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滿肚子火,但面對主子的命令,他還是趕緊照辦,不一會便有人提來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就在主子將一桶桶的熱水搬進房內,又被趕出來之后,他終于忍不住了。
“爺兒,要不要我給那賤婢一點教訓?”姚望倦著袖管,娃娃臉很兇狠。
“你在胡說什么?”范姜魁低喝問。
“我這么說有什么不對?這天底下豈有丫鬟趕主子的道理?”他實在是替主子叫屈,不能理解為何主子可以容忍。
“你不懂!”
“這事何需要懂?”奴婢伺候主子本來就天經地義的呀。
范姜魁瞇眼瞪他,不打算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爺兒,天都大亮了,老太君等著孫媳婦奉茶!币ν麌@道。
“跟老太君說,明日再奉茶!
姚望一愣。“爺兒,媳婦過門,都是成親翌日奉茶,這規矩豈能隨便更改?”
“我說明日就是明日!彼涞氐伤,口氣不容置疑。
姚望驚愕不已,同時看向緊閉的門板,那文執秀到底是怎樣的妖孽,竟能將主子迷惑到這種地步,連禮教都不放在眼里。
離開東院之后,姚望來到范姜老太君住的北院,將所聞說了一遍。
“你說什么?”范姜老太君聽完,花白的眉緊擰著。
“太君,奴才不敢造謠生事,奴才說的都是親眼所見!币ν呎f邊嘆氣!吧俜蛉私o爺兒下了蠱不成,竟連陪嫁丫鬟都能夠欺到主子頭上!
范姜老太君惱火地將手上的茶杯一砸,拐杖重擊著地面!八粊恚妥尷仙砣ヒ娝!”
“太君萬萬不可,這天底下豈有婚后第一日長者去見晚輩的道理?”姚望連忙阻止。
“我倒要去瞧瞧,那丫頭到底是怎么迷惑魁兒的!狈督咸滩幌逻@口氣。
于是,在數個丫鬟的攙扶之下,范姜老太君來到東院主屋,一到偏廳,便瞧見文家丫頭的陪嫁丫鬟。
“奴婢見過太君!膘o寧暗叫不妙。成親頭一天,老太君就特地到喜房來……這分明是要下馬威。
“退開。”
靜寧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選擇退開,不希望因為自己任何舉措,讓小姐的處境更困難。
范姜老太君來到房前,低喚著,“魁兒!
范姜魁聞聲,沉聲道:“姥姥想喝孫媳婦的茶請待明日。”
“哼,我不稀罕喝她那杯茶,我只是要問你,已經很晚了,你沒打算出門?”
“姥姥,今天沒什么事,我要在家里歇著。”
“……你在胡說什么?”
“姥姥,我昨天剛成親,今天休息一日,不為過吧!
“反了!才成個親,你就連船宮商行都不打理了?”范姜老太君拿拐杖敲著門板,同一時間,門板剛好由內打開,范姜魁眼捷手快地接住拐杖。
“姥姥……”他疲憊地嘆口氣。
“你這臭小子,成了親之后,就打算瞎耗在房里,正經事都不用干了?”
“就跟你說……”
“相公!鄙砗,文執秀長發未束,臉色蒼白地輕抓著他。
“不是要你在床上躺著?”范姜魁回頭,不悅地道。
“我沒事!鄙n白的臉現淡淡的紅暈。
“還說沒事?”
“我真的……”眼角余光瞥見范姜老太君瞪著自己,她不禁垂斂長睫,輕喚道:“姥姥!
打量著她弱不禁風,我見猶憐的模樣,范姜老太君縱然心底有把火在燒,但也不好當面發作,只能硬是咽下不滿,淡聲道:“既然身子不適就去歇著,不過你,”她看向孫子道:“她有丫鬟可以伺候,還不需要你親自照料。”
范姜魁微揚起眉,正色道:“姥姥,采菱節過了,船宮造船的進度我已經確定可以準時出貨,而要賣給朝廷的那批鐵礦純度與數目都沒有問題,至于商行方面,有幾個掌柜打理,又何必非要我親自坐鎮?”
“你……”
“況且,我要是不多耗在家里,如何能夠延續范姜家的香火?”他涼聲道。
范姜老太君眼微瞇!昂茫詈檬巧贸龊⒆!”話落,她轉身就走,兩旁丫鬟趕緊再上前攙著她。
“走了,咱們進去歇息!币娎牙岩蛔,他便扶著她進房。
“相公,這樣子好嗎?我還沒給姥姥奉茶。”她不安問著。
“明天再敬奉,現在你給我上床躺著!彼麖娪驳貙⑺o抱上床。
“可是……”
“沒有可是。”
文執秀扁起嘴!澳惚却蟾邕霸道,連討價還價的空間都沒有!
“當然,因為我是你的相公!彼葱。
“唉,就跟你說,我真的沒事,你偏是不信……”她嘟著嘴碎碎念。
因為落紅而躺在床上,這真是太羞人了……也許她應該再找個時間到伏旭哥那褚走一趟,看能不能讓她的身子再正常一點,至少別嚇著他。
“眼見為憑,等你的氣色轉好再說。”他雙手環胸坐在床畔,不容她抗辯。
文執秀不禁嘆口氣。唉,大家都把她當成病秧子……
“你得趕緊恢復氣色,如此一來,明日才能派點差事給你。”瞧她悶著臉,他低聲說著。
“差事?”她疑惑著。
“對,是很重要的差事,只有你才做得來的。”
清晨,天未大亮,整座范姜府像是處在云霧中,而范姜老太君早已清醒,張大眼瞪著窗外彌漫的霧氣,神情有點惱,她仍在為昨日孫子的忤逆而不滿。
正想著今日要如何對文執秀下馬威時,一陣清脆的鳥啼聲傳來,她不禁一怔。
天水城是個多水、多鳥、多霧之地,但是鳥兒幾乎都在霧散開之后才會發出輕啼,怎么今日霧未散,鳥啼便響?
疑惑間,卻聽那鳥啼聲轉為快速而嘹亮,音長而悅耳,她這才驚覺那并非氣啼,而是竹笛聲,笛聲婉轉直沖云霄,隨即又如流水,錚錚鏦鏦地流動著,教她聽著,感覺胸口的氣悶似乎宣泄不少。
但,她忍不住想,這府里的下人無人懂樂器,就連她那個孫子亦是對樂器不通,這一大清早的,是誰在吹奏笛子?
忖著,她喚來丫鬟替她梳發整裝。
這一早的雜活,饒是她的丫鬟動作再利落也得要費上幾刻鐘,而這其間,笛聲始終不斷。
但當她離開寢房,剛踏上長廊,便見廊外的石亭里,她的孫子和那我見猶憐的孫媳就坐在那,而笛聲竟是……
“就說姥姥一定會被笛聲給吸引!狈督隣恐拮,勾笑地走向祖母。
“……她是陸九淵的學生?”范姜老太君直睇著文執秀,問向孫子。
“姥姥好耳力,這也表示執秀吹得很好,是不?”范姜魁輕握著妻子的冰涼的手!袄牙眩阋窍矚g的話,我讓執秀天天為你吹上一曲!
他知道,執秀嫁入范姜府,問題多如牛毛,但擒賊先擒王,只要討得姥姥的歡心,一切就妥當了。
“這……”范姜老太君有些猶豫。
在所有的樂器里,她最偏愛的就是竹笛,只因那聲音清脆,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可以忘卻煩憂,但……
她瞇眼,瞧文執秀羞澀勾笑,摸樣極為討喜,但一想到那是仇家千金,她就感到份外嘲諷。
“姥姥,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天天為姥姥奏上一曲,可好?”文執秀討好地道。
她這么做,自然是希望兩家可以盡釋前嫌,但一方面也是替相公著想,她不希望他夾在她和姥姥之間為難。
范姜老太君沒應諾什么,只是淡聲道:“先奉茶吧!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得面對這般掙扎為難的局面,不想待這個文家的丫頭好,可是心底又軟著,說不出狠話。
來到北院的偏廳,文執秀雙手捧著茶,朝范姜老太君笑得極靦腆。
“姥姥,喝茶!
“……”范姜老太君不語,直拿一雙眼看著她。
文執秀面色不安地看著她,始終不敢縮回手。
“姥姥,喝茶!狈督叩剿叺蛦局!耙巧业臍,也犯不著發泄在執秀身上!
“你了得,昨兒個還真是一整天都沒出門!狈督咸龥]好氣地接過茶。
正為這件事惱著,可人家都特地為她吹奏了幾刻鐘的竹笛,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讓她很難發脾氣。
文執秀見狀,松了口氣,淺抹笑意,她注意到范姜老太君接過茶,另一手則不斷地摩挲著膝蓋。
“要是真有什么處理不來的大事,早有人來找我了!狈督孀婺溉嘀珙^。
“等到有人來找,那就是麻煩了。”她板起臉瞪他。
“要真有麻煩,不管我在不在場,一樣都有麻煩!
“你這小子,我說一句你就非得要頂一句不可?”
“我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信得過那幾個掌柜的能力,當年姥姥又怎么放心那么快就把范姜家的產業都交給我打理?”他勾著笑,壓根沒將她的怒火看在眼里。
“你呀……”范姜老太君惱極,偏偏又拿孫子沒轍,正想再念他什么,卻突地發覺膝上有人輕捏著,斂眼探去,竟是文執秀在替她揉著膝蓋!澳恪氵@是在做什么?”
這丫頭真是古怪,替她揉著腳,為何雙眼卻直朝他倆瞧?想聽他們對話,也犯不著瞧得這么專注吧。
“姥姥,這兒個穴道,輕捏這里會舒服一些!彼p輕地朝膝蓋邊的穴道壓著,再問:“這樣疼嗎?”
范姜老太君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明明就是可恨的文家后代,可她的性子瞧來又是極為溫婉討喜,明知道她厭惡她,還是努力討好著她……要是她再不睬人,豈不是成了不知好歹的老太婆了。
“姥姥,執秀真是個好姑娘,放下成見,用心看待她,好不?”范姜魁勸著,贊許地看著妻子。
他就愛她這性子,心細如發又貼心。
范姜老太君不語,外頭突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禁抬眼望去,瞥見自家總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爺兒,不好了!”姚望喊著。
“天塌下來了?”范姜魁沒好氣地哼了聲。
“鑄鐵場的管事說,運鐵砂入京的船在絮陽縣翻了!
范姜魁聞言,神色微動。“周管事在哪?”
“來的不是周管事,而是鑄鐵場的執官。”
文執秀來回看著兩人,見丈夫還站在原地,不禁催促!澳悴悔s緊去瞧瞧嗎?”她對范姜家的生意不了解,但船都翻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我待會要帶你歸寧!
“不用了,晚個幾天回去無妨的,大哥那邊我會要靜寧去告知一聲!
“可是……”
“不用擔心!蔽膱绦闫鹕泶叽僦,低聲道:“不要真讓我拖累你!
“什么拖累,我現在就去。”輕撫著她微溫的頰,他隨即離去。
文執秀瞅著他的背影半晌,回頭想再替老太君安壓膝蓋的穴道,卻見她已站起身,淡聲道:“回去歇息吧!
“……是!蔽膱绦銚P起笑,轉過身時,笑意卻微微垮下。
她知道自己并不討人喜歡,也知道嫁進范姜家問題多多,但是……親眼發現自己被嫌惡,還是覺得很不好受。
“小姐!膘o寧走到她面前輕喚著。
文執秀抬眼,笑瞇水眸。“沒事!彼蚱鹁,不許自己氣餒!办o寧,待會你回文府跟大哥說一聲吧!
“可是……”
“沒有可是!彼蝗葜绵沟溃骸安乓粫し,我能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