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下山,天光仍微亮,從鎮上走到山腳下的家大概需要半個多時辰的時間,加上商湘人小腿短需要花更長的時間,所以她完全是卯足全力,疾步而行的往前走,沒浪費時間去注意四周,直到縮在墻角陰影處的某個物體——不是,是某個人體,突如其來的橫倒在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嚇得她猛然停下腳步,整個人還不由自主的往后跳了一大步。
她心跳一百,雙目圓瞠的瞪著突然倒在她面前的人,訝異的發現她見過這個人。
那是一個乞丐,正確點來說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衣衫殘破骯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身上還發著久未凈身沐浴的臭味,這也難怪在下午的時候,他一靠近飯館,甚至不確定他只是路過或是真想上門乞討,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掌柜的命令小二哥拿掃帚將他驅離。
當時看見這一幕的她真的很生氣,因為小二哥趕人也就算了,竟還動起手來,拿著手上的掃帚往連站都好像沒力氣站的少年身上招呼了好幾下,讓她一整個怒火中燒。
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因為她的處境跟這個少年其實也沒差太多,得靠人施舍度日,差別只在于她有盡己所能的努力付出勞力,讓人施舍得比較心甘情愿些罷了。
想到這,另一股怒氣不由自主的又從商湘心底升起,只不過這回針對的不是小二哥,而是眼前這個少年,怒其不爭。
看他的模樣雖然瘦骨嶙峋,但四肢健全,年紀也比這個身體原主的商湘還要大,想到商湘在她穿越而來之前是如何努力工作,拚命掙錢想養活自己和妹妹,而眼前這少年明明年紀比商湘大,又還是個男生,卻啥也不做去做個乞丐,真的是有夠沒用。
愈想她的怒火愈盛,有股不罵人就不爽的沖動。
好呀,正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闖來,真是來得好,來得妙呀。
她瞪著眼前躺在地上的少年乞丐,抿了抿唇瓣,然后伸出腳踢了踢他。
“喂,死了沒有?沒死就張開眼睛或者動一下!彼I諷的開口道。
少年乞丐沒有任何動靜。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有就張開眼睛!彼_尖抵著對方的身子又踢了幾下。
少年乞丐依然一動也不動的橫躺在她面前,雙眼緊閉,讓她不禁皺起眉頭,心想,他該不會真的餓暈了過去,又或者是餓死了吧?
她蹙緊眉頭,緊緊地咬了下唇瓣,決定換個方式喚他。
“喂,”她的腳輕踩在他身上,用力的推了推他道:“告訴你喔,我手上可是有吃的東西,只要你睜開眼睛,我——。 彼捖曃赐,少年乞丐的雙眼卻已猛然睜開,有如電光石火般的目光銳利懾人,讓她不由自主的驚叫一聲,急忙往后彈跳了一步。
少年乞丐目不轉睛的瞪著她,眼神如狼般的專注、冷靜而睿智,通透銳利得似乎能看透人、攝人靈魂般的令人震驚。
這怎會是一個少年或是一個乞丐所擁有的眼神呢?她駭然的忖度,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管閑事。
“你那個……我……那個……就是……”她因驚嚇而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少年乞丐目不轉睛的瞪著她,瞪了她許久之后,忽然眨了下眼,斂去狼似的眼神后,掙扎的從地上坐起來。
他的動作讓她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接著她便聽見他用著緩慢而沙啞的嗓音,開口說了兩個字:“吃的!
“什么?”她呆了一下,又眨了眨眼,這才領悟他這是在跟她要吃的。
商湘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懷抱里的食物,突然有種后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的感覺,這些吃的可是她和妹妹未來兩天的食物呀。
她剛才只是惻隱心發作想分一點給他吃,免得他真在自己眼前被活活餓死,但是現在她還能奢望有著如狼似虎眼神般的他,拿到她懷里的食物之后只吃一點,然后再把大部份的食物歸還給她嗎?
別作夢了。
可后悔已經來不及了,想逃嘛,她擔心自己根本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畢竟這個小鎮不大,而且她每天都要到鎮上工作,哪天在街上不小心被他撞見,得知她在吉祥飯館工作,并且三不五時召集一些“丐幫”成員跑到飯館去鬧一鬧的話,她還保得住飯館的差事,在這個鎮上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罷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今天這些食物就當做是繳學費好了,至于今晚和妹妹的晚餐,就只好吃些野菜果腹了,反正飯館也不是天天都有剩菜剩飯可以讓她帶回家的,偶爾也有啥都沒得分的時候。
說服自己認命后,商湘依依不舍的將懷里的油紙包遞了出去,然后眼睜睜的看他將油紙包打開,囫圇吞棗的將里頭的食物拿起來往嘴巴里塞,讓她一整個心疼不已。
難得分到一塊完整的肉可以帶回家給小瀅吃的說……
算了,眼不見心不疼,她用力的吐了口口水,撇了下唇,徑自舉步繞過那少年乞丐,再度踏上回家的路。
因為時間已經不早了,她還得繞路去采野菜,不知得擔擱多少時間才能回到家,所以她一路以半走半跑的方式趕路,絲毫沒發現遠遠的有個人一直尾隨在她身后。
采了把野菜順路在河邊洗凈后,她匆匆趕回家,卻發現妹妹不在家,她立即明白一定又是熱心的劉大娘見她這么晚還沒回家,不放心妹妹一個人在家而把她帶到劉家。
她不急著去領妹妹回來,先將屋里的燈點亮,進灶房燒火,將剛采回來的野菜丟進湯鍋里熬煮之后,這才轉身出門準備去接妹妹回家,卻冷不防的被站在院子里的人嚇了一大跳。
“天!”她驚叫一聲,脫口叫出上輩子的習慣話語。
對于她的驚叫,那個人毫無反應,始終一動也不動的立在原地上,也因此讓她能夠慢慢地冷靜下來,再借著從屋內透出的亮光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樣之后,一整個怒不可遏的沖口就罵。
“你搞什么鬼?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呀?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你是不是一路跟我到這里來的?你有什么企圖?我告訴你,我家家徒四壁,窮得都快要揭不開鍋了,你若以為可以從我家或我身上得到什么值錢的東西,想打劫我撈好處的話,你是白費心機!狼子野心!虧我之前還把食物都給了你,早知道拿去喂狗都好過給你吃!”
商湘怒不可抑的瞪著眼前這少年乞丐,萬萬沒想到他竟會一路尾隨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乞丐沒有應聲,卻突然將雙手伸了出來,嚇得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大步,這才發現他的雙腳仍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于是她看向他伸出來的手,發現在他雙手上捧著的正是不久前她忍痛給了他,那包著食物的油紙包。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干么?她疑惑的想,難道他是在告訴她,他還沒吃飽,希望她能再多給他一點像剛才她給他的那些東西吃嗎?真是豈有此理!
“我家能吃的、好吃的東西都已經全部給你了,要不然剛才我也不會去采野菜回家吃了。還是說,你連我剛才采的那些野菜都不放過?你不要太過分!”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的朝他吼道,只是商湘的聲線細細甜甜的,根本表現不出她十分之一的憤怒。
少年乞丐依舊沒有應聲,卻在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之后,忽然動手將手上的油紙包打開,露出包在紙包里未吃完的食物給她看,然后又將手向前伸了伸道:“給你!
商湘錯愕的看著他,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覺得自己該不會是在作夢吧?煮熟的鴨子飛走也就算了,怎么可能還會再飛回來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但是如果不可能的話,眼前這一切難道是一場夢嗎?
按照常理,一般乞丐食物到手即使一餐吃不完,也會小心翼翼地藏到下一餐來吃,絕不可能再把好不容易得來的食物奉還或奉獻出去,所以她真的搞不懂這少年乞丐在做出這個舉動時,腦袋到底在想什么,或是在算計什么?然而說到算計,如果這少年乞丐真有這種心計,又怎會如此落魄呢?她愈想腦袋愈迷惑不解。
這少年乞丐到底是……
“為什么?”她沉默了一會兒,直接開口問道。不懂就要問,這可是她上輩子成功的秘訣,換到這個赤玄國應該也適用吧?
少年乞丐沒有回答。
“為什么?”她執著的再度問道,將自己想不通的疑惑清楚的提出來,“這些食物你若一餐吃不完,大可以留到明天再吃,為什么要把它們還給我?你有什么目的,或者是要求?”
少年乞丐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你為什么不回答?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還是不能回答,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不屈不撓,與他大眼瞪小眼。
少年乞丐終于慢吞吞的開口答道:“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她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然后聽少年乞丐用他那變聲期的粗啞嗓音繼續低緩地說道:“我沒有家,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所有的人都不待見我,還會追打我,只有你對我好,沒有打我罵我,還給我東西吃!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卻已道盡人間冷暖與心酸,也讓商湘恍然大悟他之所以尾隨她,將余下的食物帶來還給她的原因,既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任何算計,只是單純的需要溫暖,單純的心之所向而已。
“你為什么沒有家人,他們去哪兒了?”她不由自主的開口問他。
“都死了!鄙倌甑皖^,嗄啞的低聲答道。
她想也是。商湘在心里長嘆了一口氣,看樣子他和商家姊妹果然同是天涯淪落人,差別只在于他失去親人后淪為乞丐,而商家姊妹卻沒有。
她沉默了一下,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
“我叫楚毅,今年十三歲。”少年答道。
“我和你一樣,爹娘也都不在這個世上了,唯一的親人是七歲的妹妹!彼坎晦D睛的看著他,“你的年紀比我大,是個男孩子又比我有力,為何十歲的我都可以想辦法自力更生養活自己和妹妹,你好手好腳卻要去乞討,當一個乞丐?你說所有人都不待見你,還會追打你,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何那些人不對別人這樣,唯獨對你這樣,你有沒有檢討過自己?”
商湘語重心長,壓根兒沒想到她現在的模樣只是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所說的話和說話的語氣都嚴肅得一點也不符合她現有的年紀。
楚毅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一動也不動的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舉步走向她,把她嚇得迅速往后退去,面無血色的朝他叫道:“你要干什么?別過來,別過來!”
她真的是經一事仍不長一智的大笨蛋,早先就知道這家伙不是一個善荏了,她怎么學不乖又多管閑事了起來呀?黃湘你真是個大笨蛋!大笨蛋!不對,應該說商湘才對,商湘你真是個大笨蛋,大笨蛋!
她退進屋內,來不及動手關上門,他已逼近,跟著她跨進屋里,然后在她迅速退到墻角邊的時候,只見他將手上油紙包里的食物放到桌案上之后,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她呆了一下,這才明白他走向她不是要害她,只是想將手上的食物交給她而已;腥幻靼缀,歉意頓時盈滿她心田,讓她想也不想立刻拔腿追了出去。
“喂,楚毅,等一下,你要去哪里?”追到門外,她朝已經快融入黑夜中的他的背影叫道。
聽見她的聲音,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瘦削孤立的身影站在黑夜中看起來是那么的無依無靠與凄涼孤獨。
他剛剛對她說過的話此時在她心里響起——我沒有家,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商湘無聲的輕嘆,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一定會被自己的心軟與多管閑事給害死,因為她聽見自己開口說:“你不是說你沒有家嗎?你可以住在我家,反正我家還有間空房間?墒悄愕冒炎约合锤蓛,不能再臟兮兮、臭烘烘的,我不喜歡有臟兮兮、臭烘烘的人住在我的屋子里。”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于緩慢地轉過身來面對她,覬覦且小心翼翼的問:“我真的可以住在這里嗎?”
“可以,但是住在這里就得聽我的話,聽我的安排!彼币曋碾p眼說。
他喜不自勝,立即點頭如搗蒜的同意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