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貝念品都心神不寧,一下子不是寫錯卡片就是包錯花,連點收的花材都險些漏了好幾箱。
為了表達歉意,她自告奮勇將明天要賣的花材都整理好,晚上也由她負責關店。
白姊當然樂得把鑰匙丟給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跟追求者吃浪漫晚餐去了。
貝念品戴上手套,專注地持專用剪子刮除薔薇和玫瑰修長根莖上的刺,細心地一根根擺進淡藍色的厚玻璃長瓶里。
她逼迫自己埋首做事,把所有白天遇見他的驚喜……不,是驚嚇,全部忘得一干二凈。
她很喜歡像現在這樣平靜的日子,不用苦苦在家里等著誰回家,也不用寂寞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在大得有回音的屋子里過生活,還得時時擔驚受怕,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什么時候會重回舊愛身邊。
像那樣的日子,她已經厭倦也過夠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貝念品心一跳,遲疑了片刻才掏出放在圍裙口袋的手機。
看見上頭熟悉的來電號碼,她臉上掠過一絲蒼白。
“喂!彼氐。
“是我!
“嗯!彼罩倒甯o的手掌一緊,“有什么事嗎?”
“對不起,我知道你現在并不想接到我的電話,可是我真的很感激你。”蘇紫馨柔聲道,“謝謝你終于愿意成全我和宣原……”
想起上一次和蘇紫馨通話,她肚子里的小寶貝正一寸寸剝離母體、永遠離開她……貝念品不禁一顫,失去孩子的痛苦回憶再度洶涌襲來,狠狠灼痛了五臟六腑。
在她孩子性命垂危之際,蘇紫馨還只顧著用盡心機、阻止她和宣原通上電話,在她痛得在計程車上暈死過去的同時,她的丈夫還陪著另一個女子去喝慶功酒。
他從不知道,那一夜他飲的是她的點點血淚,喝的是他們孩子的斷魂酒……
貝念品死死地咬住下唇,強忍住幾欲沖喉而出的悲泣。
夠了!她已經遠遠退到了角落,難道還不夠嗎?
他們兩個人為什么不就此去過雙宿雙飛的快活日子?
為什么一個非要繼續打亂她的生活,另一個迫不及待來炫耀自己過得有多幸福?
“蘇小姐,”她用盡力氣壓抑下椎心蝕骨的巨大痛楚,背脊挺得僵直,聲音緊繃得幾乎一折即斷!拔腋銢]有什么好說的,以后你和胡先生的事也用不著來向我報告,因為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不起,我很忙,再見。”
“等等——”
她結束通話,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簡直是欺人太甚!
“你們為什么要這樣玩弄人?”她面色慘白,激動地緊握拳頭,“我已經什么都不要了,你們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為什么?”
她真的已經累了,好異好累了……
當晚。
“你說什么?”抱著桶爆米花,看恐怖片看到正刺激的管娃倏地站了起來,杏眼圓睜地怒瞪著貝念品。
貝念品怯怯地往沙發里縮去。
“我是有沒有聽錯?”管娃差點摔爆米花!熬蜑榱藗爛人跟個賤人,所以你要逃走?”
“不是逃,我只是……”她的聲音消失在對自己的鄙夷和痛苦里。
是,她是想逃,而且是再一次懦弱地選擇繼續逃。
因為她再也沒有辦法面對這些紛擾和痛苦,她不想要日日活在這些她無力改變的煎熬里,眼睜睜看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切再度分崩離析。
她不知道宣原為什么堅持不肯離婚,但她知道就算回去他身邊之后,一切還是和過去五年也一樣,她得活在一樁自我催眠的婚姻里,不斷告訴自己:我很好,我很幸福,我很快樂……
直到有一天,他再親手打碎她所有的美夢和希望。
為什么,他們就是不肯饒過她?
難道他們的愛情一定要有她這個觀眾在,才能見證他們倆對彼此的心意有多堅定不移嗎?
實在太傷人了……
管娃氣急敗壞地看著她,又是心疼又是憤慨!八麄兪鞘裁礀|西,憑什么讓你一次又一次躲開他們不可?”
“我知道我很傻,很無能,我不該讓他們這樣糟蹋我的人生,可是除了逃,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她再也忍不住哭了。
管娃盡管氣得暴跳如雷,最后還是在她身畔坐下緊緊環住她的肩,“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如果你真的想和他們斷個一干二凈,我幫你。”
她已經很久沒有讓誰真正骨折筋斷過了,手可癢的哩!
“管娃,謝謝你,”貝念品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可是我一定要讓自己徹底死心,我、我……”
“你還愛著他,是嗎?”管娃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她淚水滾滾而落,想擠出一個勇敢的笑容,卻怎么也不成功。
“其實……再見到他之后,我內心深處曾經冒出了一個很蠢的念頭:如果他心底真的有一點點在乎我、有一點點愛我,也許我應該再給我們的婚姻一次機會,也許……這次我們真的會幸福!
“我們女人是多么擅長自我欺騙的動物……”管娃的目光因某個遙遠的記憶而顯得迷離,苦澀而寥落地喃喃,“真是笨得沒藥醫!
“可是在接到蘇紫馨的電話之后,我突然清醒了,原來我的心還很痛,我的傷口從來沒有停止流血!必惸钇肪o緊揪著心口的衣襟,悲傷得幾乎無法喘息。“我和宣原之間還剩下什么?好像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所有期待的幸福和未來,都已經不見了,沒有了。”
原來,她根本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瀟灑、寬容,在她心底最深最深的那個角落,她是怨恨著他的。
她恨他的忽略,恨他的無心,但是更恨自己為什么允許他這樣對待她?
“既然如此,你更不該再讓他們牽著你的鼻子走!”管娃口氣剽悍兇狠。
貝念品一震,淚光閃爍地望著她。
“去!跟他談判,叫他把離婚協議書簽給你,然后他們想怎么搞曖昧都是他家的事,從今以后跟你沒有任何干系!”管娃滿臉殺氣騰騰,手一拍胸口,“我挺你!”
在管娃熊熊氣勢的鼓舞下,貝念品憔悴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血色和決心。
他從來沒有追求過女人。
所以當一向乖順的妻子突然心性大變、堅持要離婚,不可諱言的,胡宣原有些陣腳大亂。
可是他依然充滿自信,堅信只要他對她多付出一些關懷,多用一點心,念品一定會打消離婚的念頭。
她的心軟善良,正是他當初會選擇她的一大原因。
所以當第二天早上,他接到她的來電時,并不感到訝異。
“和我碰面?”躺在床上的他倏然翻身坐起,語氣雖沉著平靜,卻有著一絲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如釋重負和喜悅。
“對。”貝念品在電話那端握緊了話筒,深吸了一口氣。
“約在哪?”他下了床,迫不及待地踩過地毯,大步奔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抓起刮胡刀。
“你辦公室!
他一怔。
“九點半見!
他瞪著斷訊的手機,水聲猶在耳畔喧擾。
胡宣原動作有些機械化地在頰上抹刮胡膏,刮完了胡子,刷牙,洗臉,打開衣柜門,取出黑色襯衫和西裝褲換上。
他在穿衣鏡前穿上灰色西裝背心,打著領帶,看著渾身僵硬緊繃的自己,這才發現,他的手有一絲發抖。
掛上電話的貝念品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面倒映的蒼白臉龐,胃里像塞了無數團棉花,心口卻空空落落的,好像提不起一絲力氣。
她慢慢地撐起自己,換上工作常穿的毛衣、牛仔褲,用黑色橡皮筋將頭發綁在腦后,拿過掛在架上的淡藍色毛線外套和吳春光做給她的手工大背袋——里頭有她的印章、身分證。
她走下盤旋的樓梯,走向飄著食物香氣的餐室,喉頭緊縮著,沒有半點胃口。
“我先出門了。”她對管娃和坐在餐桌邊新來的女房客溫言道。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嗎?”管娃晶光閃閃的大眼睛關心地盯著她。
新來的房客有著一頭長長的黑發和清瘦得可憐的小臉,雖然還來不到幾天,她也憂心地望著貝念品,眼底有著關懷。
貝念品搖了搖頭,對她們露出一個希望是燦爛的笑容。
“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我。”她頓了頓,又道:“晚上見!
“加油!”管娃用手比了個劃過脖子的動作!敖o他好看。”
“我盡量。”她的笑有些虛弱。
出了巴洛克洋房,貝念品信步走向不遠處的公車站牌,可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爭氣點,貝念品。”她喃喃,下意識將冰冷的手藏進口袋里。
為什么今天會覺得分外的冷呢?
明明,就是大晴天啊……