怎么就跳到孩子長大是別人的?這是什么理論?難不成……噗!她忍不住呵呵笑,笑到小臉蛋都漲紅,連嬰孩都像是感染到歡愉,也咧開小嘴一起笑。
“你笑什么?”因為惱羞成怒,宇文決不再尾隨她身后,逕自往前走。
季娃慢慢的捏準他的心思,反而追上去,勾住他的臂彎。
“喏,幫忙抱一下!
她硬將宇則啟往他的懷里塞,看得出來他的動作非常笨拙,但很小心的想要模仿她的抱姿,努力讓孩子可以舒適。
“你會是一個好爹爹。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很愛你!毙挠衅萜菅,季娃輕輕的說:“你永遠是娃兒心底最好的,沒有人可以比得上!
含著雙關的說法,成功的安撫宇文決,讓他緊抿的嘴角漸漸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