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飛溟沒走遠,只是在屋前的空地舉目探看四周的地形。
黑夜阻擋不了他的視線,不多久他便明白自己身處群山之中,西方有微微的水聲傳來,該是條小河……
當日他墜崖落川,順著川水而下,昏迷前,他依稀記得那川水極為湍急,想必他是順著水流漂到離下墜處很遠的地方,這也難怪至今尚無人尋獲他的蹤影。
摸向腰間,歐陽飛溟似是找尋著什么,忽地,鼻尖竄來一股藥味,回首,原來是彌多安推門走了出來。
月下,那粉妝玉琢的容顏猶如出水芙蓉,瑰姿艷質、皓質呈露,美麗得不可方物……
連忙抬眸,望向彎彎弦月,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歐公子!睆浂喟残πφ泻。
“彌姑娘,在下歐陽飛溟!焙芪竦募m正她的錯誤,他姓歐陽,不姓歐。
沒料到自己竟記錯他的姓,彌多安先是一愣,然后死要面子地道:“我當然曉得公子姓歐陽,適才我只是對你做個測試,想看看你腦子有沒有被撞傷,如今看來,是好得不得了!
“姑娘真是用心良苦,在下感激不盡!辈焕⑹菭攲O,借口竟完全一致。垂睫,掩去眼底的笑意。
“你不用太感激,我只是順便順便!
嘿嘿,還好她的腦筋轉得夠快,沒讓自己丟臉。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人到底有什么好?爺爺竟然硬是逼她出來監視他,八成是財迷心竅。
對她而言,自兩天前解了他體內未知的毒素后,他就再無樂趣可言,雖然他失血過多又遍體鱗傷,還算有點小樂趣,但那么快就能走路,可就不討喜了。
復原得這么快做什么?至少也來點感染或是臥病在床吧?這么快就結束她的樂趣,她很無聊耶!
“姑娘出來賞月?”
“是啊,飯后賞月,人間一大樂事,歐陽公子,若你不嫌棄,咱們一起賞月吧!
啪!打掉臉邊的蚊子。還賞月咧,根本是讓蚊子賞吧?秀色可餐的兩塊上等肉就站在這,這些蚊子死也滿足了。
啪!拍掉另一只蚊子。
發現她狼狽的模樣,歐陽飛溟勾起嘴角,婉拒了她熱情的邀約!耙巴舛辔抿,姑娘還是回房吧!
“回你的房還是回我爺爺的房,我大了,不跟爺爺同睡一房!睆浂喟财呤职四_趕著蚊子,嘴邊測試著他的品行。
他最好不是個壞胚子,要不她馬上毒爛他那張嘴!
“自然是回姑娘的閨房。先前在下昏迷不醒,無禮的占據了姑娘的閨房,如今清醒,自是沒有理由再借住姑娘的閨房!
唷,挺有良心的。
彌多安雖暗喜終于能回歸軟床,卻沒忘記自家爺爺的叮嚀——有事沒事就多多巴結人家,人家可是鑲金鍍銀的財神爺,將來大魚大肉都靠他了。
以為夜色朦朧讓人視線不清,她噘起小嘴,將心中的不情愿全寫在臉上,言不由衷道:“公子傷勢末愈,還是多休息幾日吧!
“在下體內毒素已解,剩下身上一些皮肉傷,感覺好多了,不敢再叨擾!
“皮肉傷?你會不會太含蓄了?”眨眸,強烈懷疑他在逞英雄。
“胸前就不說了,整個后背都是大口子大口子的割傷,慘烈得不得了,我……爺爺又是湯藥又是藥粉的替你療傷,雖是好了泰半,不過還構不著皮肉傷的境界吧?”
沉默的看著美麗的月亮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彌姑娘,你何以知道在下背后的傷口深于前頭?”月光銀柔,勾勒得水墨畫般俊美的五官更加深邃,那墨似的黑眸顯得更深沉了。
“……自然是我爺爺說的咩。”很無辜的回答。
那上面和下面的差別,該不會你也知道了?很想問,但是男人的尊嚴告訴自己最好別問,紅塵俗事隨風去,抬頭,賞月,賞月。
“公子,你當真不愿再休養個幾日?”再一次問道,以確定他真的不會跟自己搶床睡。
“姑娘好意,在下心領!
“好吧,那今夜你就自己找個地方窩吧,本來廚房還在的話,我是很建議你睡那兒,不過三天前燒了,如今只剩一堆黑炭,我也沒轍了!
“姑娘不用在意,在下自會有辦法。”
“你有辦法是最好的了!睌[擺手,順道打了個呵欠。
呵……好困!山中生活能遇上的人不多,不過這會兒這個姓歐什么來著的男人卻是她見過最無趣的一個人。雖不是多么沉默寡言,可說起話來文縐縐的,盡是單調乏味的內容,害她一直很提不起勁。
曾聽爺爺說過,山下的有錢人家全是這樣說話,而且完全依照門戶來婚配。
她真無法想象一對新婚男女關在家里賞月會有什么對話?該不會就是“夫君,你瞧,月亮好圓呢!”、“娘子,我瞧見了,月亮真的很圓呢!”這般冷到北方去的對話吧?
啪啪!一連擊死兩只臭蚊,彌多安無聊至極,便打量趄眼前的男子。
月下,他面皎如玉,清俊過人,一身玉樹臨風的豐采顯得脫俗。
風來,他的黑發跟著飄,底下白袍也跟著蕩,很有神仙高雅脫俗的味道……高雅脫俗的鬼啦!
沒道理她在這里被蚊子叮得死去活來,他卻還能這般瀟灑優雅?真是活見鬼了!
究竟是他太會裝,還是事先偷搽了什么防蚊的藥膏?彌多安搔著臉和頸子,不著痕跡的拉近彼此的距離。
“歐……公子你氣質可真好,被蚊子叮來叮去還能面不改色。”一頓,壓低聲嗓,忍不住暗罵道:“娘的!你們這群蚊子到底是餓了多久,這樣攻我?!沒看到我旁邊還有個男人人高馬大肉更多嗎?去去去!”
“在下歐陽飛溟!贝鬼,笑看著那很努力、很不著痕跡將一群餓蚊嫁禍給他的少女,再次報上姓名。
沒料到自己的缺點再度被人戳破,彌多安一惱,不開心道:“我當然曉得公子姓歐陽,我只是認為老是歐陽公子的喚來喚去很麻煩,所以才想簡化成‘公子’,那個歐字只是來不及收口,你別老是以為我是忘了你的姓,我的記性才沒這么差!”
“姑娘說的是!弊爝叺男σ飧睿故,看著眼前記性不太好的姑娘。
小小的臉蛋似出水芙蓉,堪稱妍資艷質,不說話時,一雙鳳眼盈靈柔媚,豐姿綽約,然而一開口……如果他沒聽錯,適才那句與娘親有關的粗話,該是打她口里跑出來的吧?
“該死的蚊子!連叮了我三夜還不夠,現在還來?上輩子和我有仇是不是?”煩躁的搔了幾處被叮癢的部位,心火一燃,沖到房里拿了兩瓶藥,其中一瓶為藥膏,抹在身上防蚊,另一瓶是藥粉,灑在稻草上,點火放煙,熏死一群餓蚊。
“姑娘其實不用如此受苦,盡管回房歇息吧。”他靜默看著她灑藥粉的俐落動作。
“沒關系,我忍它們很久了,稍早正好研究出這兩瓶好玩意……”一頓,特別補充:“是我爺爺研究的,正好讓我用來報復這群死蚊子!”
略帶著樹液味道的灰煙裊裊四處飄散,彌多安好不得意的勾起嘴角!皝戆,來叮我!怎么不發威了?嗡嗡叫很得意嘛,這下怎么不出聲了?哼哼!”
看著那站在灰煙之中又哼又叫的窈窕身影,歐陽飛溟雖是微愣,嘴邊卻有了淡淡的笑意。
明明是個絕色,個性卻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不會輕易任人欺負……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就不用對她顧忌太多。
垂眸,神色轉為深沉,自腰間取出一把銀制的短笛就口,朝西方的山頭吹了幾個音。
“這是什么笛子?怎么聲音聽起來像夜梟聲?”彌多安熏了一身怪味,卻眉閑眼笑。少了蚊子,世間多美好。
他放下銀笛,望向她身后龐大的煙霧。“這是歐陽家特殊的傳訊法。”
“哦。”垂眸,揮掉袖上的灰渣,水靈靈的眸仁滴溜溜的轉了個圈。“你要走了?”
“如果順利的話!彼浑[瞞心中的離去之意,卻擔心西方的山頭上沒有自己的人,否則就要拖至明日才能下山。
思及此,山腳忽然傳來相仿的夜梟聲。歐陽飛溟聽聲辨位,拿起銀笛對著西南方的山腳下又吹了幾個音,不多久,高高低低仿佛有五、六只夜梟的叫聲全傳到了山頂。
“你們歐陽家養的夜梟可真多,就是不知道眼睛利不利?我爺爺在許多地方設下了極為隱密的陷阱,要是那群可愛的小夜梟一下小心……呵呵,那山里的狼兒就有福了!
彌多安繼續揮著袖口上纏人的灰渣,對于他即將離去的事情沒多大反應,倒是對于有人可能會誤碰陷阱感到很期待。
“姑娘放心,他們全是一等一的好手,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哦,那么說來,你就是九等九的好手嘍?”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了個圈,捉弄似地說:“因為你非但身受重傷還中了毒,要不是我……爺爺,恐怕你早就魂恨歸西了呢!”粉唇微張,銀鈴似的笑聲立即在風中回蕩,清脆悅耳。
很明顯的,這是嘲笑。
然而,歐陽飛溟的眼神卻無法離開那彎彎靈媚的鳳眼、燦燦似星的眸光以及盈盈生輝的芙蓉瞼,如此的柔媚靈氣,確實人間少有,很容易迷惑人的心智……
心緒陡然一頓,歐陽飛溟趕緊調開視線,繼續賞月。
“不過想起來,你那蜂窩似的后背可真是迷人又有趣,真希望你家的小夜梟們眼睛瞎一點,也能變得跟你一樣迷人有趣,那我就不會這么無聊了!
所謂“迷人有趣”就是指傷痕累累。山中人少,老是醫猴、醫狗多無趣,真希望能多點人體讓她研究研究。
歐陽飛溟突然開口:“彌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姑娘可否將‘血棠’的解毒方法告知在下?”
“什么‘血棠’?”還沒六分飽就被爺爺趕出來監督他,肚子好餓啊,爺爺應該不會獨吞掉那桌飯菜吧?她心緒飄散,沒將耳邊的話聽清楚。
黑眸鎖住嬌顏,不放過上頭絲毫變化!安徊m姑娘,如今寧生門肆虐江湖,武林受血棠茶毒甚深,正是水深火熱,幸而姑娘天資聰穎,調配出血棠的解方,因此在下想……”
“得了得了!”她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找了塊大石頭,爬了上去!拔蚁肽闶钦`會了,救你的是我爺爺,不是我!
歐陽飛溟表情不變,有條不紊的淡淡分析:“醫者,必有藥味染身,身邊瓶瓶罐罐也是當然,然而姑娘有藥味,彌老先生無;姑娘房里有許多藥罐,彌老先生無。”我身上的傷勢你最清楚,彌者先生無……這句話背后的意思太悲情了,不說也罷。
“哇!觀察得這么仔細,你干什么行業的?”沒有被戳破的心虛,反而驚喜的瞠大雙眼。
其實若不是爺爺脅迫,她根本就不想演戲,如今被識破了正好,她也落得輕
那有什么難的?待會兒她會直接開口要,若他身上沒帶,大不了就討了他的玉佩,反正聽爺爺的語氣,那塊玉佩似乎挺值錢的。
“商。”交淺言深,他大略帶過。
“原來是個奸商!”說得很順口,非常理所當然。
奸字挺刺耳的!霸谙滦猩滔騺砉秸,從不使下流手段!
“可俗話說無奸不成商,要是不奸詐,怎么做生意賺大錢?所以你就承認吧,其實你很奸詐對不對?”擠眉弄眼。
“……”絕對不對!還有,他們爺孫倆住在山谷里是正確的,否則下了山肯定人人喊打。
“不過話說回來,能發現我才是懂得醫術的那一個,你也不簡單哪歐公子,我還想說你看我的時候目光老是斜一邊,是不是眼睛有問題呢?沒想到眼力倒是很不錯。”
“彌姑娘,在下歐陽飛溟!碧斓乜设b,他娘和歐家絕對沒發生過任何不當的關系。
有沒有必要一直糾正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很難么?擺明不給她面子!彌多安有點想變臉了。
“歐陽公子,我再說一次!毙θ轄N爛,但是眼神很恐怖。“我的記性一點也不差,只是總來不及把那個‘歐’字收回口,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再誤會我了。”
真是咬牙切齒的語氣,他幾乎都聽得到磨牙的聲音了呢!
垂眸,暖潤唇角微微揚起!霸瓉砣绱恕!
“還有,不是我在自夸,當今藥材我是如數家珍,藥理醫書我也背了好幾十本,十四經脈、三百六十一穴我都能倒背如流!除此之外,制毒解毒更是難不倒我……因為,這些全是我有興趣的東西。至于山頂的阿貓叫什么名字,山腳下的阿狗又叫什么名字,我就沒興趣記得了,我這么說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