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又怎么知道這莊子栽了萊菔?」
她只好將那日的事再說了一遍,話到最后不免有些委屈地道:「假如不是品種有問題,肯定就是栽種的時節不對,水不足會空心,可那些丫頭說之前下過大雨,雨水過多不會空心,只會爛根,所以真正的原因應該是種植的時節過熱,造成破肚時,時熱時雨才會空心,可眼前這新栽的苗葉微微泛黃,我擔心是之前那些拔除的萊菔沒處理好,造成了病源,再這樣下去,這批萊菔恐怕要血本無歸了!
郝多兒聽得一愣一愣的,直覺得她真的懂得很多,多到她壓根聽不懂,只聽得出這批幼苗恐怕也會出問題,她緊張的問:「你說的是真的還假的?」
二爺可是等著這批萊菔要供給大內的,出不得問題的。
「應該吧!顾f得不怎么肯定,可實際上心底很篤定。
「那……這得要怎么挽救?」
「沒得挽救,得要全數除掉,重新再種,而且不能原地再種,得換田土才成!顾砰_了葉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往遠處看去,有好幾壟的苗葉都枯萎了,不知道范圍到底有多廣。
郝多兒傻愣愣地看著一望無際的萊菔田,姑且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這事她總得先跟爹爹說一聲,要是真成了她說的那樣,二爺該怎么辦?
兩人蹲了好一會兒,郝多兒一直沒再吭聲,她側眼望去,瞧郝多兒臉色慘白,眉頭深鎖著,不禁問:「怎么了?」
「這披萊菔要是出事,二爺就糟了……」
「沒那么嚴重吧,重種就好啦。」只要還有籽,要種多少有多少,再瞧這莊子的田幾乎沒有盡頭,可見是座大莊園,菜籽備量肯定不少。
「沒那么簡單,這可是要趕在年前送進宮的,二爺要是砸了這事兒,老爺會怪罪,說不準又要二爺閉門思過了。」郝多兒邊說邊想著等會兒到底該怎么跟爹說,爹才愿意相信她。
她偏著螓首,輕聲問:「送進宮?皇宮嗎?」
「嗯,老爺是皇商,舉凡是宮中采買和軍需什么的,都是老爺調派的,而皇上嗜吃萊菔,盛產時節總是要送個幾十石進宮的!
「那容易啊,一畝田收起來都不只幾十石了,趕緊先處理一畝田,抓緊時間肯定還夠的!
「可問題是這些萊菔又不是全都要送進宮的,萊菔這些年價格水漲船高,各路商賈都等著搶購咱們睢縣出產的,要是來不及備貨送出,這可是損失慘重的!
她喔了聲,想大約掂算,卻不知道萊菔的價格,于是作罷!傅缛暨@樣,只是罰你家二爺閉門思過,算是小懲而已吧。」又不是會被吊起來鞭打還是怎地,瞧她擔憂的。
郝多兒搖了搖頭!改悴欢!
「嗯,我是真的不懂!归]門思過而已,有何為懼?又不是少他個一天三頓的。
「這說來話長,簡單來說,我家二爺姓馮,先祖已擔了百年皇商的招牌,可是幾十年前馮家鬧了分家,成了城東馮家和城西馮家,咱們二爺是城西馮家,襲了皇商的職,可偏偏城東馮家也有個爺,外貌與我家二爺相似極了,見過的人都說兩人是雙生子,于是兩個老爺不但臺面上臺面下爭,就連兒子的能耐都要比,要是二爺真搞砸這事,恐怕往后二爺就會像以往被關在府里,成了老爺不要的棄棋,畢竟老爺可不只有二爺這個兒子!
她原本是不以為然,可是一聽到棄棋兩個字,眉頭馬上緊鎖,這些當父親的怎能將自個兒的兒子視為棋子,無用之時便丟棄?
她厭惡被舍棄,盡管她無從得知自個兒為何厭惡,而他,肯定也是如此,畢竟這萊菔栽種又不關他的事,又不是他害萊菔空心交不了貨的。
忖著,她瞅著眼前的萊菔葉子,動手拉扯著,輕而易舉地將其連根拔起。
郝多兒嚇得險些尖叫出聲。「你怎么可以……」她話說到一半,突地頓住。
「喏,你瞧,這根都快要爛了!
郝多兒直瞪著她手中褐色皮的萊菔根,心都快要停止跳動。
「拿著這個跟你家二爺說吧!挂苍S他很討厭她,但好歹他救了她,幫他一把也是應該的。
「爛根?」正在看帳本的馮玨驀地抬眼,就見郝奇拿著一畚箕的萊菔進帳房,他難以置信地瞅著剛抽根的株苗,心都快涼了。「這是怎么回事?」那嗓音彷佛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這是今兒個多兒帶著那位失憶的姑娘到外頭走動時發現的,那姑娘跟多兒說這萊菔染了病,多兒半信半疑,眼見她隨手拔起的株苗成了這德性,才嚇得拿株苗跟我說,我不信,到田里一連拔了幾根都是這個樣子……」郝奇心急如焚地說道,完全不敢想像后果。
「她為何會知道?」馮玨瞇起了眼!鸽y道是她所為?」
「二爺,不可能的,那位姑娘今兒個還是頭一回踏出房門,再說了,這批苗是在她被帶進莊子那天栽下的。」郝奇嘆了一口氣,打一開始他也曾懷疑,可偏偏又沒有任何疑點。
「可找了李魁細問這狀況?」
「找了,李魁現在在東三間那頭看株苗。」
馮玨闔上了帳本起身往外走。
郝奇緊跟在后,就盼狀況沒有那么糟,不會全區都染病。
豐水莊的田畫為九宮形,九畝為一間,東南西北各劃分為四間,才剛來到東三間,就見大半莊戶都聚集在這兒。
「二爺!贡娙艘磺埔婑T玨,一個個趕忙退開。
馮玨沉著臉,擺了擺手,快步踏上田埂,看著被拔出來的根苗,一根根都跟郝奇方才拿給他瞧的一樣,教他的心涼了一半。
「二爺!估羁弥缱叩剿媲。
「這是怎么回事?」馮玨冷聲問。
「沒有頭緒!估羁欀碱^,怎么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該不會是有人撒了什么?」
李魁搖了搖頭。「我巡過了,東南西北各三間的根苗都出現這狀況,就算是有心人刻意撒毒什么的,也不可能全部都遭殃。」
「要不這是怎么著?」馮玨快要沉不住氣了。
好不容易抓緊了時間再栽種一批,要是這一批再出狀況……這簡直是要逼死他。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一點頭緒都沒有……你怎能一點頭緒都沒有!」馮玨氣惱的咆哮,「現在幾月了?你要我如何趕在冬至之前送進宮?!」
大內一旦怪罪下來,馮家不只是罰錢了事,恐怕皇商之位也會易主,尤其城東馮家的糧行在馮玉接手之后,生意蒸蒸日上,要是得大內青睞,這皇商之位要落在馮玉手上也不是不可能,屆時,爹不會像當年他搶輸了馮玉一筆買賣,讓他閉門思過那般簡單,爹肯定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二爺,我是真的沒瞧過這種狀況,天候、水分,還有澆肥都沒有問題,明明破肚了,該是根苗銳長之時,卻反而爛了根……」李魁懊惱地低聲道。
馮玨直瞪著他!覆还芰,全都重新栽種,動作快!」
「可是咱們只剩最后一批種了,要是再出問題……」李魁不敢把話說完。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是要我等死?!」馮玨幾乎失去理智地怒咆。
李魁張了張口,好半晌才道:「郝管事說,是那位失憶姑娘點出根苗有異,也是她說這根苗染病的,二爺何不找她問問?」
馮玨驀地回神,回頭問道:「郝奇,那位姑娘呢?」
「她……」郝奇回頭想在人群里找愛女。
「爹,我在這兒。」藏身在最后方的郝多兒忙拉著身邊的姑娘走上前。
莊戶們不禁多看她兩眼,就連李魁也好奇極了,卻在瞥見她時,臉色愀變。
馮玨垂著長睫,神色森冷地道:「你為何會知道根苗有異?」
她偷覷他一眼,朝田里頭一指!刚瞧贫菚r的萊菔葉,只要水肥充足,通常葉子會肥厚又大,可是那葉子卻快萎了!
「就憑這一點?」
「不只這一點,眼下的氣候和土里的濕度是最適合栽種萊菔的,隨便種都能種出甜美多汁的,這葉子萎了就是不正常!
「好,既然你這么懂,你說這是病了,你倒是說說是怎么病的,又該要怎么治!共还茉鯓,死馬也得當活馬醫,他沒有退路了。
她皺著眉,討厭他的咄咄逼人,可在這當頭,也由不得她不吭聲。「二爺,這萊菔是著了病,我推算恐怕是因為之前在錯的時節栽種萊菔,導致收成時空心又或者是黑心,再加上沒有好生善后,讓原本就潛在田里的病體有了機會冒出頭!
「丫頭,這田栽種萊菔已經四年了,一直都是一年兩收,要是真有病體在田里,又為何之前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馮玨冷聲質問。
她瞠圓了眼!高B四年栽種,又是一年兩收?!就是因為都不給這片土地休養的時間,也莫怪著病了,土壤再肥沃,也要適時休耕,讓隨著農作而起的病體無作亂的機會,可一直連作,先前空心的萊菔要是在土里沒好生處置,就會誘發土里的病體,如今發作了,一點也不意外!挂R兒肥、要馬兒跑得快,又不讓馬兒吃草,他是在作夢嗎?天底下哪有這般好的事。
「我從沒聽過農活要休耕,要真休耕了,這些莊戶要以何為生?」
「二爺,這些田地不只能種萊菔,也能種米種青稞,不同的作物需要的養分不同,而且一種病體也不能侵害所有的農作!
「這睢縣的田自然是拿來種最珍貴的萊菔,豈會栽植其他農作?」
「既是拿來栽種最珍貴的萊菔,先前為何會在錯的時節栽植?」
「又到底是錯在哪里?市場上有春種、夏種的萊菔,我在夏末栽種有什么不對?」他不過是貪心地想要多種一期收罷了。
「在其他地方,夏末也許能栽種,可是在睢縣一帶,要栽植萊菔就是要講究時節!顾浑p水眸直睇著他,氣勢壓根不輸他。「睢縣之所以利于栽植萊菔,是因為睢縣依山傍水,春天雪融,比其他地方的春季要冷上幾分,所以適合入春時栽種,其獲鮮美,秋天因為水氣夠日照足,所以入秋之后更是合宜,其獲味甘,可是你在夏末栽種,白日高溫,入夜大雨,養分供應不均,會空心會苦澀,根本無法賣!
馮玨死死地瞪著她,明知她身上有諸多疑點,尤其一個失憶的人根本不該懂得這些,可是……「好,那你說,現在有什么法子可以補救?」
只要她能幫他度過這一關,他可以暫時放下成見。
「換個地方栽種!惯@個法子該是很簡單吧,大戶人家有幾座莊子也不教人意外,況且這個時節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種出肥碩又甜美的萊菔的。
她是如此想,卻見他撇唇笑得陰鷙。
「就這么點能耐?」馮玨哼笑道。
她微皺起眉!高@是最好的法子,讓這莊子改種其他農作,待一年后再種回萊菔就不成問題了,況且不是非要在睢縣才能種出品質最好的萊菔。」
「不是睢縣的萊菔是送不進宮里的,況且城里其他商賈指定的也是睢縣的萊菔!顾涑林樥f完,回頭看著李魁!赣袩o其他方法?」
聞言,李魁猛然回過神,沉吟了下才道:「我認為只有姑娘方才說的法子可行!
馮玨不耐地閉上眼,面對無計可施的現況,教他懊惱不甘。
「如果真的非要在這兒種的話,那就……找些貝類來吧!
他驀地張眼看向她。「什么意思?」
「將貝類磨成粉是品質最佳的石灰,適量撒在田里翻耕一次,多少是可以去病的,但這時節貝類恐怕不好找,尤其要的量很多……」她沉吟著,覺得這法子雖然可行,但是有難度。
「李魁,你認為呢?」馮玨沉聲問。
李魁直瞅著她,細思了下!付,這法子聽來不錯啊,石灰能防蟲害,對去病害該有幫助才是!
馮玨望向她,問:「你確定可行?」
「可行!顾V定道。
馮玨吸了口氣,立刻下令,「郝奇,你馬上派人到都江、慶將一帶找貝類,多聘些漁人,有多少要多少,不計代價!」
「是。」郝奇立刻領命離開。
「二爺,這附近溪流不少,要不咱們也到溪里去找找,有多少算多少。」在場莊戶有人自告奮勇道。
馮玨面露感激,「多謝各位!
「說什么謝,咱們能夠溫飽,托的都是二爺的福,咱們就分頭進行,一半的人留在莊子里善后,其他的跟我走!
莊戶們一群人吆喝著要到溪里找貝類。
她看著眾人先后離去,再看向馮玨,心想他待人應該不差,要不大家又何必這般為他?
馮玨察覺她的視線,看向了她!赶M@法子有用!
「二爺,這法子肯定管用,可我空口無憑,待派上用場了,二爺再賞我吧!
他撇唇哼笑了下!高@么急著討賞?八字都還沒一撇。」
「可是二爺這回肯信我了!顾潜槐萍绷,而她只是剛好抓到機會,不為得到他的信任,只求能換得棲身之處。
他沒吭聲,只有他清楚,他實在是束手無策了,才會孤注一擲。
「如果真能如期種好萊菔,二爺能否容我暫時待在莊子里?」她輕聲請求道,然而他一直悶不吭聲,她有些急切地再道:「二爺,我真的成的,哪怕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可我真的記得如何栽種萊菔。」
馮玨垂著眼,不禁覺得好笑。要是真有法子去了田的病害,他怎可能不留下她?不過這樣的想法沒有必要告訴她,省得她拿喬,最后他這么說道:「就瞧瞧這法子管不管用吧!
「肯定管用的,只要有了貝類,我會負責下田和土!
他瞧她那單薄的身形,不認為她做得了什么粗活,可是再對上那殷殷期盼的眼神,不知怎地,他的心軟化了幾分,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后,說道:「屆時再說吧。」
現在他只祈求這法子是確切可行的,否則后果……他是真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