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了藥,馮玨眸色清冷地注視著她,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他沉淀著思緒,不讓過多的情緒影響自己,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
半夢半醒中,她感覺置身在急速奔馳的馬車里,驚嚇不已,可是車夫早已跳下馬車,只余她,她別無選擇,只能選擇跳出馬車。
「啊!」恐懼讓她放聲尖叫,幾乎是同時,有人緊握著她的手,教她猛地張眼,氣息紊亂地望去,一時間竟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只能驚慌的想甩開那人的手。
「恢復記憶了?」馮玨平板無波地可。
恐懼還盤繞在心底,但因為他的一句話,她冷靜了下來,氣息慢慢地勻了,她啞聲輕喚道:「二爺……」
「可有想起自個兒是誰?」他之所以問,是因為她一直在夢囈,就連在睡夢中都驚嚇到掉淚,他推想,許是她夢見失憶前的事,也許張眼她就會想起自個兒是誰。
她輕搖了搖頭,掙扎著坐起身,哀求道:「二爺,我什么都沒想起來,你別趕我走,我很有用處的,我很擅長農活,不管要栽種什么,我都可以的,二爺,別趕我走。」
她祈求的模樣讓馮玨的墨眸微微緊縮,但他的語氣依舊淡淡的,「誰說了要趕你走?」
淚水噙在眸底,她一雙大眼眨都不敢眨,怯生生地問:「二爺不趕我走了嗎?」
「沒道理趕你走,不是嗎?」
「真的?」
「一個時辰前,李魁說了,多虧栽種之時,你提議要他將壟土堆高將行間挖深,所以這場大雨對正要破肚的萊菔半點影響都沒有,像你這樣的能手,我求之不得,為何要趕你走?」難得的,他特地做了解釋,只為讓她安心。
父親不曾給予他的安慰,他不吝給予同樣害怕被舍棄的人,況且她確實有才,哪怕來路不明,但至少他可以確定她對豐水莊是無害的。
她頓時喜笑顏開地道:「是啊,二爺,我真的有才,有我在二爺身邊,肯定可以幫上二爺許多忙,二爺要是不識才的話,那可是損失慘重了。」太好了,他肯留下她了,她可以留下來了!
瞧她邊笑邊掉淚,他緩緩地將目光移開!傅昧耍跄銕拙渚妥屇泔w上天了!顾α耍灰蛩判牧。
瞧,多么簡單的事,父親卻怎么也不肯做。
「是真的,只要讓我再多待一陣時日,二爺就知道我有多能干,我會的事可多了!顾χ,小手不斷抹去被笑意催落的淚水。
「要讓我知道你有多能干,就將這湯藥喝下!顾似饠R在一旁幾上的湯藥,已經不那么燙了,正好入喉。
她乖順地接過手,嘗了一口,眉頭倏地緊攏在一起。
「二爺,這藥……跟我之前喝的不同。」她怯怯地問,不敢嫌棄,卻忍不住舔著唇,只因這湯藥又腥又辣,而且……「這里是哪里?」她這才發現,這兒并不是她先前住的房。
「你忘了自個兒昏厥了?」
她偏頭想了下,想起自個兒巡田遇見他時突然頭痛難遏……「啊,二爺又找了大夫給我診治了?」所以湯藥的味道不一樣了。
「這幾日,你就暫時在這兒待著,我再讓郝姑娘過來陪你!
「二爺,我很好,我沒事。」像是怕他不信,她忍著腥辣將湯喝盡,勉強揚笑道:「萊菔破肚這段時日最是重要,我能……」
「那些事有莊戶們處理,他們要是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我養他們做什么?」他淡淡地打斷她未竟的話。
「可、可是我能……」
「我可不養無用之人,你不把傷養好,就是逼我趕你走!
看著他清冷的眸子,她很清楚他是言出必行,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什么。
「再睡一會兒!
她乖乖地躺下,看著依舊坐在床畔的他。
「頭還疼不疼?」他問話的口氣藏著他不自覺的溫柔。
「為何犯頭疼都沒說?」他這不是質問,更不是責難,而是莫名的憐惜。
愈是接近她,愈是明白她的心思,愈是將他倆的卑微祈求給重疊在一塊兒,可他不是他爹,沒有他爹的鐵石心腸,他知道怎么做能讓她安心,因為那一直以來也是他心底渴望,卻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甚至,他敢說,只要他搞砸了這回,父親肯定就不要他了。他是嫡子,但還有個同母弟弟,最得母親疼愛的弟弟在馮府里,父親嚴苛待他,母親眼里只有弟弟,在外頭,人人拿城東家的馮王與他相比,不容他出半點差池。
他的處境艱辛,比誰都渴望得到一個眼里只有自己的人,再不愿被舍棄。
「我……」她垂著長睫,好半晌才道:「因為不是很疼,也不是常常疼,時好時壞的,我以為沒事的,卻給二爺添麻煩了!
馮玨沒吭聲,只是瞅著她,他一眼就能看穿她沒說出的真正想法,她之所以不說,是不敢說,怕成為累贅,同他一樣,害怕被丟下。
「二爺,我說真的,真的是時好時壞,許是昨日大雨,我一夜未眠,今兒個才會疼得厥過去。」怕他不信她的身子正在恢復,她趕忙解釋。
「是前日!
「咦?」
「你已經睡了一日夜了!顾。
要不是她尚有一息,要不是蒙御醫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幾乎要以為她熬不過去。
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睡了一日夜!膏拧隙ㄊ且驗槲仪叭找灰刮疵,才會睡得這般沉!
馮玨看向窗外,思索著該不該將她的傷勢告訴她。
她這么努力地想活下去,要是將蒙御醫診治后的結果告訴她,她會如何?
「二爺,這一回我肯定不會睡得那般沉!
「嗯!顾恢每煞竦貞。
算了,何苦告訴她,又不是到了已經無路可走的地步,也許多喝幾帖藥,腦中的瘀血散了,便什么事都沒有,他沒必要在這當頭嚇她。
忖著,突地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響,他緩慢地調回目光,瞧她緊閉著眼像是以假寐掩飾他剛才聽見的聲響。
他涼涼地注視著她,直到咕嚕聲再響起,她臉色發窘地按住肚子,教他不自覺地逸出笑聲。
她聽見笑聲,將眼睛微微睜開一道縫偷覷著,揚笑時的他卸下淡漠,如清風拂面,本就俊美立體的五官更顯耀眼,像是人偶被注入了人氣,鮮活了起來,讓她不由得看直了眼。
馮玨并未察覺她的注視,逕自道:「爾剛!
「二爺!故卦陂T外的爾剛被他的笑聲給嚇得一愣一愣的,天曉得他有多久沒聽見二爺的笑聲了。
「差人備膳!
「是!
「多準備點,我怕喂不飽!柜T開的嘴角依舊抹著笑意。
待爾剛應聲離開后,她才小小聲地道:「二爺,我沒有很餓!顾皇嵌亲咏械么舐暳它c,不代表她餓到可以吃下一頭牛。
「你不餓,我餓了!
她眨了眨眼!付斶沒用膳嗎?」她看向外頭的天色,有些陰,教她搞不清楚現在是什么時辰。
「托你的福,還沒!
「托我的福?」她吶吶低喃,接著像是意會什么,猛地抬眼!鸽y道我昏過去時,都是二爺照料我的?」
馮玨懶懶地睨她一眼!甘前。以诶瓟n你,你感覺不到嗎?」
「為什么要拉攏我?」
「既然要你留下,我就要你的忠心,為了得到你的忠心,身為主子的我不就應該先施以小惠,換你涌泉以報?」既然她是無害的,想留下就留下吧,在他能掌控的范圍里,他會盡其一切地讓她安心,將他不曾得到的都給予她,用這種方式彌補自己得不到的。
「二爺不用這么做的,光是二爺愿意讓我留下,我就會做牛做馬回報二爺的!顾恢喇斔卓蠒r,她有多開心終于有容身之處了。
「所以,我給得更多,你必須回報得更多!故召I人心很容易,尤其她要的如此簡單。
「嗯,不管二爺要我做什么,我都會去做的!顾鹕恚樟朔廴,誓言效忠,乍看之下頗有氣勢,可惜的是——
咕嚕咕!昧Φ匕醋《亲,卻掩不住那羞人的聲響。
她羞窘抬眼,便見他別開視線,低低笑著。
她是該覺得丟臉,可是他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像是深秋的暖陽,教她心頭跟著發暖,也隨之逸出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