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覺的時候,習慣用棉被蓋頭,所以聽不見嘛!”她嘟嘟囔囔的說道,伸手拉開冰箱,尋找可以解渴的飲料。
還沒找到目標,媽媽的聲音再度響起,語調直線上揚。
“你開冰箱做什么?”
“我、我、我找喝的!
“醫生說過,你不能喝冰的!”堅定的語調,不容半點質疑。“鑄鐵鍋里有仙草雞湯,是特別幫你煮的,整整熬了一下午,給我多吃一點。”
強大的母愛,逼得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關上冰箱,跺步到瓦斯爐旁,用指尖小
心碰了碰鍋蓋,確定溫度頗高,才抓了一條抹布,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先深吸一口氣,再拿開沉重的鍋蓋。
“喔,對了,舀一碗過來。”黃陳淑婉頤指氣使的口氣,突然軟了下來,樂呵呵的問向旁人。“楊先生,你也喝一碗,嘗嘗我的手藝!
依依手中的湯匙,瞬間僵住。
楊先生?
家里竟來了客人。
“謝謝大姐,叫我愛國就好!彼圃嘧R的男性嗓音,充滿活力與笑意,很愉快的回答:“雞湯真香啊,還好,大姐先開口,愿意讓我喝一碗,不然我還真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說要喝!睙o論語調或內容,都諂媚得恰到好處。
“喔呵呵呵呵,跟我還客氣什么呢?”
客廳里和樂融融,笑聲蓋過電視聲,女主人黃陳淑婉跟客人顯然相談甚歡。
依依端著一碗雞湯,走進客廳里頭,這才瞧見那個,把媽媽逗樂得像十八歲少女般,掩著嘴喔呵呵喔呵呵直笑,兩頰紅潤潤的楊愛國,竟然就是早些時候,站在外頭按電鈴的家伙。
在她蒙頭大睡的時候,他已經登堂入室,坐在她家的沙發上,笑容可掬的談天說笑,還得到一碗熱騰騰的仙草雞湯。
此刻,他已經脫下西裝外套,不論上身的白襯衫,還是下身的西裝褲,以及擦得光可監人的皮鞋,每樣都是昂貴的高級貨。
在這么近的距離下,一如她能觀察更細微處,他能看到的肯定也比白天時更多,讓她亂沒安全感的,連走路都僵硬得同手同腳。
她把雞湯擱在桌上,故意不跟楊愛國有視線接觸,本能的想用最快速度,離開他的視線范圍,沖回廚房、或臥房——總之,任何地方都好!
向來對她的穿著不曾發表意見的媽媽,這時卻故意嘖嘖有聲,言不由衷的指責,還用手抓住睡衣袖子,強行要女兒也坐下,仿佛看透她的心思,預防她拔腿就逃。
“唉啊,你又穿成這樣,在客人面前多失禮啊!”略微夸張的語氣,與其說是指責,不如說是故意要點出女兒的與眾不同。
“真是抱歉啊,我這個大女兒是寫書的,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
不論感不感興趣,總之,楊愛國從善如流,非常配合的夸贊。
“原來,大姐的女兒是作家。”他的語氣,比先前浮夸了一些些——只有,此二,其實微小得很——
問題是,她偏偏就能察覺出來。
克制不住的,依依的視線落到他身上,只見那張俊容笑靨更深,威力足以媲美夏日
正午的陽光。他看著深邃的黑眸,隱藏其中的笑意,無辜的回望她,好看得接近犯罪邊緣。
“是啊。”黃陳淑婉笑得更樂,不顧她的困窘,執意炫耀。
“她寫好多年,書都出了好幾十本,你回去之前,我讓她簽一本送你。”
“我的書都放在臺北。”她淡淡的提醒,慶幸家中沒有存書。
聞言,黃陳淑婉那張跟女兒有幾分相似,雖然年過五十,卻仍風姿猶存的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
“啊,對喔!”
“沒關系,書當然該是我去買才對!彼f得殷勤,巧妙的維持氣氛愉快,沒讓女主人的、也情,有任何低落的可能。
“小妹妹跟大姐真像,漂亮又有才華。”他咧著一嘴白牙,甜言蜜語免費大放送。
明顯輩份有誤的稱呼,讓依依要努力克制,才沒有開口糾正。
不過,更讓她在意的,是他魅力四射的笑容。那笑容沒能令她拜倒在他昂貴的西裝褲下,反而讓她頸后的寒毛一根根豎起,莫名的覺得,好像在哪里看過這樣的笑。
“什么小妹妹,她跟你沒差幾歲吧?你們說不定還是同學。”黃陳淑婉猛揮手,探身向前,慎重的詢問:“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一!
“依依今年二十八!
“我國三那年離開鎮上,所以不曾同校就讀。不然,有這么才華洋溢的學妹,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天啊,說這么多甜言蜜語,他都不怕會蛀牙嗎?
不同于依依的不以為然,聽到楊愛國提及往事,黃陳淑婉倒是有些感傷。“我想起來了,就是你爸再婚的那年,對吧?你家那時候搬走得太過突然,我們這些街坊鄰里,心里都好難過。有些孩子即使楊家道場沒開,也自動自發的去練習!
前一秒還在猜測,這男人是用哪一牌牙膏,才能笑容如此耀眼的依依,聽見這四個字,宛如觸電一般,猛然瞪大雙眼,在沙發上坐得直直的。
“楊家道場?”她失聲問道,訝異得呼吸暫停、心跳加快!版偵弦郧澳情g楊家道場?”
“真高興你還記得!彼Σ[瞇的回答。
她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
只要是鎮上的人,都記得楊家道場。
即使,楊家道場已經關閉多年,但是當年培育出來的學生,仍廣布鎮上,甚至開枝散葉,個個都奉行當初道場的精神,謹記鍛鏈身體之外,更必須鍛鏈心智,絕不可以將矯健身手用于不當之處。
有過楊家道場的i練,鎮上治安良好,還在中部名聲遠播,宵小之輩都相互提醒,千萬要避開本鎮。
在她小嘴半張的注視下,他又專心對付起主要目標。
“大姐,我們這些年來,也很懷念故鄉,這次決定回饋鄉里,重新開設楊家道場!睏類蹏袂檎\摯,態度比電視里那些演員求婚時更認真。“最適合的地點,就是中山路跟花園公路口那塊空地。”
“你想租那塊地?”
“沒錯!彼c頭。
有一會兒的時間,只有電視里的廣告聲,充斥在客廳里頭。
許久之后,黃陳淑婉終于開口,嘴角弧度彎得大大的,笑得連眼睛都隨成一條縫,強扯女兒衣袖的手,比先前更用力。
“蓋道場是不錯,都聽說多運動有益健康!彼κ掌鹦θ荩胙b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惜功敗垂成。“可是呢,鎮上的人都知道,我家依依身體不好,正在家里休養。你看看你看看,她的臉色這么蒼白。”
“道場蓋好后,她就可以來運動!
“唉啊,要那么久喔?依依再過三個月,就要做健康檢查了。”
燦爛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大姐是希望,依依在健康檢查之前,能多多運動?”
“對啦!就是這個意思!秉S陳淑婉雙眼發亮。
白亮的牙微微咬緊,笑容變成有些猙獰,雖然很快又恢復原狀,但沒能逃過她的眼
睛。那一瞬間,她靈光乍現,猛地想起在哪里看過相似的微笑——
這家伙的笑容,像極了電影里預備擇人而噬的大白鯊。
“那么,我自愿在這段時間,陪著依依運動!辈恢崖冻稣婷婺康拇蟀柞徴f道,整句話里頭,自愿這兩個字,說得特別用力。
“這樣就太好了!”
兩方達成協議,當事人卻被晾在一旁。
“媽,我不需要別人督促!币酪廊滩蛔¢_口,壓根兒就不愿意現今舒適的日子有半點改變。而且,還是被一個戴著過度燦爛笑容面具,說話甜得可以滴出蜜來的大白鯊改變。
抗議很快被駁回。
“講,你當然需要!秉S陳淑婉笑得好開心,推了推女兒!翱禳c,快跟愛國說謝謝,他接下來三個月都會陪著你呢!”
無法違抗母親,依依終于認命,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露出虛弱的微笑,看向同樣被趕鴨子上架的楊愛國。
雖然,她有一點點同情他,為了要租地,被迫將她媽破綻百出、意圖明顯的條件說成是自愿,但是同情他,就會虧待自己,況且同情大白鯊的下場,通常就是被啃得血肉模糊,最后只剩骨頭。
她決定要給這家伙一個下馬威,最好能讓他知難而退。
“楊先生,很謝謝你愿意——”語音愈來愈微弱,她開始前后微微搖晃,接著閉上雙眼、放軟身軀,整個往地板倒去——
她昏倒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