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伏在桌案上草擬諭旨,貝仲囂則坐在一旁看奏章,兩個人一邊吃著早膳,這是每天天未亮之前的景象。
天剛剛亮透了,?偣芮那淖呱锨按迪擞干系淖鶡簟
明林捧著一疊奏摺,腳步輕緩地走了進來。
“啟稟皇上、太傅,派往品州、通州各藩王府的欽差已經回宮了,帶回了這些奏章呈給皇上。”
貝仲囂把那一疊奏章接過來,一本一本讀完后,臉色凝重地交給元狩去看。
元狩看完后,疑惑不解地望著貝仲囂。
“請每位皇叔回朝議政,竟然全都托病不肯回朝,太傅,這怎么辦?”
“除掉壽親王之后,這幾個最有影響力的藩王看來相當記恨,不肯回朝議政,擺明了就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必愔賴汤淙徽f道。
“太傅,幾位藩王不肯回朝就算了,卻還私下以密信往來聯絡。臣的屬下劫了一封豫親王寫給舒親王的密信,太傅請過目!
明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遞給貝仲囂。
貝仲囂發現信函封得極為緊密,便取了信刀劃開封口,抽出信來迅速看完后,不禁冷笑了幾聲。
他沒想到信的內文寫的全是侮辱、咒罵他的詞句,而且都以“臣皇仲囂”來稱呼他,說他把持朝政,不知用何手段控制了皇帝,借皇帝的手殺了皇室親王,掃蕩楚姓子孫云云。
““臣皇”?什么意思?”
元狩第一次知道這個稱呼,疑惑地問道。
貝仲囂定定地看著元狩,半晌方道:“意指我是名義上的“臣”,實際上的“皇”。”
元狩恍然明白!斑@算褒還是貶?”
“這算諷刺!必愔賴汤浜!岸抑S刺的對象是皇上!
“看來叔叔們真的很生我的氣呀!”元狩苦惱地用手指敲了敲額頭。
“不只是生氣這么簡單而已!必愔賴躺焓种赋鰩拙渑c前句后語不相干的突兀字句,對元狩說道:“這封信里除了罵我以外,還有幾句看不懂的暗語,這些暗語恐怕是危險的警訊!
元狩無奈地蹙了蹙眉!半y道叔叔們又要造反?”
“還不確定!必愔賴剔D頭對明林說道:“多派人盯住這幾位藩王的動靜,一有異狀立刻呈報上來!
“是!泵髁止眍I命。
此時,皇宮響起了異常肅穆的鐘聲。
貝仲囂深吸口氣,緩緩起身!盎噬希甙,上朝了。”
元狩丟下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起身走出寢殿。
金碧輝煌的朝堂上,吏、戶、禮、兵、刑部大臣簇擁著索國舅立于金殿左側,而金殿右側原本該站滿親王、郡王等皇族,此時卻空蕩蕩的。
元狩端坐在寶座上接受眾臣朝覲,而貝仲囂就立于金階下,一個最靠近元狩,離百宮有段距離的曖昧位置。
百官向元狩奏報著各地災情、田地稅收,接著商討制定新的兵役制度。
幾個時辰的朝覲終于要結束時,索國舅忽然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皇上,朝廷政局日漸穩固,按天鳳皇朝祖制,年幼登基的皇帝在十四歲之齡就可大婚親政了。有鑒于先帝朝子息稀少,臣以為皇上早日大婚,立下后妃,方能確保宗祧社稷代有傳承,以維系國脈根本!
索國舅仗著自己是皇帝的親舅舅,在壽親王楚澄被除去后,他的權勢進一步擴大,言行更為僭越。
在索國舅身后的大臣隨即附和起來。
“索國舅說得有理,臣等也是這么想的!
大殿上因索國舅的一番話而小小騷動了起來。
元狩求助地看了貝仲囂一眼。
貝仲囂早已料到索國舅忍耐不了多少時日,他冷眼旁觀,等著大殿上的騷動平息后,才不疾不徐地說道:“皇上登基未久,朝局仍動蕩不安,此時提立后之事,未免過早了些!
索國舅見貝仲囂沒有附和之意,側頭盯住他,眼中閃著冷峻的光。
“早日給皇上操辦大婚,皇上便可以早日收回朝政大權,貝太傅不同意皇上太早大婚,莫非是怕皇上大婚親政后,就沒有了你‘臣皇’的位置,是不是?”
“什么‘臣皇’?朝中并無此官銜,我只是太傅。”貝仲囂微微一笑,并不把他的挑釁當一回事!八鲊耍噬鲜翘熳,系天下安危于一身,立后選把事關重大,牽一發動全身,過于操切并非好事。”
索國舅的臉色一下子青了,上回特地宴請貝仲囂談及立后之事,當時貝仲囂并沒有表明態度,現在看來,貝仲囂是不準備支持他這一邊的了。
他冷哼一聲,態度強硬了起來!霸蹅兲禅P皇朝帝王早婚早育是祖宗慣例,何況皇上大婚是皇室家務事,由皇太后和我全權定奪,恐怕輪不到貝太傅你這個外人來干涉阻撓!”
整個大殿倏然沉默了下來,眾大臣全都冷眼看著索國舅和“臣皇仲囂”之間擦出的對立火花,暗暗估量情勢。
“臣認為貝太傅說得有理,各地藩王造反之火尚未平息,此時提起立后之事似乎過早了些。”
燕守青排眾而出,朗聲說道。
向來在廷議上安靜無聲的燕守青忽然開口,而且還是力挺“臣皇仲囂”,所有的大臣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燕大人,這兒可沒有人問你的意見!”
索國舅青著臉,冷笑道。
燕守青氣得臉色煞白,再怎么說,他也是前朝重臣之一,竟遭到索國舅如此蔑視,心中頓時充滿了憤怒,旋即朝身旁的工部侍郎劉樸遞去一個眼色。
“索國舅在朝堂上提起立后之事,不正是要征詢眾位大臣的意見嗎?倘若大臣連表達想法都不能,索國舅是否太過專橫了!”
劉樸與燕守青是至交,早已看不慣索國舅的飛揚跋扈,隨即挺身幫腔。
索國舅的黨羽正要發難,貝仲囂搶先一步開了口。
“既然索國舅認為立后是家務事,那么是否也該請皇上的皇叔伯們一同商議立后之事?畢竟皇上姓楚啊,仲囂可不希望索國舅擔上了‘主幼臣驕’的罵名才好!
貝仲囂淡淡的幾句話便激怒了索國舅,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底閃起了陰狠的光。
“貝仲囂!恃寵而驕的人是你吧?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索國舅疾步趨前,伸手指著他罵道。
“國舅言語愈來愈粗暴了,國舅又是否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
元狩忍無可忍,怒聲指責。
雖然他的嗓音仍顯稚氣,但他的天子身份威嚇住了滿朝眾臣,人人屏住呼息,不敢吭聲。
“皇上,恕臣無狀了。”
索國舅悻悻然地退后了一步,似乎這才想起自己是臣子的身份。
“不管立后是誰的事,但皇后是朕的皇后,要立誰為后,朕自己決定就行,不勞各位愛卿費心了!”元狩沒好氣地說道。
群臣聽了都愣住,滿殿鴉雀無聲。
貝仲囂似笑非笑地看了元狩一眼,像是對他的表現很欣慰、很贊賞。
“若沒別的事要說,那就退朝吧!”元狩大聲宣布。
貝仲囂嘴角泛起一抹微微的笑意,索國舅則是面色如土,滿臉不甘受辱的仇恨表情。
“皇上今日是小老虎發威了!”
回到寢宮后,貝仲囂終于隱忍不住,大笑出聲。
“太傅,我終于明白你為何如此忌憚舅舅了。”元狩嘆口氣,眼神若有所思。
“今日議政時,不論舅舅說什么,后頭都有一堆附和的大臣,長久以往這樣下去,舅舅會更跋扈,也會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貝仲囂點點頭,很高興他總算親身體會到風雨欲來的危險。
“皇上,索國舅今日在朝會上受辱后,一定會更加快腳步,想辦法催促皇上大婚親政,而且一定會從皇太后那里先下手。”
他原以為在立后問題上還可以拖緩個一陣子,但今日沖突過后,情勢就會不一樣了。
“依太傅看呢?”
元狩在御案前坐下,茫然地問道。
貝仲囂淡淡一笑。“如果索國舅如此急不可耐,那么皇上就得先聲奪人!
“如何先聲奪人?”
“告訴皇太后,你喜歡燕長樂,你要立她為后!必愔賴谈皆谒暂p輕說。
元狩愣了愣,似乎對什么事情感到為難,遲遲沒有回應。
“皇上怎么不說話?”貝仲囂狐疑。
元狩深吸口氣,緩緩說道:“太傅,我不想立燕長樂為后!
“為什么?”貝仲囂意外地挑起眉。
“因為我覺得……她并不喜歡我,她在宮里似乎不怎么開心!
那日從母后的“飛霞宮”離開后,他就一直忘不掉燕長樂眉心間淡淡的憂郁。
貝仲囂的臉色露出了短暫的遲疑,半晌,才低語:“皇上多慮了!
“我沒有多慮。”元狩回答得很篤定。“燕長樂的神色有點……勉強,和那目送我拆卸船時的燕長樂不太一樣了。”
貝仲囂怔了怔。
她的勉強、她的不開心,是他造成的,如果她能像一般女子一樣,把成為天鳳皇朝的皇后視為無上的榮寵,將會興奮快樂許多。
但,偏偏她卻沒有這樣的野心,所以才會勉強,才會不開心……
“燕長樂的表情跟太傅很像,好像壓抑著心情,笑容里總有著淡淡的愁緒!
元狩的低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跟他很像?貝仲囂露出苦笑。
看來他和燕長樂都是一樣的人,他因為元狩而身不由己,燕長樂為了他而身不由己,兩人都是被迫犧牲自己的人生。
“皇上,燕長樂此時或許感到迷茫,過些時日也就坦然了。大婚之后,有皇上敬她、愛她,她自然就不會犯愁了。”
貝仲囂低勸,眼前的局勢讓他無暇去顧及燕長樂的心情。
“可是……她并不喜歡我,我實在不想勉強一個不喜歡我的人當我的皇后!
元狩為難地聳聳肩。
“燕長樂只要多跟皇上相處,就會喜歡皇上的!
貝仲囂開始感到頭疼,難道燕長樂對元狩過于冷淡,以至于元狩覺得她并不喜歡他嗎?
“也許是因為燕長樂年紀長我太多歲吧,她看我的眼神就是把我當成孩子,而我也覺得她就像個溫柔敦厚的大姐姐,要她當我的皇后,感覺總是說不上來的奇怪!
元狩撐肘支著下顎,露出孩子氣的困惑。
“皇上,溫柔敦厚的女子最適合中宮后位,你總不會希望最后當上皇后的人是索玉霞吧?”貝仲囂的腦袋隱隱作痛。
“難道我的皇后就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嗎?”
元狩趴在案上,悲哀地一嘆。
“皇上,擇立燕長樂為后,是給予燕守青這位重臣最高榮寵的籠絡措施,也是為了替皇上鞏固皇權、安定政局,為皇上將來的親政鋪路;噬闲枰獛褪謱顾鲊耍@已不是皇上能夠自己做選擇的了。”
就如同他被人暗諷“臣皇”的處境一樣,這也不是他能選擇的人生。
“我明白了,太傅!
元狩揣摩著貝仲囂教誨的深意,心悅誠服。
貝仲囂暗中盤算著,看來必須多安排一些燕長樂和元狩的相處機會,讓他們多培養感情,或許能讓兩人更能接受即將成為夫妻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