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踏進堂屋時,程福山已先進屋洗漱,他乖巧的倒了碗茶放在桌上,等程福山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出來時,立刻將茶送上。
程福山神色自若的接過手,一口飲盡,才分心的問了一句,「大清早趕著回來,難不成有人在書院欺負你?」
多多接過空的茶碗,心中微驚,「阿兄怎么知道?」
這下驚訝的換成程福山,他不過是隨口一問,畢竟有鄭安在,他不認為多多會受委屈。
他嗓音低沉,含著怒意,「是哪個家伙不長眼敢犯到你頭上?」
他跟程欣月一樣護短,雖說他心中最重視的人是程欣月,但對多多也是真心疼愛。
「阿兄,你先別惱,」多多知道程福山的脾氣,忙又倒了杯茶給他,出聲安撫,「其實也稱不上欺負,就是……我在書院,遇上了程家的人!
程福山沒有接多多手中的茶碗,神情嚴肅,唇抿成一直線。
程家?指的是那群欺壓程欣月和多多的糟心親戚?他從鼻腔哼道:「怎么會遇上?」
多多見程福山不接,只能放下茶碗,直截了當的說:「這事兒說來也巧,我大伯父將長子送進了青山書院!
程福山不認得程家的人,但對這家人無一絲好感,反正對程欣月和多多不善的,便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他看我上書院,身邊又帶著安仔,認為阿姊帶我離開程家后發了財,所以昨日便向夫子告假返家,我今日一早得知消息,心中不踏實,怕他回竹水村的程家說事,所以跟著告假回來一趟,想先跟阿姊說一聲!
程福山眸中滿滿嘲諷,「他們想如何?這些年對你們不聞不問還妄想上門來討好處?」
多多的聲音失落低下,「他們一家人本就厚顏無恥。」
這世上果然沒幾個好人,程福山看似平靜的眼神下,隱隱帶著一股陰郁的嘲弄。
他心中有千萬種手段可以對付程家,只是……他的目光看著一臉難過的多多,他與程欣月骨子里有著相似的性子,曾經危害于他們的人,若給機會,他們報復不會手軟,但多多卻是未必。
因為從書院走回丹陽村,他低垂的眸光注意到多多的鞋面和衣擺都染了塵土,「詳細等你阿姊回來再說。你先去梳洗,別讓你阿姊回來見了擔心!
多多點頭,立刻轉身進屋收拾自己。
程福山斂眉細思,多多雖然聰明,終究是個讀圣賢書的士人,和為貴,善為本,誠為先,但這些卻非他的信念。
天下從大門飛了進來,直接落在程福山的肩膀上,興奮的叫了一聲。
程福山的思緒被打斷,嫌棄一撥,將它推下肩膀。
天下鍥而不舍的又飛回去,然后又被推下—— 這是他倆日復一日上演的相愛相殺。
程欣月進門,正好看到程福山倒抓住天下的腳,正要往外丟,她沉聲喚了一聲,「阿福!
程福山身子一僵,默默的將天下放回肩上。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程欣月走過來,沒好氣的數落他,「小心沒輕沒重的傷了天下。」
程福山抿著唇,覺得傷的是他的心。
程欣月沒理會他哀怨的眼神,將天下喚過來,放在窗邊特置的木架上,細心喂它水。
程福山不甘寂寞的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她分心的抬頭看他一眼,「怎么?生氣了?一大清早你練民防,我出門時你還未歸,所以帶著天下去鋪子看帳,不是存心撇下你!
「我沒惱!钩谈I奖犙壅f瞎話,彷佛方才在后院獨自一人生著悶氣砍了一地柴火的人不是他,伸出雙手環住她的腰。
對于他的親近,程欣月早就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的一派淡然。
她現在幾乎不去想自己當初收留他時抱持著是份利用之心,人的一輩子說來不長,她不想過得太糾結。若真有愧,將來她對他好一些就是。
程福山下巴擱在她肩膀上,輕聲說道:「多多回來了!
程欣月身子微僵,微轉頭看他,「今日不是他該返家的日子,出事了?」
他也沒隱瞞,「說是遇上程家的人!
程欣月臉色一變,離開自幼長大的竹水村后,她就沒再打聽程家的消息,如今聽程福山提及,這才想起這門糟心的親戚。
她目光看向四周,伸手意欲將他推開,「多多人呢?」
「我讓他先去梳洗,你別急。」他反手捉住她的手,拉她坐到椅子上,「等他出來,你再好好問問。」
程欣月抿著唇,只能壓下心緒等待,一等多多出現眼前,她立刻上前,急急的問道:「可是受了委屈?」
多多對她露出一抹笑,「阿姊放心,有安仔在,我吃不了虧。只是在書院遇上了華哥哥,怕他回了家后說起遇上我的事,程家的人會來找阿姊的麻煩,便急著回來向阿姊說一聲。」
程欣月的眉頭輕皺,大伯父的兒子程華,大她兩歲,在她帶多多離開程家前,已經考中童生,青山書院是她替多多挑的,當初中意書院氛圍和夫子的學識,但進書院,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一年花個百兩銀子是平常,可為了多多,她并不心疼,萬萬沒料到大伯父現在竟也將程華送進青山書院。
程家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禽獸,以前靠她爹娘過日子,她爹服徭役而死所得的撫恤,她和多多一個子兒都沒拿。她滿心以為他們散盡銀錢后就會過上苦日子,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有本事送程華進青山書院。
一陣微風從窗外襲來,淡淡的藥香令她微微恍神。
程福山的藥田欣欣向榮,她為此欣喜。如今才想到那塊她爹娘花了大把精神培育的藥田還在,多年生的草藥,程家至今坐享其成,她爹娘卻歸陰多年,她心中不禁悶得慌。
低垂的雙眼對上多多眼底的擔憂,她壓下情緒,抬手輕觸了下他的臉頰,「遇上又如何?他們若上門找碴,阿姊也不會任由他們欺負!
程欣月絕不可能為了程華而讓多多換書院,一方面青山書院是私學中的翹楚,自己的弟弟值得最好的,另一方面他們未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該怕、該躲的絕不該是他們。
程福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低頭淺笑看著多多,「放心,有阿兄在,不會讓你們受一點委屈。」
多多十歲了,自覺不在是個孩子,縱使心中還想與兄姊親近也總是克制,如今看著兩人,眼眶一紅,一時沒忍住的伸出手抱住兩人。
多多嘴上不說,但看到程華勾起了他過去的回憶,心中正悶得慌,程家帶給他的傷害,縱使已經過去多年,依然深刻在腦海中。
程欣月已許久未見他像個孩子似的落淚,眼底滿是心疼和難過。
程福山可無法忍受,顧不得多多在,側頭用唇吻了吻她的臉頰,「別胡思亂想,多多一大清早趕路回來,肯定還餓著,你去弄吃的。」
程欣月眨了眨泛著水氣的眸子,收拾心情,摟了摟多多,「阿姊給你弄好吃的,吃飽了心情也好了。」
多多被她的話逗笑了,抹了抹自己淚濕的眼。「我還真是餓了。」
「你等著,很快就好!钩绦涝路砰_他,走向灶房,眼角卻看到鄭安的身影,她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注意到他正在墻角堆柴火,她不由得揚聲,對屋內的程福山說道:「阿福,你又讓柳家兩兄弟砍樹回來給你劈柴火?」
「不是,」程福山回得臉不紅氣不喘,「是他們兩兄弟砍來給鄭安,說要讓師兄練練臂力!
原本情緒低落的多多微瞠了下眼,簡直不敢相信阿兄的厚顏無恥。怎么這會就成了鄭安的事?
鄭安聞言,則是興沖沖跑了過來,「是啊,月阿姊,我這臂力是得練練,不然輸給師弟,有失我大師兄的顏面!
程欣月暗翻白眼,自然沒被師徒倆騙了。
鄭安口中所的師弟,便是柳家兩兄弟。柳家兄弟原說無償替程家干活,但在程福山答應幫著丹陽村練民防時,兩兄弟死纏爛打的拜程福山為師。
鄭安年紀遠比柳家兄弟小,但他們卻得乖乖尊稱他一聲師兄,說的好聽是先來后到,但實際上不過是程福山為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看著鄭安一臉的正經八百,程欣月也不好在徒兒面前訓他的師父,只得沒好氣的瞪了一臉程福山一眼。
程福山立刻勾起嘴角,給了她一個好看的笑容。
程欣月差點被他氣笑,低頭和顏悅色的對鄭安說道:「我打算讓多多在家里歇兩日,你用飯后便回去看看你阿兄和阿嫂。明日鋪子休息,有路岐藝人表演,我叫了你阿兄和阿嫂過來用飯,你再跟著他們過來!
鄭安聽到有表演可看,一臉興奮,但還是不忘詢問似的看著后頭的程福山。
程福山對他輕點下頭,鄭安得到首肯,才笑著回道:「好的。月阿姊!
程欣月注意到他的小眼神,再也忍不住失笑,程福山挺得他幾個徒弟的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