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紫,到大爺書房搬幾十本書來,你一個搬不動就叫恒平幫忙,能搬幾本就搬幾本,越多越好!
氣到極點的齊可禎反而笑容可掏,和顏悅色的吩咐身邊的丫頭,她眉眼如畫,唇若朱丹,雪膚細致如凝玉,輕輕一睞目竟然光釆流溢,恍若碎了的寶石流進眼眸底。
可是她笑得越和善,眾女眷就越心驚,感覺天氣未變卻遍體生寒,好像冬雪紛紛落下,琳得人一身寒氣,想著衣又動不了,四肢好似泌入了雪水,冷得身體都僵硬不已。其中以林氏的感受最深,她正對著齊可禎雙眸,感覺像看到另一個聞人璟,問案時冷靜無情、大公無私,只要真相,不要虛言,見血也無妨。
“你……你叫人搬書干什么,不是要看戲嗎?老太君的壽辰別給攪了,下半場戲快開檳了……”天老爺呀!她看人的眼神真是邪門呀!讓人不由自主的頭皮發(fā)麻。
“二嬸不是對我們臨哥兒的身世有所質(zhì)疑嗎?其實我家敬軒也是用心良苦,怕孩子還沒長大就被帶歪了,所以一直藏著,不想二嬸你太過難堪!
護犢的齊可禎就是一頭兇猛的母老虎,即使臨哥兒不是她的親生子,可人與人相處是有感情的,而她又是喜歡孩子的人,見到路不平就要踩,更別提欺到她家里看著孩子嚇得臉發(fā)白,渾身抖個不停地直往她懷里鉆,可憐的小拳頭握得很緊,路人看了都不舍,何況她是他名義上的母親,她定要為他出口氣,討回公道。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會難堪,你給我說清楚!睘椤皞沒用的小賤種居然和她杠上,齊可禎真當她是人家的親娘嗎?想做好人不一定得得了好,有時適得其反。
林氏的心有些不安,但是一想聞人臨的蠢笨,在學堂連本書也看不懂,她的心也就定下來了。
一聲近乎同情的嘆息聲從齊可禎口中逸出!坝芯窜庍@個珠玉在前,我們實在不想讓他太出鋒頭,大房的風光太打眼了,總要給二房留點面子,免得外人一眼就瞧出二叔、二嬸的平凡無奇……!我不是說二嬸沒才識,生的兒子也是庸才,二嬸千萬別誤會!
一聽她話里話外的擠兌以及明顯的炫耀,氣不過的林氏刷地拉下臉,失去平日的沉穩(wěn)。“你憑啥說我們二房比不上你們大房,我家勝哥兒隨便念念書都比看不懂書的臨哥兒強!
她氣極了,只要說到她視為眼珠子的寶貝兒子,她的鈸辣性子便藏不住,一副要與人拼命的樣子。
“嘖!有什么好比的,兩人歲數(shù)差上十來歲,若是我們臨哥兒不小心嬴了他堂叔,那你們二房的面子還要不要,我都先替你們勝哥兒害臊了。”呵!越氣越好,才有看頭。請將不如激將,把人氣到失了理智便嬴了一半。
“笑話,我們勝哥兒如今在聞人氏族學讀書,每位夫子都說他是好苗子,臨哥兒一個不及我腰高的小娃兒哪有可能羸,我說璟哥兒媳婦啊,你可是沒搞清楚狀況?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本湍敲袋c大的孩子也敢拿出來唬人,還什么珠玉在前,玉右難道就不會生出沒用的石頭?
“既然二嬸非要出丑,那咱們就來比一比,不過光比沒意思,至少要有鍛金吧!不如以二十顆龍眼大的金珠子來賭一賭,嬴了就給我們臨哥兒當彈珠玩,反之我送給二嬸串成頸圈,金光閃閃多大氣呀!”
見錢眼開的林氏以為嬴定了,面露得意地答應(yīng),“好,比就比,要怎么比?”
“二嬸別急,總要有見證人,不然事后你反悔了我向誰要金珠子!币远䦆鹭澙返男男澡F定會要賴。“太君,你為人最公正了,你來當我們的證人,可不能讓二嬸說話不算話!
對大房、二房私底下的較勁,莊氏一向釆睜一眼,閉一眼的態(tài)度,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她向來不會插手,由著他們兄弟自個兒去解決,她總覺得打虎不離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皮呢!
可這回老二家的實在鬧得太過了,連她的重孫也拿出來說嘴,林氏不曉得她信口胡說,壞的是整個聞人家的名聲嗎?
一筆寫不出兩個聞人,一榮倶榮,一損倶損,別人看的是門風,而非大房、二房的小家,一旦府里傳出什么不好的事,人家不會說哪個房的,而是那個聞人府呀!
還在回味適才戲文的莊氏緩緩睜開睿智的眼,微露精光,神情卻如一般老太太一樣的慵懶,端起手邊的茶一飲。“那就比吧!我這雙老眼還看得清,誰也不許頼帳。”她說得公正,不偏袒人,勝負自負。
“有太君這句話禎兒就安心多了,還有各位夫人、小姐,若是你們有興趣也來做個見證,別說我們勝之不武。”二嬸,不坑你是對不起自己,誰叫你欺人太甚了,我先說聲抱歉了。
齊可禎話一出,所有女眷都笑了,聞人勝十七歲,在聞人族學就讀多年,聞人臨五歲,還差著一輩呢!只怕還沒一張桌子高,他的字認得齊嗎?恐怕這塊小珠玉是蒙了塵。
不過她話剛說完,不少興致一起的女眷也跟著下注,賭林氏嬴的人居多,一張酸枝木條案擺滿夫人、小姐們摘下的金釵、銀簪、玉鐲,還有頗受主子看重的丫頭所丟下的耳環(huán)。
只是一邊堆如小山,一邊少得可憐,寥寥無幾。
見狀齊可禎添了路金,讓人取來兩千兩銀票往自家臨哥兒身上押,當場有十數(shù)雙眼睛為之一亮。
“二嬸,你懷疑我們臨哥兒不是敬軒親生的,我現(xiàn)在就讓你們知道流言是多么不可信,把話亂傳的人又是何等陰毒。臨哥兒,站好,不許畏縮,你想一輩子被人說你不是聞人璟的兒子嗎?”背著這個無形的枷鎖,他日后不論做什么都會多一道陰影。
敏感纖細的聞人臨本有些難過,不肯抬起頭,可是聽著齊可禎厲中帶柔的言語,他怯生生地把頭抬高。
他是聞人璟的兒子,他是!他爹是本朝最了不起的刑官,他不怕、不怕,他以后要當跟爹一樣的大丈夫!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瘯釉唬骸铀疾怀銎湮。’……你把我念過的全部再念一次!彼旖俏P,小心的掩住心中的得意。
童稚的聲音略微遲疑地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釉唬骸訍u其言而過于行!釉唬骸拥勒呷,我無能焉,仁者不優(yōu),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迂曉唬骸蜃幼缘酪玻 迂暦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聽者聞人臨越念越流利的童音,眾人的眼睛也越睜越大,一個個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不敢相信傳言生性魯鈍的孩子會這般聰慧,齊可禎只念一遍他就能記得一字不漏。
“好,不錯,再來,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娫疲骸タ路タ,其則不遠!瘓(zhí)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
無論《論語》或《中庸》,即使是百來字的艱深內(nèi)容,他念來朗朗上口,沒有半絲延滯,額頭微微冒汗的小臉由一開始的拘謹變得明朗,小胸脯也自信的挺起,看著齊可禎的雙目不錯眼,一朵小小的笑花從他唇畔間綻開,漫向整張俊秀面容。
一個念完一個接著念剛念過的文章,十來本書冊已迭成一座小山,全是眾人親眼所見,造不了假。
有人驚嘆,有人惋惜,有人稱奇,也有人如林氏一樣的目瞠口呆、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不愿接受珠玉之子亦是光澤生潤的珠玉,而非頑石。
“二嬸,還要繼續(xù)下去嗎?”認輸吧!你還可以少丟點臉,勝負已定,用不著掙扎了。
和聞人勝一樣輸不起的林氏牙根緊咬,她同樣心疼那二十顆金珠子。“我不信,肯定是你們事先串通好的,存心來訛詐我,我不服氣,這是騙局!
“既然二嬸心有疑慮,那么不妨由你抽一本書,你先念一遍,而后臨哥兒再念一遍,看他能不能念得出來。”呵呵!讓臨哥兒“聽”書可不成問題,此子天賦異秉,驚才絕艷。
林氏不加思索的應(yīng)好,她拿的是《中庸》,還特意翻到內(nèi)文極長的二十章,有意要難倒五歲孩童。
不過處事精明能干的林氏卻是識子不多,本是要為難孩子,沒想到她先自食惡果,一句句念得結(jié)結(jié)巴巴,在場有人聽見她錯了還適時出聲糾正,免得孩子跟她一起念錯,學習錯誤的字句,她羞得滿臉通紅。
她很艱澀的念完,換到聞人臨卻是毫無滯礙。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jīng),曰……”
“夠了,到此為止,林氏,你輸了!辈幌攵刻珌G臉的莊氏出聲制止,眼露欣慰地看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童孫,他的表現(xiàn)令她驚喜,也大感欣慰后繼有人了。
此時的林氏一臉慘白,虛汗直流,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啞巴一般的聞人臨竟有如此本事,一定是在騙人。
可是她又無法欺騙自己,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哪是她說不信就不信,眾目暌暌之下,一個五歲孩童如何作假。
如果他有這樣的天分為何沒有神童之名,怎會直到今日才展現(xiàn)出彩?!“。」换⒏笩o犬子,臨哥兒也是小文曲星下凡,瞧他們父子多像呀!做起學問來跟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真是如此,瞧那副念書的伶俐樣,一看就是個聰明的,誰說他不是聞人大人的兒子我就跟他急!薄熬褪锹铮『喼遍L得一模一樣,不是父子能像得令人嫉妒嗎?到底是哪個缺心少肺的缺德鬼胡說八道,想把一個好好的孩子給毀了。”瞧那小臉多討喜,叫人想抱起來疼一疼。
女人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打抱不平,不容造謠者無端詆毀純真稚童。
此時,聞人臨非大理寺卿聞人璟親生子的流言打破了,沒人再有疑惑,他們認為是別人惡意中傷,用來打擊聞人璟如日中天的聲望,想使他的名聲一落千丈,臭不可聞。
而粘氏十分尷尬,她一聽人家說兒子先頭的媳婦好似與人私通,就生了疑心,還由她口中說出臨哥兒不是她孫子,她無地自容地想找侄女幫她解釋,別壞了祖孫情,她還是很疼孫子的親祖母。
可是一回頭哪有粘虹玉的身影,人不知去了哪里,她騫然想起侄女回屋換衣了,卻遲遲未歸。
不過功力深厚的林氏倒是臉皮夠厚,無事人似的坐得端正,眼不斜視,笑不露齒,低屑順眼的裝沒聽見,她可不承認話是她傳的,越不出聲人家越不會懷疑到她身上。
可是她想看大房起風浪也要瞧齊可禎允不允,不斗倒二房可以想見往后將再無寧日。
“二嬸,愿賭服輸,二十顆金珠子別忘了,過兩天我差人到你院子取!彼胭嚨艨刹恍。
一提到她的金子,林氏就疼得像要割了她一塊肉!鞍パ剑〖笔裁,總要找好鋪子才能打出圓潤的珠子,你還怕二嬸欠著不給呀!”
這死丫頭存心跟她過不去,她怕什么就拿什么,專挑她最在意的銀錢下手,這是成精了嗎?
“是真怕呀!二嬸,我小門小戶出身,沒看過大錢,你總得讓我瞅幾眼開開眼界,不然都成了井底之蛙,天有多大都不曉得!饼R可禎暗諷林氏眼皮子淺,是跳不出井口的青蛙,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卻不思未來,急功近利。
“你……你還小門小戶,一出手就是兩千兩,誰還比你大氣。”
“哎啲!二嬸別笑話我了,那是我全部的家底了,是我娘在我出嫁前給的壓箱銀子,我家臨哥兒聰明伶俐,當娘的自是全無二話力挺到底,癒癡頭的兒子也是自家的好齊可禎只取回銀票,交給身后的流虹收著,至余其它的彩金她一件不留,全留給壓聞人臨嬴的女眷。
這一舉又嬴得眾人的贊揚,無一不夸她大氣,雖然出身平凡卻不重黃金俗物,確有文人氣節(jié),書香門第果然教出好女兒。
不過別人一贊,林氏又不快了,她瞅著粘氏,腦子里又動起主意,想著讓婆媳反目,水火不容。
“呵……呵……璟哥兒媳婦呀,你就不怕輸?shù)靡回毴缦磫幔綍r身無半兩銀你要向誰伸手?大嫂,你得顧好你的私房,這丫頭賊精賊精的,小心搬光你的小庫房。”
耳根軟的粘氏一聽,果然趕緊護著自己的荷包,她這舉動讓老太君揺頭,暗晬一句沒出息。
就這點道行?齊可禎彎唇一笑,“真窮了再說,何況我還有夫君,他敢不養(yǎng)我?再則還能找太君救急嘛!太君,你賞不賞禎兒一口飯吃?如今公中的銀子全捏在你手上,別忘了漏一點給你的孫媳婦,我這人不貪的,萬兒八千也就夠了!
萬兒八千?她也有臉說出□,公中的錢二房也有分,哪能獨厚大房。一提到銀子,林氏的臉色就顯得多影多姿。
莊氏被她的掏氣給氣笑。“你這皮猴要這么多銀子干什么,咱們府里是缺了你吃的,還是穿的!
“攢給臨哥兒娶老婆呀!一轉(zhuǎn)眼他就長大成人了,當父母的自然要為他設(shè)想,成親很燒銀子的,太君!彼首骺鄲赖姆鲋~,惹來一陣哄堂大笑,說她想遠了。
“你不是還有二十顆金珠子,不少了!崩咸婺咳岷偷拇鬼粗⒆有男缘男⊙绢^。
齊可禎嬌嗔的挽起太君的手,直揺著。“銀子哪有人嫌多,何況有臨哥兒帶頭,以后不知還有多少弟弟妹妹,太君,我真窮,養(yǎng)不起孩子,要不,你開個箱籠讓我撿幾兩碎銀,我攢著買孩子的吃食用物!
“調(diào)皮。”老太君笑著擰她鼻頭。
看到林氏羨慕又嫉妒的眼神,她繼續(xù)搗蛋了!芭R哥兒,快謝謝祖奶奶,你們可是親的,她最疼你了!
被拉過來的聞人臨圓滾滾的眼兒閃著熠熠光亮,聲音軟精地一喊,“謝謝祖奶奶。”
不僅莊氏驚喜,連粘氏也睜大眼訝異不已,一年說不到十句話的孩子居然開口了!
“你這是……你這是……你們母子倆分明是想從太君手中坑銀子嘛!”莊氏樂得呵呵笑,嘴上罵著人,心里直歡喜。“娘對我好,我也要對娘好!甭勅伺R口齒清晰地喊出出生至今第一聲的“娘”。
齊可禎驟地一怔,隨即眼眶發(fā)熱的抱了抱兒子痩小的身板。“好,咱們以后多說點話,別學你爹是個省話的,鑼鼓一敲才拉一拉嗓子,你看他娶妻多艱難,熬到二十三才娶到我……”
“嗯!多說話。”他重重點頭。
“跟孩子胡說什么,你當你才七歲呀!”莊氏賞了她一顆栗爆,罰她口無遮攔,帶壞孩子。
但是有罰也有賞,一轉(zhuǎn)身,她讓盛嬤嬤從她匣子取來兩張一千兩銀票,賞給今兒個讓她露臉的臨哥兒。
看到銀票,林氏的眼睛都紅了。
“嘿!兒子,咱們發(fā)了,回頭讓你爹給你刻個小印章,咱們把銀票存到錢莊,等你想用銀子時就跟你爹拿章子去取!倍嗪醚剑≌f幾句話就有銀子來。
“好。”他越說越順口,小臉興奮得紅通通。
“太君,你快坐好,戲的下半場要開檳了,你得多準備幾條手絹,不然不夠用!彼尤肓似騼赫J母的情節(jié),由守財奴錢老爺出手幫助,他因此多了日后孝順他到百年的義子。
“你這賊丫頭專門來騙太君的眼淚,你說一說是怎么教出臨哥兒的聰明勁?”她百思不得其解。
齊可禎但笑不語。她也是意外發(fā)現(xiàn)聞人臨看書不行,但“聽”書比一般人厲害。只要聽過的文章便能一字不漏的記下,因此她才常常念書給他聽,讓他從中得到學習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